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No.9

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责骂父亲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替他说话,但这几乎成了一种本能反应。即使在成年之后,在我开始为父亲从未真正帮我出头主持公道感到痛苦之后,我也仍旧控制不住这种冲动。

每当母亲为鸡毛蒜皮的事情指责父亲,我就会为父亲说话,哪怕他紧接着就会说出那句“怎么跟你妈说话呢,没大没小。”

兴许有读者会把这当成父亲与我的默契,兴许父亲自身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我从不是父亲眼中值得偏爱的那一个。所谓的默契不过是我热脸贴他冷臀部,活了大该。

我开始在他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狡诈,每次发表什么观点就被父亲反驳也让我恼羞成怒。

无谓的争执令我充满愤恨,对这个家,对他们俩。

破碎的花瓶是否还能粘回去?即便粘回去了,是否还能假装这个花瓶完好无损?我想我是悲观主义者,在这个问题上抱有极度消极的看法。

但在愤恨之前,先到来的是失望。

我和兄长都爱好读书,后来我理所当然地喜欢上了写作,大学时还曾获得过短篇小说奖。有了那次鼓励,我开始认真执笔,在写过三个短篇、两个长篇后,和文学网站签约算是意外之喜。因为是在假期,合同寄到家中,就被父母知道了我一直偷偷写作的事情。

当然,并不完全是偷偷,我告诉过哥哥,哥哥也一直大力支持,并成为了我的忠实读者。他至今仍记得我写的那篇关于拳击手的短篇小说,始终觉得那是他最喜欢的故事。至于为什么不告诉父母,也从不向其他人提及此事,仿佛羞于启齿一样,我觉得那只是受直觉支配罢了。

就好像,我已经预料到了父母对此的反应,而他们的反应多少也代表了其他所有人的反应。

父亲,对于我竟然胆敢“写小说”这回事,前后一共抛出过两个问题,而且是每次提及就会以同样的问题来折磨我。第一个问题是“你发表了多少本小说了?”第二个问题则是“现在挣了多少稿费了?”

也许有的读者会觉得这样的问题没什么大不了,但作为我,每次听到他这样问都会含糊其辞。

母亲则明确无误地向我表示,想写小说,我年纪太轻、阅历太浅,不过是小孩子胡闹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但我仍努力维持了这个爱好,就像哥哥教给我的那样,持之以恒。直到工作后,在压力实在太大、闲暇时间实在太少的情况下,我才搁置了手中的笔,直到今天也未曾捡起。

心中的恨意,似乎连灵感也一起消磨掉了。

后半夜我睡得一直不安稳,直到雨再一次“唰唰”的下起来才勉强合眼。结果闹钟很快就响了,我不得不冒雨出去,因为市集肯定办不起来,我就去买了两份豆腐脑、油条,打着哈欠朝山上进发。

直到上了车道,我才想起关于人偶的种种事情,那还是因为看到了车道起点那个抱着牌子的欢迎人偶。

昨晚的梦让我心不在焉,决然抛到身后的现实生活以意料之外的力道回弹到我身上,带着刺人的谴责感,逼我内疚。

因为雨下得很大,骑车又无法打伞,我就穿了雨披。老豆腐和油条妥善装在饭盒里,被我背在身后,热烘烘的贴着而我。我把车子照样停在院子的车棚里,冲进老屋之前还扫了一眼院子,无论是屋檐上还是门廊下,或是那棵香椿树旁,都没有人偶的踪影。

别傻了,那是人偶师爱惜作品,所以把人偶收起来了。

我没理会心里那个假装理智的声音,推门走了进去,把**的鞋子和外套留在玄关,打开背包取出饭盒走进客厅。

电话响了起来,我一手拎着饭盒,腾出手接起电话“喂”了一声,脑海里想着老板会说些什么,心不由怦怦乱跳。

“今天雨下得很大,本以为你不会来了。”老板听起来波澜不惊,“路远不好走,谢谢你冒雨赶来。”

“哪里的话,这本来也是我的分内之事,应该的。”我讷讷地回应,全没想到老板说的居然是这事——天下哪有老板因为工作日员工冒雨上班特地致电感谢的,说出去哪有人信。

“还是十分感谢。”老板说完挂了电话。

我松了口气,听筒放回去,拖着脚步走到厨房,先把头探进去。

灶台整整齐齐,勺子放回到了架子上,水龙头上也空空如也。餐桌上的花瓶中,两支鲜花湿漉漉的,仿佛是从雨中刚采回来的一样。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既有种“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感觉,又有些说不出的失望。

