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双眼注视着窗帘的缝隙，凝望着外界翠绿的草坪，钱小芯凝神听着齐维山一伙人的动静，确保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之后，偷偷戳了戳董灿，示意她转过身来。

董灿挪动着酸痛的肢体，轻手轻脚地和钱小芯面对面。

她俩的头发都散乱着，因为长久没有进食，而面色苍白、嘴唇干裂。

齐维山一天只让那个充当跑腿的店员给他们送两顿饭，量也只够吊着人暂时死不掉罢了。

丧尸爆发的那一天，在齐维山推出去了一个替死鬼后，窗帘被拉下了，噩梦也降临了。

便利店里除了他们一伙四个人，还有三个店员、董灿和钱小芯。

人数占优势的齐维山完全把便利店当成了自己的一言堂，恨不得在封建王朝里狠狠地过一把皇帝瘾。

董灿和钱小芯嘶声力竭地指责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杀人，店员们表情凝重地在一旁帮腔。

吧嗒。

一个耳光。

董灿的左耳嗡地一声，到现在还是听不太清。

年岁较长的女性店长第一时间上来帮忙，另两个人愣了一秒钟也赶忙上前。

可是体能优势之下，一切挣扎都显得那么无力。

为了实现少数人的管理和虐行，他们被分开了。

店长一丝不苟的灰白发丝乱了，她的腿骨不自然地弯曲着，跟店员们一起被关在了储物间内，不见天日。

直到齐维山意识到，他们需要一个免费劳动力，承担所有繁琐的清扫和整理工作。

于是一个总是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店员被放了出来，顺从着恶棍的所有指令，但也会偷偷地在递送食物时夹带些东西。

而她们，两个年轻女孩在乱世里是多么扎眼的存在。只是混乱暂且代替了秩序，人就可以变成资源，变成滋养草地的鲜血，变成地上的泥巴。

钱小芯用脚将店员递来的丧尸小臂从货架下一点点踢出，最后移到两人中间。

锋利的不锈钢水果叉浸润着丧尸的血液。

董灿手腕用力，顺着小臂的断面将水果叉切入，让刃面和腐烂的皮肉充分摩擦。

叉子拔出，带出一股灰绿色的脓液。

她的眼神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钱小芯活动着侧躺久了麻木的半边身体，担忧地望着董灿。

她们不是好朋友。

在7月1日之前，她们甚至算不上朋友。

同期入职的校招生，哪怕并没有明说是优胜劣汰的晋升机制，但相处间总也透露着些微妙的比较。

钱小芯伸出手，摸了摸董灿的耳朵，那里残留着些许血渍。

还疼吗？

她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董灿看懂了她的嘴型，轻轻摇了摇头。

她伸出手，两人在彼此的掌心一笔一画地交流着求生的计划，像忙碌的蚂蚁。

今天？

今天。

齐维山已经在准备后路了。

而在他们行动之前，一定会解决掉她们。

钱小芯和董灿都明白，没有蛰伏的余地了。她们在昏暗中紧紧地握着彼此的双手，交换着勇气和信心。

***

“你在干什么？”

一声呼唤让窗前的陆停停回过了头，正看见何子璇从走廊边转过来，揉着酸痛的脖子。

“都拟好了？”陆停停问道。

何子璇的手中还抱着笔记本电脑，她自己的电脑早在奔逃时摔坏了，现在用的是陆停停的。

“嗯，”头发一丝不苟地扎起的何子璇点点头，“调整了三遍，希望执行时不要出差错。”

陆停停搭上她的肩膀，推着她去吃点东西，补充一些能量。

从早上到现在的数个小时，何子璇奔波忙碌、绞尽脑汁，疲惫早已写在了脸上，但又倔强得不肯休息。

趁她吃东西的功夫，陆停停倒了一杯温水摆在桌上：“就算是几百个人的项目组也做不到面面俱到的，不要强迫自己了。”

很难想象外表柔美的何子璇有着如此强烈的正义感。

“你不知道，”何子璇揉着酸胀的手腕，语气平缓，“我学法的初衷是想做检察官，打击犯罪。”

“可是毕业那一年，我查出来有桥本甲状腺炎，不是大病，但是过不了公务员体检。”

“于是沦落到这里天天给各条业务线写合同、看风险哈哈哈哈。”

