我一向不擅长对付小孩子,特别是他们哭起来的时候。我是说,你很难搞懂小孩子是因为什么哭,对吧?
在不断的抽泣和磕巴中,邵堂对我讲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他在山中的冒险,在村中度过的日子,还有周围人的变化。我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紧张和恐慌,他的小脸皱成一团,时不时停顿下来,搜肠刮肚地想着该用什么词来讲述,这使得他的话语支离破碎,甚至有些荒诞。但我可以确定,邵堂说的这些话是认真的。
我已经想不起来我十岁的时候是如何了,那时候的我还会把虚拟的东西和现实混淆吗?比如说看了恐怖电影信以为真,又或是把自己的噩梦当做了现实?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会说出如此荒诞不经,但他本人却又信以为真的事情?
唔,想了一下,这一年来我所经历的事情,也已经够荒诞不经了吧?
说实话,我的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这该不会是个克系事件吧?在我的老家苍山?
我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害怕?愤怒?甚至是——兴奋?
总之,先进一步确认情况吧。
我让邵堂平静下来,然后慢慢地问了他许多细节上的问题,比如时间,地点,看到的雕像,村民的异样等等。邵堂的回答长短不一,进入墓穴前的经历,他能详实准确地回忆起来,而对于回到村中之后的事件,他的记忆就像是断层了一般,只能回忆起不连续的片段。
也就是说,以进入墓穴为分界点吗?
进入墓穴前的种种细节都很充实,我不认为他是在蓄意编造,但在这之后…
“邵杨哥,对不起,我是不是很没用…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邵堂又抽泣起来,和我印象中的邵堂不同,此时的他十分敏感,甚至有些悲观的倾向。我摸了摸他毛呼呼的脑袋,安慰道,“没事。”
啧,虽然不愿往那方面想,但为了以防万一…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充当物神的笔,一般来说,去了某个地方后性情改变,最有可能的就是被寄生或者中咒了吧?
脑中想着学过的知识,口中念道,“物神,请为我找出夏盖的虫卵。”
笔在指节上转了起来,没有停下的意思。
看来不是虫卵,那么——
“物神,请为我找出艾霍特的幼崽。”
笔依旧咕噜噜地转着,我看到邵堂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到底是小孩子,情绪变化真快,明明半分钟前他还在哭来着。
收起了笔,看来不是夏盖虫族或者艾霍特,那会是什么呢?神话生物?某种物品?某个咒语?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小孩子的臆想呢?
我叹了口气,看了看一旁眼睛哭得有些红肿的邵堂,不管怎样,得先让这个脆弱的小孩子休息一会儿。
“邵堂,看中间。”
我摘下了旧印,趁邵堂看过来的时候,低声念诵道,
“恶物不可侵。”
邵堂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下了,我连忙在他倒在地上前抱住他,如果是因为被墓穴中的什么东西吓到,而产生了一系列幻觉的话,极乐术应该能起到缓解的作用。
把邵堂抱回了大伯家,伯母带着邵堂到房间里休息,而我则与大伯聊起天来。
“大伯,小堂他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大伯叹了口气,闷了一口酒,打开了话匣。
“唉,邵杨,不怕你笑话,大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大概是一个月前,苍山下了场大雨,雨停后没两天,小堂突然跑山上去了,这熊孩子就知道瞎跑!那山上土都没干呢,找到他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因为他当时躺在地上,全身都是泥土,叫也叫不醒,当时我吓坏了。”
“…我去找了医生,医生说他劳累过度晕倒了,真是吓死我了这兔崽子,他醒了之后还跟我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说什么山洞里有怪物,我教训了他一顿,让他以后不要胡说八道。”
“…完了吧孩儿他妈在洗衣服的时候,在她兜里发现了个东西,邵杨,你还没看过吧,我这有照片。”
大伯把手机屏幕展示给我,那是一个金属质感的立方体,灰底,上面有红色的图画,等等…
大脑像是被人搅动了一样。
这不是图画,是某种文字,我…
摇摇头,有些想不起来了,我一抬眼,大伯像是在等我的反馈,
“这个…很漂亮?是文物吗?”
大伯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邵杨你知道我们苍山流传的传说吧?”
“知道。”
我连忙说道,生怕大伯又讲起那个我不知听了多少遍的故事。
“所以我就想,这孩子是不是走了狗屎运,找到了什么墓葬吧?其实我也没什么指望,就挑了个好天气想去看看,万一呢,你说是不是?”
“嗯,就是大伯您说过的那个墓穴?”
