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宋幼禾第二次将绣品全数卖出,换得一小笔钱。转月出城去看望宋若思时,将几个月来扣扣搜搜攒下的银钱全部交付于他。
不料少年傲骨铮铮,坚决不肯收下沉甸甸的口袋。
“阿姊不必为我耗费如此心血。”
宋若思不是没有注意到她干燥粗糙的手上新添的针孔,便称自己在寺里生活很好,又整日闭门苦读,花费极少,无需额外补助。
他说着要将那沉甸甸的温热钱袋退回去,却被宋幼禾故作长姐的势头喝住。
宋幼禾早料到他一身清骨,于是搬出现代那一套,严词厉色搬出九泉之下的父母,呵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他不能为了应举而忘记身体,又放软语气,捏造了一众事例证实身体有恙会拖累学习。一番软硬兼施下来,将这饱读诗书的才子说的满面通红,羞愧难当,才讷讷接过了钱袋,向她承诺定不会因小失大,误了科举的正途。
眼见达到目的,宋幼禾才放心下来,眉开眼笑地又叮嘱了几句,才满意的离去。
她时间自由,回府的路上又多逛了逛集市,无意中看见路边卖花老妪的竹筐里斜插着数枝腊梅,金箔似的花苞浸了水愈显晶莹。腊梅盛开的季节将至,宋幼禾极爱腊梅的香气,玉蜡似的花朵在凛凛寒冬里异香扑鼻,凌霜傲寒。奈何将军府里唯一一颗腊梅早已枯死,只剩光秃的一截朽木。
花枝含苞待放,价格便宜,宋幼禾数了数兜中的碎银,叫人将花枝包起来。又见集市热闹,又在街边摊位走走停停,四处张望。
也不止是新奇,她也想多寻找些商机,了解了解市场的行情。
集市上磨蹭了些时辰,日上三竿才回到府中。宋幼禾前几日给李悭绣制的香囊也快要完工。香囊内芯里本想放些广玉兰的碎瓣,但时令不逢花季,等不了那么久。于是只得改为香樟木叶。
香樟木在这个时代也算常见的庭院植木。将香樟木浅色的新叶洗净,捣碎,晾晒,风干,制成香料。宋幼禾又想起李悭曾说自己身上好闻,她不知如何提取信香的气味,便剪了一小撮青丝缠着香料绕了三匝,缝进内胆里。
因是赠与心上之人的东西,她缝的仔细,又检查许久,生怕哪里错了针脚。莲草看见也夸赞香囊的巧致。说夫人为将军着想的仔细。
宋幼禾吩咐莲草下去侍弄那新买的腊梅花枝,隐约记起李悭今日休沐,问了小厮得知人在后院,便回屋拿过香囊,匆匆提裙独自一人朝后院小跑过去。
七拐八绕地来到后院,她远远便看见凉亭里一白一蓝两个身影,似乎正在闲谈。
蓝衣男子衣着华贵,姿态矜贵。宋幼禾见有客人,一时不好上前打扰,便悄悄躲在樟树后观察。寻思着等人走了再上前将香囊亲手交予李悭。
她蹲在草地上百无聊赖地数落叶,便听见亭中遥遥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前几日家宴上,皇兄托我替将军说门亲事,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这声音朗朗,如明月清风。宋幼禾听见“亲事”二字,心中忐忑起来,不由微微探头细看,那陌生的蓝衣男子虽声音清和,五官却惊艳锐利,她形容不来,只能说是与李悭是不同类型的美人。
往下看,那男子身前腹部竟然高高隆起,形状大小并不像普通的身材走形。
宋幼禾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男人竟是个怀了胎的坤泽。而且看月份…...她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怎么看月份,总之不小了。
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见到有孕的男人,忍不住好奇,一时多看了几眼。就听李悭淡淡道,
“不必了。”
他声音不大,拒绝的利落。蓝衣男子闻言也不恼,抿了口茶,道,
“听说将军府上有个奴籍出身的侧夫人,近日颇为得宠。前段时间不少人得了消息,争相邀着喝茶观戏,京城却无一人能请动夫人。”
“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蓝衣男子笑了笑,道,“坊间传闻。不过家宴上连圣上也问起此事,皇姐在一旁听着,脸色瞧着很不好看。”
李悭没有说话。那男子顿了顿,敛了笑意,接着道,“近日还传闻说……你有意将这小妾扶为正妻。景鸾,我非插足你的事情,只是依我朝律法,奴籍出身不得纳为正妻。若罔顾俗例,朝堂之上那些言官必要出面弹劾。再者公主那边……”
他言语之间颇有迟疑,被李悭出声打断,淡声道,
“不必多虑。只是服侍的下人而已。”
服侍的下人而已。
李悭的声音比晨间冰霜更冷,后面说了什么宋幼禾却已听不清了。
她退后一步,怀中的香囊滚落在地,金线细绣的一个“宋”字沾了尘垢。
短短一句话在脑子里不停打转。浑身的血液翻滚着往上涌,涨得她头脑发晕,双眼昏花,又复而不断下沉,直到脸色青白,浑身冰凉。
她第一次付出满腔情意,却被如此迂腐荒唐的理由绊了脚,摔的头破血流。
他这段时间给了她一个美好的清明梦,现在也该醒了。
宋幼禾失魂落魄,恍然不觉自己如何回的院子。莲草看到她回来如此神态,吓了一跳。
“夫人这是怎么了?”
