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小院终于凉爽了下来,周素莲把陆青予摁在竹椅上:“别跑,人家干部同志慰问你送来的药,可要用起来。争取早点好!”
陆青予看着包得乱七八糟的手指说:“妈,你缠那么多纱布,捂住伤口更不容易恢复。”
“不可能,干部同志送来的药肯定是能治好。”周素莲执拗地继续缠着。
陆青予挣扎不过只能放弃,由着她折腾:“哎,说了也不听,一点儿都不讲科学。”
等周素莲喜滋滋地给陆青予包扎完,她看了看如同猪蹄一样的双手,觉得这个晚上注定是睡不好了。
果然,当她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阅读材料的时候,苏远宸来了。
然后臭老九对着她的猪蹄和黑眼圈吟酸诗一首:“双蹄耕作日复长,黑眼圈下岁月忙。风霜染指辛勤路,深夜无眠愁绪扬。”
陆青予脸色铁青:“领导同志,您没事做的吗?您天天盯着我干什么?”
“有啊!我现在的工作就是收集材料,准备写工坊比赛的专题报道啊。”苏远宸斜着眼睛看她。
“那您老人家去写啊!不要看着我。”陆青予翘着嘴,还翘着手指。
苏远宸才不理睬她,找了个有靠背的椅子,坐在门口通风的地方。“我不看着你,怎么写得出来?”
“为什么?”陆青予去扒拉椅子,不想让他坐下。
“小心手!”苏远宸捏住竹椅的靠背,摁在地上,陆青予根本推不动,还是让他舒舒服服地坐下了,脚还搭在了门口的横木上,很惬意。
“工坊前期的资料我差不多都搜集完了,他们的基本工作流程、经典作品等。目前都拿给你了。关于参赛学徒,他们的情况我也都记录下来,拍了照片,比赛前再去一趟就够了。
现在只有你这里,我还不清楚。你的存在是这一切事件的起点,也是最大的变数,所以接下来我会经常过来看着你学习工作的过程,也会拍照片和做记录的。”
枕在双臂上的苏远宸偏过头来,看着陆青予清秀的小脸:“你不觉得你拿了我的资料,有义务配合我的采访吗?”
如果他不说最后这句话,陆青予还心甘情愿一点,现在一点都不乐意了。又不能真的赶他走。
她气鼓鼓地坐在方桌前,头都不抬地开始工作,一边还念念有词。叽叽咕咕听不清楚,估计是在骂面前这个人。
苏远宸觉得挺爽,就喜欢你看我不顺眼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他偷着乐,陆青予更生气了,小脸都扭曲变形了。
苏远宸也觉得自己好奇怪,干嘛总是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过不去。每次看见她,好不容易涵养出来的成熟高雅就不见了。
他回过头望着小院里的大树,这是一棵桂花树,上面已经在结细小的花苞了。等到比赛的时候,桂花就会开了,到时候,整个小院都会飘散着她的芬芳。
陆青予见他没盯着自己,终于松了口气。认真誊抄和临摹苏远宸笔记中的内容。在誊抄和临摹的过程中,把景泰蓝工艺和经典纹样在眼中、手中、心中都过了一遍。
等再抬起头,太阳倾斜,照进小院的一角。
苏远宸靠着竹椅,已经睡着了。
闭上他的臭嘴,只看他的脸,真是赏心悦目。陆青予不由自主靠近他仔细观察起来。
没有那些矫揉造作的表情和动作,也没有特意修剪的发型,苏远宸就这么直愣愣地歪着头靠着。
还记得冉青以前经常画各种翩翩少年,今天纸片人成了真。
和平面的不一样,他的脸型好像更加蜿蜒流畅,眉毛好像更加浓密舒展,鼻子是挺拔的但不突兀,嘴唇是饱满的但不肥厚,嘴角经常轻轻勾着。
最好看的是眼睛,漆黑而明亮,多数时候都带着不屑和骄傲。只有在他专注的时候,能透过眼睛看到他的真诚和善良。
也不知道这位小苏同志,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姑娘。
陆青予在脑海里给他配了CP。
他个子高,女孩子应该也是高个的。他学历高,女孩子起码大专毕业。他工作好,女孩子应该也是公务员或者文工团。他人才好,女孩子应该是个长发的、标致的、温柔大方的女孩子,穿着漂亮的连衣裙站在他的身边……
白天鹅要配白天鹅,反正不可能是自己这样的。
陆青予收回目光,专注抄写。心里面还牵挂着别的事,都快晚饭时间了,这个臭老九还没走,一看就是又要蹭饭的。
爷爷和妈妈怎么还没归家,她今天可沾不了水做不了饭啊!
哐当一声门开了,爷爷、妈妈终于回来了,陆青予正准备站起来出去叫红红回家,就发现他们后面跟着四个人。
堂叔堂婶,还有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表情十分猥琐,像某个动画片里的老鼠。可能是他们口中的堂兄陆伟。
还有一个瘦弱娇小的姑娘,剪着齐肩的短发,大大方方的看向陆青予。
这么一番动静,苏远宸也醒了过来,盯着对面的几个陌生人。
“哎,领导同志又来了。”周素莲喊了一声,然后说:“领导同志今天留下来吃饭吧,我去添点菜。”
周素莲最怕吵架,她只想脚底抹油。
苏远宸抬头看了看陆青予紧皱的眉头,如同炸毛的小猫般全身戒备。知道这里马上要发生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且并不适合外人观看。
他飞快地站起来,和周素莲肩并肩往外走:“大婶,你要买什么,我来帮忙。今天不用买肉,我最近肠胃不好。”
“肠胃不好啊,那我给你熬点粥。再做个咸鸭蛋,配点小青菜。”周素莲头也不回地和苏远宸出门远去了。
陆青予收了方桌上的所有材料,抱进了卧室,然后坐回了方桌。
几个人围坐在桌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好像上一次和陆青予吵架的经历,让他们都有些后怕。
老爷子一拍大腿:“和我说话就口水多,怎么见到我家青丫头,都成锯嘴葫芦啦?说不说,不说拉倒!”
