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电影结束，封杳将小桌子上的果盘端去厨房，时夏愣愣地盯着封杳的背影看了几秒，起身追上。

在封杳清洗盘子的时候，她从后搂住封杳的腰，脸贴在封杳的后颈，轻眨眼，匿下涌上眼睛的泪意。

窗外的天升起暮色，夕阳很美。这样的景象对榕城来说，并不少见。

至少时夏十多年前就感叹过了。

那是高二的一个傍晚。

因为突然加的补课，走读生要上完课才能回家。

晚饭只能在学校吃了。

可那天时夏身体不舒服，大家都下楼去吃晚饭时，她趴在桌上，头蒙在臂弯忍受肚子一阵阵抽痛。

不知道趴了多久，只记得有微风从开着的窗户吹入，将教室里的闷热吹散，让出了一头冷汗的时夏从昏睡中醒来。

还未睁眼，她的头顶响起一道偏冷的声音：“你还好吧？”

时夏稍顿了下抬头，就看到封杳站在座位边，手里端着饭盒。

封杳跟她不同，封杳是住校生，有吃饭的饭盒。

时夏抿唇回：“没事。”

封杳噢了声，问她：“生理期？”

虽然好奇封杳是怎么知道的，但时夏没有问。她下巴抵着胳膊，有气无力地说：“…嗯。”

“肚子疼？”封杳又问。

语气偏冷并不像在关怀，更像是确定自己的猜想。但时夏还是露了抹笑：“老毛病了，没事。”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没事。”封杳冷冷地说了句。

封杳是高二转来的，因为是新同学，不知道她的学习基础，也怕跟班上人不熟导致孤独一人。为了照顾她，班主任就让封杳坐到了时夏身边。

不仅仅因为时夏是班长，还因为时夏性格好，跟谁都有说有笑，跟谁都合得来。

时夏对封杳的第一印象是：冷。

非常冷。

高岭之花的清冷，也有冰川水般的高冷。

对于她有好的自我介绍，对方只给予一个点头的嗯。半个多月的相处，两人几乎没说过什么话。

虽然封杳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时夏时刻谨记班主任说的：封杳家庭不是很好，性子又冷，跟同学难以相处，你身为班长能照顾就多照顾一点的话。

因此，她每天都会给封杳额外的关心。

她的关心大概体现在：

1.问封杳作业完成的怎么样？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她。但是这一条在摸底考试，看到封杳考试成绩比她高出了十几分后，她再也没说过，反而有不会的转而问起了封杳。

2.每天吃的小零食多带一份，分享给封杳。不过都被封杳拒绝了，还说她吃的都是有害身体的垃圾食品，给她科普吃多后会造成什么后果。导致除了水果糖，她变得不怎么吃零食了。

3.看到好看的故事书或者电视剧，和封杳分享。但封杳一句我家没电视，直接将话题封杀。

4.……

其实她的关系还有很多，看似微不足道，但至少关心了。

但她所谓的关心，结果都是被驳回。

封杳冷漠到让时夏真真切切地认识了这个词。

不过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并没有让时夏觉得难堪，也没觉得封杳不好相处，就是冷漠而已。

知道她是这种性子，时夏并不会多说什么。

可是此刻，不知道是夏日的暖融化了冰川，还是微微拂面的风撩动了高处的花。

那个面冷的人将饭盒放到她面前，说：“给你打的饭，吃吧。”

可能是担心时夏嫌弃，封杳补充：“饭盒我用清水洗过很多遍，很干净。”

时夏望着饭盒里的颜色惨淡的番茄炒蛋和花菜炒肉，心想这就是食堂的晚饭？然后稍稍坐起身，望向封杳。

或许第一次对别人表示友好，封杳的耳朵发热。

从时夏的角度看，封杳的耳廓像是染上了傍晚的光，粉红色的。

时夏微笑问道：“你吃了吗？”

封杳刚想说吃了，她那个向来活力满满的班长，脸上挂着虚弱的笑，说：“应该没吃吧？去吃饭的一个回来的都没有，你是打了饭直接回来的吧。”

被戳穿，封杳并不想承认是关心时夏所以赶回来的，她说：“我不饿。”

时夏眨了眨眼：“我也不饿。”

“……”

“封同学，谢谢你的饭。”

封杳想说没关系，但性子使然，她说不出来。

给时夏打饭，也是因为平常时夏对她很的照顾。

她嘴上虽然拒绝，可心里却将时夏每次对她的好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不仅有杆秤，还有个记事本。

对她好对她坏的都有记录。

好人那页，时夏的名字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既然看出时夏今天不舒服，就不会坐视不理。