“没错,”大伯一拍手,“后来我告诉了村长,村长又找了市里的人,据说是大墓,而且是个很奇特的大墓,别人都没见过这样的!但是…”
大伯的脸色阴沉下来,“但是在那之后,小堂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先是头疼,然后整天睡个没完,带他去市里的医生看了,医生也说不好是什么毛病,说是可能说了点惊吓,找了些中药回来吃,但是他还是一直头疼,一直睡…睡醒了还是很困,那阵子我们不停带他上医院,做检查,但是都没用…”
“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当时我想小孩子嘛,可能长身体,每天多睡会儿就睡吧,也不碍事,但谁知道这孩子有天突然闹脾气,连饭都不吃了!那天他直接把碗摔了,还瞪他妈!真是反了天了!我还没来得及揍他,他就跑走了…满村子乱跑,狗都撵不上。”
“把他抓回来后,问题一天比一天严重,他开始不听我们说话,跟仇人似的看我们。然后还经常失踪,有几次他还跑到了悬崖边上,跟要自杀似的!你知道吗?邵杨,事后我们问他什么他不是答不知道就是说不记得了,这不成心和我们作对吗?”
“带他去看医生吧,也不听话,然后医生说…”
大伯犹豫了,过了片刻,他才不甘心地说道,“医生说我们可以带小堂去心理医生或者精神科那儿看看…”
“我不是不相信医生,但小堂他就是淘气了点,不可能是…是脑袋有问题吧…”
大伯眼神暗了下来,求助似的看向我,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大伯有些凄凉地又喝了一杯酒,“但他越来越过分,不吃东西,出去后弄得全身是泥巴,我想把他锁屋里,他就开始很凶地砸门…这孩子,我都不知道怎么管了…而且,有天半夜我听到厨房里有声音,我本来以为是老鼠,结果我一看…”
“小堂他在厨房里吃…生肉…他当时吃东西的样子…我那时候想,这一定不是我的孩子,这一定是妖怪…”
“但我能怎么办呢,邵杨,我能怎么办呢…”
大伯像是有些醉了,眼角也红了起来,
“但他就是我们的孩子,孩儿他妈,唉…每天都会在厨房放东西给他吃…只是不希望他饿着,看他在那里…吃东西都不像个人孩儿他妈都哭了好几次了…我也没办法,管不了,邵杨…我不想让他去精神病院,但他这样…”
“嘿嘿,我们的孩子是没人要的精神病…”
看来大伯真的是醉了,他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抖一抖的。
“…”
我拍了拍大伯的肩膀,“没事的,大伯,小堂会好起来的。”
语言在此刻苍白无比,这是我能做到的微不足道的安慰。
伯母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的脸色相当疲惫,邵堂的种种异常,想来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对不起,伯母,我不是想揭伤疤,但是…
我详细地问了伯母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她的说法与大伯基本一致,最后,我以同样的话安慰了伯母,她满怀希冀地看着我,
“你是大学生,肯定有办法的吧。”
他们是我的家人,我不想辜负他们的期待,所以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之后,在伯母的帮助下,我做了一碗牛肉面。
事实上,在小堂的讲述中,有一点我始终无法释怀。
他说我的面里有东西,但那面我也收拾了,如果我的视力没出问题的话,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面条。
换言之,邵堂“看到”了我看不到的东西。
做好面条后,我走上楼梯,推开房门。
小堂睡在了床上,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我把面放在一旁的桌上,看着他。
想起了一些小时候发生的事,那时候的邵堂才多大,五六岁吧?哈哈,现在想想那时候我也是个大孩子了,还喜欢逗小孩子玩啊…
邵堂动了一下,睁开了眼。
“邵杨哥…”
他的声音很虚弱,我心里揪了一下。
“你醒了,小堂。”
之后他的反应让我有些遗憾,很明显,我的极乐术没有起到效果,他还处于混沌不清的精神状态。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是否是个克系事件,不是最好,精神类的疾病并非无法治愈,但如果是的话…
我做了个测试,挑起面条,让他描述他所看到的肉瘤。
这测试没能进行下去,一旦我让他仔细看或是描述,他便会出现明显的,头疼的症状,确认了这一点后,我停下了测试。
从包里拿出了未开封的面包和饮料,当着他的面拆开。
看到他开始吃东西,我不由松了口气,看来他的理智还在发挥作用,且不论他为什么会“看到”那些东西,但“未拆封的食物不会有肉瘤混进去”的逻辑链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行为。
在水落石出之前,先让他呆在房间里吧。
我换了个比较认真的,严肃的语气,说服了邵堂,让他相信我是站他这边的,并让他呆在房间里,等我调查完毕。
看到邵堂无比信任的眼神,我有些欣慰,又有些内疚,我这算是呼弄小孩吧。
待小堂睡着之后,我离开了房间。
现在,来整理下现状吧。
小堂去过山上的墓穴后,性情大变,包括嗜睡,长期的记忆缺失,可能的自杀倾向,悲观敏感,对他人怀有敌意,且出现了幻觉,幻觉表现为触手状的肉瘤。
想到了几种可能。
比如,小堂被墓穴吓到了,出现了臆想的症状,问题在于,小堂不是那么胆小的孩子,墓穴里会有什么东西吓到他呢?
不会是克系相关的东西吧?
