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麻烦您再给我来点肉吧,您看刚打的这几块又小又肥的,这咋吃啊……”一个身形瘦削的老职工趴在食堂的打饭窗口,两道眉毛耷拉下来,不好意思地小声恳求。
“你说什么?!这人这么多你大点声!”站在窗口里面负责打饭的王师傅不耐烦地吼道。
老职工被这一吼弄得耳朵根子发热,再发出的声音更小:“我说……能不能给我点瘦肉?”
“我说你这老头岁数大了听不懂话是不是啊?我让你——”
“他让你多给他打几块能吃的肉。”排在老职工身后的白家安一手插兜,一手拿铝饭盒面无表情道,她刻意没有控制音量,突如其来的一道清亮女声引得周围排队打饭的几个职工纷纷看过来。
王师傅瞥一眼白家安,手里的大勺“铛”地一声磕在盛满菜的铝盆边缘,生出横纹的脸挤出点笑,说话声量也没压着:“老李,我也知道瘦肉好吃,可每天就分配这么点肉,这领导们都还没来呢,我要是给每个人都分点瘦肉那领导待会儿来了吃啥?万一领导觉得食堂没做好饭菜找我的话,你替我挨训呐?”
“再说了,人家年轻力壮每天干那么多活的都没说什么,你岁数这么大了还要吃肉,你不害臊啊?”
“爱吃就吃,不爱吃就把你手里的饭菜拿去喂狗吧,我这儿是没有了。”
王师傅不紧不慢说完转回头,眼神四处张望佯装检查饭菜的样子不再理会外面站着的人。白家安听过他的话眉心再度簇起,她在这个食堂打了四天的饭,基本每次都能看到这种情况,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遇见不按食堂规定盛饭说话还这么难听的。白家安刚想上前说点什么,胳膊却一把被老李拉住,白家安偏头看看老李,对方朝她摇摇头,像是在安慰她似的说:“没事的白技术员,我也没那么想吃。”
老李说完转身离开打饭的队伍一个人往外走,白家安看看他的背影没作声,和她一同排队的一个职工小声叹道:“那王大勺子可真势利眼,眼看老李人老实又马上退休就这么欺负人。”
“哎,你吃不吃?不吃别耽误别人打饭啊!”王大勺又拿大勺在盆沿上磕打两下叫白家安,白家安收回视线转而盯着王大勺,双眼里刺出两道冷冷的光,沉默几秒后转身也从打饭队伍里离开。
白家安径直往外走,逼迫自己不看不听周围令她烦躁的一切人和事,一路闻着混杂重油与铁锈味的空气回到技术科办公室。办公室里不出意外的空无一人,白家安关好办公室的门,走到紧挨自己办公桌的窗户边站定,沉默地注视窗外,被机械厂呼哧呼哧吐出的黑尘染灰的天压在她的视线里,与她曾经看了二十七年的天空很像,只是没有随时会爆炸的火光和溅起的人血。
白家安是从末日穿越回来的,穿越到1980年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女孩身上,成为红进矿山机械厂技术科的一名工艺技术员。
在白家安原本生活的时代里从她有记忆起,整个世界就充斥着铁丝网、警报声、吃人的丧尸。她的父亲是全球联合作战基地的一名高级指挥官,她从小以父亲为榜样努力学习训练,在二十五岁那年她成为了基地最年轻的高级部长——异常生物管制部部长,负责深入研究和利用科技手段抓捕、驯化丧尸和其他变异物种为人类所用,抵御攻击。
上任两年,白家安带领的异管部驯化的变异部队赢下大大小小几十次战争,无一败绩。在最近的一场规模最大的战争里,白家安作为指挥官之一带领异管部参与其中。在最后关头她出于集体考量作出的决定导致一支人类组成的小分队全部丧命,而那场战争也没能打赢,基地最终沦陷爆炸,冲击而来的热浪将她掀翻在地,再醒过来时她已然倒在机械厂技术科的办公室门前。
刚意识到自己穿越时白家安除开自责其实也有点好奇,想看看地球上都是活人、没有丧尸和战争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只是在这里不到一天白家安就受不了了,这个机械厂管理混乱不堪、效能低下,随处可见领导关系户和懒散工人,和她从前整日面对的不会说话、还很听话的丧尸部队完全不同。
想到这儿白家安垂眸,转身打开办公桌上锁的抽屉,拿出自己这几天一边恶补技术知识一边写的一份机械厂管理改革方案攥在手里。她的指尖反复在纸上摩挲,再次涌起想把方案交给厂长的念头。
“扑棱棱——”
窗外蓦地响过鸽子拍打翅膀的声音,白家安偏过眼神看看蹲在窗口的一只白鸽,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声音,她紧抿嘴唇,最终还是将方案放回抽屉里。
“呦,家安,没吃饭去啊?”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白家安转头看见几个吃完饭回来的同事,走在最前面的张晴笑着和她打招呼。
“没有,不饿。”白家安礼貌回道。
“今天炒的菜还不错呢,下次再碰上这么好吃的菜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不去真可惜。”
“哎呦,这是谁的图纸?怎么又乱七八糟堆在我桌子上了?”还没走回自己办公桌的张晴一眼看见自己堆满图纸的桌面抱怨道。
“估计有我的。”
“可能也有我的……”
其他几个一起回来的技术员走到张晴办公桌旁找自己的图纸。张晴抱起手臂,朝最角落的办公桌翻个白眼,不满地说:“肯定又是金科长弄的!他每次用完图纸都乱放!”