在餐桌上打开饭盒,我先给老板盛了早餐,用托盘送到楼上。大概是因为外面下雨天阴,整栋老屋的灯似乎都打开了,暖色灯光跟唰唰的雨声搭配在一起,倒是格外温馨。

托盘放好,在门上敲了三下,我就麻溜地撤了。回到客厅,我发现扶手椅上坐着第一天来时在树下见过的那个绿裙子洋娃娃,不由有些吃惊。

这娃娃刚才在这里吗?我也不是很确定。

但最重要的是,这些日子以来,我在老屋见了不少惟妙惟肖的人偶,唯独这个娃娃给我以“玩具”的感觉。

我上前几步,把洋娃娃拿起来,塑料娃娃很轻,只比我的手掌大一点,不过给小孩子玩的话就很合适了。这娃娃并不像芭比那样苗条,两条胖乎乎的塑料手臂只能转动、不能弯曲,手掌也并没并拢五指或者握成拳头,而是五指张开、食指微微翘起,一副很俏皮的模样。

她的裙子虽然旧,但做得真的很精致,我把娃娃拿在手里看了看,发现衣服是可以正常穿脱的,是一件连身裙。此外,娃娃还穿着小袜子、小内衣、小内裤,细节方面可以说很周全了。

我提醒自己这是老板家里的东西,看就看,一直拿着玩像什么样子,又不是小孩子了。于是我把这个令人怀旧的小玩具放回到椅子上。娃娃的腿不能弯曲,所以坐下的姿势就只有岔开腿这一种,难免不够雅观。

但她又不是芭比,要那么雅观做什么。

我让洋娃娃岔开腿坐在椅子上,洋娃娃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睁大眼睛微笑的模样,也不知道喜不喜欢我的安排。

回到餐厅,我开始吃我的早餐,豆腐脑没刚买的时候热乎了,油条也变得软乎乎的,不过仍旧美味。我特意吃的细嚼慢咽,时不时四下看看,总有种会在犄角旮旯逮到假装不会动的人偶的预感。

然而,直到我开始洗碗,也没看到任何人偶。饭后我在屋子里随意走动,假装消食,其实一楼的每个屋子我都进去转了一圈。谁知道,平日里随处可见的、摆出各种怪相的人偶,今天都统统不见了。仿佛回屋躲雨还不够,他们都集体躲到了某种我不知道的防空洞里,以躲避我这个多管闲事的不速之客的搜寻。

实话说,这倒更有欲盖弥彰的嫌疑。我在心里说服自己,绝不是孤身太久以致生出了妄念,而是此地真的有离奇之事上演。

雨还在下。

搜寻无果之后,我站在窗前往外看了好久。山中的绿经过水洗,在还未放晴的时候有种浓得化不开的感觉,不够清爽。我想等雨小一些再出发,山路湿滑,上山的时候还好,下山一路风驰电掣,我怕自己一头栽进山沟里,试用期还未竟就“中道崩殂”了。

老板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想同样的事,因为电话又响了起来,我接通之后,老板说:“雨停后再走吧。如果时间不合适,中午和晚上不来也可以,我这里能对付的。”

“好。”我这人不会说客套话,因此直截了当就应下了。这毛病以前曾让我的前任老板吃过不少次瘪,但现任老板倒似乎很开心,挂断前还多“嗯”了一声。

谁知道,这雨一下就不肯停,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

上午的时候我还挺乐观的,想着正好借此机会,找一找人偶们都藏到哪里去了。但从客厅逛到书室,从书室溜达到厨房,我也没见到任何人偶的影子。

后来,我索性搬了把椅子,在后门外不会被雨侵袭的廊檐下坐着,眺望后院围墙外的山景。一片赤松在那里疏疏密密地栽种着,伞状树冠在风雨下微微摇摆。风中有带了湿气的松香。

雨丝密布的天空仍是阴霾的,既不是蓝色也不是白色,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有蒙以灰云,杂糅成令人悲伤之中又暗含喜悦的复杂颜色。

坐了坐,我决定给自己找点活干。眼看午饭时间也要到了,家里没有新鲜菜蔬,前天买的莴笋已经吃了,叶子没扔掉,放进冰箱倒也没坏。

我拿了菜篓子和垃圾袋,坐回到后门外,一边观赏雨景,一边把发黑的菜尖儿和沾了土的根部掐掉,掰成小碎断。菜市场上这东西多半没人要,因为吃起来有苦涩的味道。但我倒偏爱这种苦味,没有苦瓜那么冲,还很清新。

决定了,中午就做炝拌莴笋叶好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