又比如,墓穴里的东西对他造成了影响,比如某种生物,甚至是魔法。在以前,我是不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的,但自从上了密大后,我想这世上没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把情报总结了一下,分别向李华学长和戴尔教授发了份邮件。我其实不愿意麻烦他们,但这是最便捷的方法了,经验丰富的他们也许能判断出这是否与克系有关。
下楼之后,大伯已经醒了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我表示感谢。我和大伯他们说了下小堂的事,另外,
“大伯,明天能带我去墓穴那里看看吗?”
———
已经有多久,没像这样走在山上了呢。
脚下并没有成形的路,我一步步踏在柔软的土壤上。身边是日益茂盛的草木,盛夏的阳光被浓浓的绿荫遮挡,清凉的带有植物气息的空气环绕着我。幽静的山林中,只是偶尔有风吹草木声和鸟虫鸣叫之声,如果不是大伯时不时地和我聊天,我觉得自己会被这大山吞没。
我小时候胆子可真够大的,敢一个人来山上玩啊。
我漫无目的地想着,不知怎么,我的心中有隐隐的雀跃,像是有种类似期待和怀念的感情在渐渐膨胀着。我说不清这种感情是什么,它似乎,不仅仅是我对童年的怀念…
脚下的路变得艰难起来,泥石流带下的巨石和土块拦住了道路,有几处需要尤为小心,否则便会滚下那深深的山坡。
我想应该死不了,顶多大骨折什么的?
大雨在山中留下了痕迹,比如长长的泥条,稀疏的草木,据大伯说,这一路上还冲下了一些石碑的碎块,已经被收拾走了。
道路愈发狭窄,我的心情也越来越微妙。
我有种预感,就在前面了!
眼前出现了一块大石头,应该也是被雨水冲刷下来的吧,跟着大伯绕过石头,那副景象出现在我的眼前——
汹涌的情感强烈地冲击着我的胸膛。
我该笑,还是该哭泣?
我不清楚…
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全身下意识地放松下来,但大脑却在持续地震撼着,全因我眼前之物,那是不应该出现的,不属于人类文明的东西——
墓穴周围已经拉起了保护线,大雨将封土堆冲塌,露出了一个黑黝黝,孤零零的洞口,在那洞口前,立着一块被岁月蚕食的墓碑,其上的红字已经褪去了鲜艳,勉强能辨认出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邵仙师之灵”
到这里为止,还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无非是个被称作“邵仙师”的人的墓嘛,顶多是位置偏僻了些。
然而,我看到了一尊石刻。
那石刻倒在了地上,看得出风化严重,细节已经模糊不清。
但有轮廓就够了。
圆锥身体,四条触手,圆脑袋…
这是伊斯之伟大种族的雕像!
脑中如同炸雷,记忆的碎屑从很深的地方翻涌而上,我没有费劲去抓住它们,因为此时的我在全心全意地想着一个问题:
为什么在苍山会有伊斯的雕像?
“邵杨?邵杨?”
“啊,大伯,我…呃,这墓还真是特别。”
我打着哈哈,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回归平静。
墓穴已经被保护起来,会有市里的人过来探测,更何况大伯就在身边,我不能明目张胆地溜进去。好在这一路上我已经记住了路线,随时都可以趁人少的时候过来。
而对于这个墓穴,我的心情有些矛盾,一方面,我感到了一种…亲切和熟悉感?仿佛这里面有什么值得我期待的东西,另一方面,我感到了危险。
在墓穴里,有着某种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东西比伊斯的雕像更加地偏离常理。
它蛰伏于黑暗之中,窥伺着人们的心智。
把不安和兴奋尽数压下,我随着大伯走下了山。
下山过程中,我走在了后面,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再过来,要做些什么准备,然而,到一处山坡时,大伯停了下来。
“大伯,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从我的视角看过去,他的前方没有东西。
但他却僵硬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像是一尊雕像。
绷紧肌肉,把旧印摘下,攥在手里。
“大伯?”
一边试探地问道,一边慢慢靠近。
到了他身后,不过半米的距离。
“大伯,怎么不走了呀…!”
他转过了身,眼神木然,只见他伸出双臂——
用力把我向山坡的方向推去!
好嘞,本章闹事的是Lloigor,译名有劳埃格,罗伊格尔,洛依高尔等等…老家在仙女座星系,平时是团能量漩涡,特殊状态下会变成爬行类实体。而姆大陆是个很有意思的设定,不光光局限于克苏鲁神话。在克系中,加塔诺托亚住在姆大陆,而同住一片大陆的罗伊格尔是祂的崇拜者之一。
对于罗伊格尔和姆大陆感兴趣的读者朋友,可以看看洛老与他人合著的《超越万古》,还有Colin Wilson的《劳埃格归来》(The Return of Lloigor),不过后面一篇感觉有点枯燥啊,我没看明白最后主角咋了…也可能是我没看太仔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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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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