时夏从课桌里拿出一个一次性筷子，那是她后桌给她的，让她吃饭的时候用。她不想浪费封杳的好心，也不想错过这个看似面冷实际暖心的同桌好意，挥了挥手中的筷子，忍着疼微笑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一起吃？”

封杳犹豫着。

时夏看出她的犹豫，开口：“再不吃，饭就要凉了。吃凉了的饭，我不仅肚子疼，还会胃疼。”

封杳：“……”

时夏又说：“你不吃，我也不吃。”

封杳只能坐下，用勺子在碗里画了条二八线，对时夏说：“你吃左边，我吃右边。”

时夏忍疼，笑：“好。”

傍晚，教室，两人，一个饭盒。

晚间的光洒在教室，打在两人的侧脸上。风轻轻吹入，吹起两人额前的碎发。

教室里并不安静，满是教学楼下同学的打闹声。

可桌前的氛围很静。

静到只有两人细碎的咀嚼声。

时夏生理期疼的时候，其实吃不下东西，可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封杳分给她的那一半饭，她吃光了。

而当封杳拿着光秃秃的饭盒去洗，还顺手拿起她的水杯一声不吭出去后，时夏坐在座位上，偏头望着窗外。

那时天空就是此刻的颜色，美到令人失语。

在微风从窗户泄露时，在水杯里填满了热水时。

在她发现，原来看似冷漠无情的人，非但心思细腻，且有着一颗热忱的心时。

美到心中有所悸动。

6.

时夏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父母相爱，家庭和睦，且他们身体健康，没有得过什么大病。

她自己学习也好，考学校毕业找工作都很顺利，人生几乎没什么挫折，顺风顺水的。

唯一坎坷的，可能就是她的感情路。

===

高二那年，她喜欢上了她的同桌。

一个很美好的女生。

是的，女生。

也就是封杳。

喜欢上封杳好像在情理之中，自从知道封杳是个面冷心热的“纸老虎”，之前那些被驳回和拒绝的关心，犹如干涸地里的鱼儿遇到了水，又活了过来。

不但关心加重，她还对封杳产生了好奇。

对某人好奇，是关注对方的开端，有人会在知道结果后全身而退，也有人会探索的过程中沦陷。

时夏就是后者。

开始时她自己都不敢确信，她会喜欢上和自己同性别的人，毕竟…当时身边所有的标配都是一男一女，就连电视上演的剧和电影都是男男女女，生活里接触到的，也都是乱搞男女关系，所有的所有，从来没有同性之间的感情。

喜欢同性是怎么一回事，书上没有教。以至于她这个老师口中的好学生，第一次遇到了看书解决不了的难题。

没有人跟她说这是对的还是错的，也没有人跟她说能不能喜欢同性。

所以，意识到自己喜欢封杳的那天，一向遵纪守法的三好学生时夏，第一次去了网吧。

那是一个傍晚，吃过晚饭的时夏以找同学玩为由出门，换下校服，出了家门后松开束着的马尾。小时候的思想单纯到，以为松散头发别人就会以为你是大人，不会把你当作小孩儿，可事实上你稚嫩的脸旁，未看透世界混浊的清澈眼眸以及…无法再用钱买到的青春气息都将你是个未成年的高中生的身份透露了。

好在时夏去的，是前往学校路上的一个网吧，常常去的都是未成年的高中生。看到时夏的样子，管理员只是好奇一个小女孩儿来这玩什么，也没跟时夏要身份证，只问时夏要开几个小时的，付了钱就给了电脑号。

网吧里不少面熟的同学，他们纷纷惊讶时夏这个学霸怎么也来网吧了，但都因为手上的游戏顾不得打招呼。

时夏面无表情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实则内心慌乱无比，她当然知道她来网吧的事情或许会传到老师口中，或许家长也会知道。可她没有办法，她没有手机，家里没有电脑，她想查书上找不到的问题，就只能来这里。

进了包房，时夏望着亮堂堂的电脑，深吸了一口气，待到心中的忐忑和紧张渐渐平复，她的双手才落在键盘上，搜索想了解的问题。

然后，豁然开朗。

喜欢同性是正常的。

是没有错误的。

只是被不被接受的问题。

看到这里，时夏率先想的是：封杳，会接受吗？

然后才想到她的家长会怎么想。

总之，时夏是幸运的。

家长从老师嘴里知道她去网吧后，问她原因，她说是去查资料后，第二天她家里就装了电脑。

而当她大学，家里人知道她喜欢女生后，虽然有过震惊，有过否定，可最后还是接受了，并且同意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是幸运的。但她和封杳却不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