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樊楼檐角坠雨识旧案

暴雨砸在樊楼碧瓦上,我蹲在檐角数着雨滴。第三十九滴砸中嘲风兽爪子时,鎏金算盘珠终于松动坠下——这珠子在雨帘里划出的弧线,像极了二十年前祖父抛给我糖人的轨迹。

"少东家当心脚滑。"苏翎的响杖勾住我腰带,"您这坠楼的姿势,可比不上林仲青当年潇洒。"

我抠着瓦当青苔的手一颤。林仲青这名字,自打老周死后就像根鱼刺卡在喉头。檐角暗格里滑出的油纸包泛着霉味,火漆印上祖父的拇指纹清晰如昨——这老东西连藏密信都要挑最高的地方,活该他坠马折了腿。

展开信纸的刹那,雨丝突然变得粘稠。天圣七年的松烟墨在雨中苏醒,字迹如蜈蚣爬满视线:

「砚哥儿亲启:若见此信,则吾已赴黄泉。鬼工案非贪墨,实为焚天局初章。三十七人俱饮鸩,惟樊楼三更雨可濯冤......」

雨水突然倒灌进眼眶,瓦片缝隙渗出靛青雾气。我抓紧断箭簪子,却感觉天旋地转——

(回忆线开启)

天圣七年的雨比今年更蛮横。十岁的我蜷在当铺柜台下,看祖父与那蓑衣客对弈。蓑衣客的斗笠压得极低,腰间金牌却从衣摆露出半截——是开封府总捕的制式腰牌。

"陈公这手‘活当辰光’的绝技,林某佩服。"蓑衣客落子时腕间闪过青芒,是柄薄刃小斧的寒光,"但用当票洗漕银,终究是饮鸩止渴。"

祖父枯手摩挲着鎏金算盘:"林捕头可知,这汴京城每日要吞多少腌臜物?"他拨动算珠,第十三粒"子"字珠突然弹起,"就像这算盘,总得有人当那吞数的子珠。"

窗外炸响惊雷。我瞧见蓑衣客的蓑衣下摆滴着黑水,在青砖地上汇成个歪扭的"七"字。祖父忽然咳嗽着招手唤我:"砚哥儿,给林大人续茶。"

茶盏递到半空,林仲青突然擒住我手腕:"陈公既选长孙为承账人,林某便赠个彩头。"他摘下腰间铜印按在我掌心,印文灼得皮肤刺痛——正是后来老周身上刺青的林仲青私印。

"二十年后,凭此印来讨今日的茶钱。"他说这话时眼含悲悯,像在给将死之人点长明灯。

当夜三更,我被瓦片碎裂声惊醒。趴在阁楼窗缝偷看,祖父正与林仲青在院中争执。雨幕里,总捕头的蓑衣浸透鲜血,脚边躺着个胸口插算盘珠的漕丁。

"三十七条人命换十万贯漕银,这买卖陈公接是不接?"林仲青掀开漕丁衣襟,胸口刺青竟与老周身上的一模一样。

祖父的断箭簪子突然抵住对方咽喉:"林捕头这手偷梁换柱,连亲兄弟都舍得填进去?"

雷鸣淹没了后续的密谋。我缩回被窝时摸到枕下硬物——白日里那枚铜印正在发烫,印钮龟首不知何时转向了北方。

(回忆线中断)

"少东家!"苏翎的银针扎入人中穴,疼得我牙关打颤。暴雨依旧倾盆,手中密信却已化为纸浆,唯余火漆印上的拇指纹烙在掌心。

"三更雨要下到何时?"我摩挲着断箭簪上的刻痕,忽然摸到细小凹槽——二十年未曾注意的簪身暗纹,竟与林仲青的铜印严丝合合。

苏翎的响杖突然敲碎嘲风兽左眼,掉出个锡管:"陈小郎君不妨看看这个。"

展开的绢帕上,是林仲青的亲笔画押。画押下方的小像,赫然是年轻时的祖父与一名眼熟的蓑衣客并肩而立——那蓑衣客的虎口刺青,与陆峥胸口的漕运图分毫不差。

"寅时刀法传自林仲青。"我捻着绢帕冷笑,"陆峥这老狐狸,倒是会认贼作父......"

檐角突然传来机括转动声。暴雨冲刷下,樊楼飞檐层层翻起瓦片,露出暗藏的三十六枚算盘珠,每颗都刻着当年的死者姓名。我抠出"周暮"那颗,珠芯滚出张发皱的当票——死当物竟是"天圣七年七月十七的三魂"。

苏翎耳垂金铃突然炸裂,她摸着鎏金算盘珠轻笑:"陈小郎君可知,那夜林仲青根本没带漕银出城?"

暗巷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三更雨势骤急,樊楼地基突然塌陷,露出下面埋着的三百口陶瓮——每口瓮身都刻着当年漕丁的姓名,瓮中银砂正随雨势涨潮般涌动。

"老周这记账法倒是周全。"我踹开瓮口,拎出件染血的蓑衣,"活人当票,死人当银,最后把自个儿当进棺材......"

蓑衣内侧的暗袋里,半截断箭簪子闪着寒光。我摘下自己的簪子比划,断口处严丝合缝——二十年前祖父折断的,竟是林仲青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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