堂婶乔彩霞终于鼓起勇气说:“这个青丫头啊,我和你叔回去商量了一下。你说得对,这工坊既然都打开大门了,我们家阿伟要工作,就应该自己报名。”
“就是这个理!”老爷子拍拍腿。“陆家的儿郎就该凭本事吃饭,天底下就没有掉馅儿饼的好事。”
“可这事吧!有点难度,还要请大侄女帮帮忙。”乔彩霞扭扭捏捏地说道。
陆青予看这家人吞吞吐吐的样子,联想阿伟的样子,心中大概有了猜想。但她可不想便宜了这些人,省得他们觉得亲戚帮他们是理所应当的。
“婶婶,我一个高中才毕业的小姑娘。我能做什么呢?啥也不会啊!”陆青予恰到好处地低下头,用手指捏着自己的衣角,真像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
陆金一看,陆青予这是拿乔了,只有赶快说:“哎哟。大侄女儿。您这是和你亲叔亲婶子怄上气啦。上次是我们不对,我们着急了些,但我们这一次是诚心诚意来道歉的。”
陆青予连忙说:“哎哟,不敢当不敢当,我可真没敢有这个意思。”
乔彩霞说:“小青侄女儿,我们呀,也不让你太劳累。就是请你帮一帮我家阿伟,他要参加这个比赛,该做什么准备比较好啊?
听说老爷子教你绘画,也教了掐丝工艺。你看看能不能把你手上的手艺教他一点。我们也不要他跟你一模一样,哪怕他能够学到你一半都行。”
陆青予一听,哦,原来惦记不上我们家的位置,就开始惦记我的手艺了。你以为手艺是这么容易学的吗?
她于是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唉,我这个手艺啊,学起来很难,我可教不好。”
“哎呀,只要您愿意教教我们阿伟什么事儿都好说。”乔彩霞谄媚地笑着。
陆青予装作扭扭捏捏一番,又说:“这个呀,爷爷教我可花了十来年呢,这样吧,我给阿伟也订个计划,十年不要那就三年吧,三年我保证让他和我现在画得差不离。”
陆金一听傻了眼,阿伟还要当三年无业游民吗?
于是赶紧说:“”大侄女儿啊,三年可不行啊,这比赛还有不到20天了,能不能用20天教教他。
我呢是工坊烧蓝的工匠,这个部分我教他。但我绘画和掐丝珐琅的手艺就不行了,尤其是绘画的功夫。
我也不要你教画的什么山啊鸟啊鱼啊,只要会画几朵花样子,到时候能用来做掐丝珐琅的盘子就可以了。”
小青一听20天就要学会,相当于从0基础到会飞啊:“这个可能学起来很辛苦的,阿伟表兄你愿意吗?”
长得像老鼠的阿伟,声音尖细,这个时候只能表态说:“大妹子啊,只要你愿意教我,我肯定努力学,你看我这不和我姐陆小小一起来了吗?我姐会画,我们一起学,回家她教我。”
堂姐陆小小温和地笑笑,眼睛里的光很温柔。
陆青予收回眼光说:“堂叔堂婶,你们真看得起我。我一次要教两个人,你们觉得合适吗?我自己还要做东西呢。”
乔彩霞这个时候大声说:“只要你愿意教他们,什么事都好说,这样吧,我们把这个月的肉票、糖票分一些给你们。还有布票、粮票、茶票、烟票任你们选。”
陆青予一听,这谢礼还不错,有钱都不一定买到肉。但她不能真的收下票,以后传出去不好听,于是她说:“我呢,也不稀罕你这肉票粮票的。
这样吧,在阿伟堂兄和小小堂姐在我这里学习的日子,你们就把饭菜做好送过来。不仅送他们俩的,也要送我们这一家子的。我们的菜要求也不高,两菜一汤,必须要有一个肉菜。烟酒茶你们各送一次,行吗?”
乔彩霞一听,每次学习都要送肉,哪有那么多肉啊。于是只能降低标准了:“行,我们也不学太多,就学个7、6、5、4次,你看可以吗?”
陆青予笑着:“都行!堂叔堂婶啊,我们亲戚一场,该帮的忙肯定是要帮的,但是呢也不能白帮。免得有一些人啊,像白眼狼似的白吃白喝,还嫌别人给得不够多。
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生米恩斗米仇。我们这样挺好,我也不收你们钱,也不收你们票,你们要来就带点吃食吧。”
陆金和乔彩霞脑袋冒汗,最终还是同意了。
陆小小这个时候说话了,声音很好听:“只要妹妹愿意教我们两三次,剩下的我可以来教阿伟。我很聪明的,也愿意学,只是我来的时候请妹妹一定不要藏着掖着才好。”
陆青予看了看陆小小闪亮的眼睛,再看看一脸不屑的陆伟。她大概知道这家人的情况了,又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女儿听话能干却不受宠,儿子又宠又溺,反而一事无成。
但是不管怎么说,只要以后能多吃几次肉。妹妹红红一定能够很开心的。当然教的时候,臭老九给的资料肯定不能给。
就老爷子这点东西,都够他们拼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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