“他可是科长,副厂长的小舅子,你说多少次人家也当空气啊。”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应和张晴,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听了立刻纷纷附和,只有白家安依旧无声坐在自己位置上看书。
“可不是嘛!官职不大官瘾不小,每天非要人给他沏茶倒水,总要给我们开一堆没用的会,自己一点技术都没有!”
“人家职工都说了,每次找你们科长修设备,不是说‘没大毛病还能对付’,就是说‘再观察看看情况’,不知道是真没问题还是不会修。”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上次就是因为他没去修滚齿机导致车间生产出问题,我过去修好之后他逢人就说是他教我教得好,气死我了。”
“生气有什么用,有本事你找领导告状去。”
“我可不敢,万一他给我穿小鞋我怎么办?你替我担着?”
“我躲他还躲不及呢怎么替你担!”
“我和你们说,你们每天注意看着,屋子里哪儿比灯还亮你就跑,准没错!”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凑在一起聊天的人听过最后一句话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年纪大些的技术员坐在办公桌前出声:“哎哎哎,你们小点声,一会儿人回来听见怎么办?”
众人听了立刻放低音量,互相对视一眼将笑声压在嗓子里咯咯地笑起来。不料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推开,门板“砰”地一声撞在水泥墙上。
办公室里的声音瞬间全部消失,除了白家安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向门口,只见一个年轻职工摘下帽子攥在手心,嘴里大口地喘着粗气,迷茫的目光在屋子里四处乱飞,最终停在背对他坐着的白家安身上:
“家安,快跟我走,厂长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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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技术员,上周你有没有操作过厂里的动平衡检测仪?”坐在长桌最远位置上的林厂长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两只浑浊的眼睛沉沉地盯着白家安。
“是。”白家安在一众领导面前站得笔直,语气沉稳地说。
林厂长听到这话眼神出现闪动,他半垂下头没有说话。白家安视线扫过长桌边的众人和站在角落的一个年轻职工,余光注意到技术科的金科长一瞬收起的诡异笑容。
屋子里始终没有人开口,白家安的眼睛回到林厂长身上直接问道:“厂长,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林厂长一动未动,没有回答白家安。紧挨他坐着的杨副厂长瞄一眼林厂长,轻咳一声开口道:
“白家安,厂里的动平衡仪刚才突然失准,检测出来的数据都是混乱的,这直接导致所有生产被迫暂停。我们厂眼下有一笔极为重要的大订单面临交货……你平时在厂里,多少应该也听说到厂里面临的困境了,这批货如果交不上,厂子可能……”
杨副厂长说到这儿停下来,用手扶了扶眼镜框继续说:“你给厂里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必须承担起责任,厂里领导一致决定——开除你。”
白家安一向沉静无波的眼神显出微微晃动,她这几天通过了解已然知道这个年代被开除意味着什么,她微眯起双眼,紧紧盯住杨副厂长冷声道:“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弄坏的仪器?上周是金科长带我去的,我连仪器室的钥匙都没有。”
“你明明就是自己又溜进去过!”坐在一旁的金科长突然站起来怒气腾腾指着白家安道,“我好心带你仪器室看机器学技术,你一个新来的不守规矩,自己钻空子偷溜进去误操作弄坏仪器还想泼脏水给别人!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破坏国家财产!开除你都是轻的!”
“金科长,你先冷静冷静。”
一直没说话的林厂长看向金科长,出声止住他撒泼。金科长满脸涨红,胸脯上下起伏得厉害,听到林厂长的话后转过头看他,嘴里想说什么又堪堪强压下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林厂长转而看向白家安:“白技术员,你自己也承认去过精密仪器室,何况车间的青工小孙上周也确实看见你偷偷出现在过仪器室门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林厂长说话时眼神落在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年轻职工身上,白家安才意识到原来他就是这几天听同事说起的小孙。
“厂里有谁不知道青工小孙是孙副厂长儿子,金科长的外甥。”白家安一字一句说道。
“你什么意思?!”
金科长和孙副厂长一同扯着嗓子叫起来,在场十几个厂里的高中层领导也都眼色各异地看向白家安。
“白技术员,没有证据不能乱说。”林厂长表情极为严肃地训道,“年轻人可不能有这种思想。”
“是啊,你有这种思想怎么进步?”
“满是抱怨牢骚,多亏没在咱们厂子里呆多久,不然优秀的年轻人都要被她带坏……”
林厂长话音落下,坐在一起的几个科长对白家安毫不避讳地一番评论。白家安始终平静地垂眸站在原地任由议论声起伏,一直等到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众人视线重新凝在白家安身上,白家安才稍稍仰起下巴,抬起眼皮,用淬冰的视线一一刮过众人,最终停在林厂长脸上:
“厂长,请给我三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我能证明动平衡仪的损坏与我无关,并且能够让它恢复运转,您必须要还我清白,并且给我一个向您汇报事情的机会。”
“如果我做不到,我会承担一切责任,主动离开机械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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