她以为夫人在将军那里受了欺负,忙打来热水,为宋幼禾拭脸。宋幼禾被小丫头半扶半拉到梳妆台前,才发现镜中的自己泪流满面。
她先前还觉得李悭不是那般在意等级尊卑的人,如此以来,反而自己成了自己的笑柄。
想来自己也觉得可笑,身处淤泥污浊的时代,又怎能纯洁无暇满身。
他不能平等待她,那还谈什么情爱。
李悭与淮南王世子百里凤阑闲谈之间,远远便看见树后藏了个鬼鬼祟祟的熟悉人影,时不时探头朝这边张望。但待他迫不及待送客归来,熟悉的人影却不见了,樟木后的草地上却掉落了一个绣工精巧的香囊。
他俯身拾起来,端详了一番,香囊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樟木清香,底部还用金线绣了个小小的“宋”字,已被地上的尘泥染脏。
他掸了掸尘灰,将香囊收入怀中。本只当女人不小心遗失了物什。但当李悭公事完毕回屋里寻她,却发现房间里东西竟然空了一半。
问起下人,才知道她已经吩咐下人将东西搬回偏院了。
李悭去小院寻她时,宋幼禾正跪在箱笼前整理衣物,房间凌乱的很,几乎无处下脚。
初冬季节屋里寒气渐浓,但偏院却没有点炭盆。李悭微凉的手抚上宋幼禾的后颈,她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收拾旧物。
李悭绕至她身前,见她神色有异,以为遇到什么事情,便俯下身来,替她一同整理起箱笼中的物品。边整理边温声问,“出什么事了?”
宋幼禾低着头也不看他,手下动作不停,“这等小事,就不劳将军挂心了。”
李悭听出她话中的异样,伸手制止她的动作,不料宋幼禾根本不搭理他,自顾自加快了速度。
直到男人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直视自己,才堪堪放下手中的东西,抬眼望他,语带讽意。
“贱妾不过一小小奴隶而已,不值得将军挂怀。”
宋幼禾语中带刺,他又怎会听不出端倪,立即便知下午对淮南王那番虚虚实实的言辞被她听见了。
李悭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她下意识反问,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宋幼禾向来敢于直说。自她发觉对李悭有情,而对方也不似无意之时,便想要光明磊落地站着他身边,像现代人一样,谈一场平等的恋爱。
如今却亲耳听见男人与别人闲聊间背刺自己,心中有气,又怎能不恼。
李悭叹了口气,松开她的下颌,转而又抓住她的手。
“朝堂之事,并非表面所见那般简单。淮南王立场模糊,虚实以对,并非全部出自本心。”
他拉着她的手贴近胸口,“但我心在此处,不曾作假。”
“你若不信,我可以立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男人三言两语,却凭空抚去宋幼禾心中郁忿。又听他发下毒誓,慌忙捂住他的嘴,责怪道,
“说这些做什么,也不晓得避谶。”
李悭见她面色有所松动,才舒展眉目,朝她展颜一笑,
“不生气了?”
宋幼禾装作思考了片刻,勉为其难道,“勉勉强强吧。”
“那补偿你如何?”
“如何补偿?”
李悭俯下身,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
“我的信期就在这几日,你若不在,我整夜难眠。”
宋幼禾听到此话心口一热,微微睁圆了眼看他。她惊异于男人此刻的直白,又看李悭面上平淡,耳尖却红得像是要滴血。
她红着脸,沉默了片刻,才想起尚未送出去的香囊,身上一摸却口袋空空,于是结结巴巴道,
“你…等我一会儿。”
刚想去后院寻回物品却被男人拉住。就见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绣工精巧的香囊,底部绣着一个小小的“宋”字。
“夫人可是在寻此物?”
宋幼禾见东西已经被他拾到,虽然情绪已经被哄好,却拉不下脸说送他,于是别扭道,
“嗯……既然你捡到了,就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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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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