她自嘲地笑。

从前她们没有聊得这样深入过，何子璇不知道陆停停本科学的是什么、不知道陆停停身手一流，陆停停也不知道，何子璇的理想和遗憾。

法务的工作是很枯燥的。

如果说每天拉报表的工作是重复得无聊，那何子璇的工作应该是重复得糟心。

每天是各种在违法边缘疯狂试探的业务来问能不能做、为什么不能、凭什么不能、别人都在做为什么我们不能。

她一一解释，还要绞尽脑汁地琢磨怎么给业务降低风险、寻找方案。

然而就算是这样，职能部门也落不着一点好处。

部门内斗严重，陆停停并没有听何子璇在嘴上抱怨过什么，但只看她的负责范围变了又变，就知道处理人际关系和向上管理是一门多么高深的学问。

陆停停握着她的手，眼神真挚：“你已经尽力了，我们都会帮你、帮她们的。”

何子璇感受着陆停停掌心的温度，沉默着点了点头。

2024年7月5日正午十二点——

王晓靖双手在键盘上飞舞，嘴中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时不时唉声叹气几句。

罗菲在背后盯着他的电脑界面，百无聊赖地晃着没有移动信号的手机。

在园区的WiFi里热热闹闹的还是这帮饭厂员工，说来说去不过是那些事情，既然已经决定不跟着老板们干了，她也懒得再看消息。

王晓靖倒是在罗菲的凝视下颇为紧张，战战兢兢地点开一个又一个聊天窗。

这也是他们商量好的迷惑战术。

如何遮掩一滴水？将它放入大海。

如何掩盖一颗星？将它摆上银河。

Fan上多的是义愤填膺的人，私信去骂的也不在少数，但真正采取行动的人还是少。

王晓靖被安排的任务就是东点一把火，西洒一把油，在罗菲的指导下，他成功引得好几个聊天群的人都热火朝天地安排起了计划和方案。

当然了，这个手段也不是老能成功的，毕竟现在是人人自危的时候，哪来那么多人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

有这么些人肯兴致勃勃地关注这件事，恐怕也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互联网企业的员工普遍年轻，多数都是三十以下的小孩，还没忘光象牙塔里教的勇敢和正直。

于是迷惑战术的另一板块，就要靠罗菲来弥补。

人员极好的她迅速联络了好几个信得过的人，让他们在公开群里拉帮结派，煞有其事地建起了执行群，谁来都给听，谁来都能看。

浑水摸鱼、以假乱真。

水越混，真正要行动的他们才越安全。

哪怕有几个混淆计划还真摸着了他们的边，也没关系。

毕竟。

罗菲摸了摸下巴，想到了何子璇制定又推翻、循环往复的重重战略计划。

最重要的还是执行的人，而不是详尽的计划。

2024年7月5日正午十二点半——

张湉坚持着给陆停停的左手上臂上了严严实实地木条防护，现在陆停停连把左手贴紧身体都做不到。

“好啦好啦，没问题的。”陆停停软着声音和他讲道理，但张湉根本听不进去。

张湉：“你活动看看。”

陆停停上下晃了晃手，又弯曲了两下手肘，像奇怪的机器舞。

“这里还得再调整一下……”

张湉捏着布条上下比划，陆停停叹了口气，只好随他去了。

出乎意料地，张湉对于她也要去便利店这件事接受良好。

便利店远在园区的另一边，从这里一路穿行过去再回来，变数太多。与其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两人再度分离，倒不如把她紧紧地拴在身边。

陆停停转着圈给他看还有那里没防护严实的，配合着安抚他的焦虑不安。

2024年7月5日下午一点——

陆停停扛着消防斧扫视了一圈人等。

长途跋涉，自然要轻装上阵。

罗菲嚼着口香糖，落在最后。身前的长发男背着双肩包，装着水和快速补充热量的食物，还有最重要的，罗菲的无人机。

再往前，何子璇正帮赵阿姨整理着颈间的碎发，江亚美和江志刚难得没有拌嘴，而是安安静静地一块儿说话。

聪聪拉着刘海男和王晓靖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悄悄话。陆停停挑眉，心想这三个人居然说到一块儿去了。

然后就是张湉，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里面是他们两人的物资。

13楼内其余的幸存者三三两两地分布着，他们并没有凑上前来，但陆停停还是能够感觉到那隐约窥探的视线。

为了计划不被泄漏，他们只说是去收集物资而已。

“出发了。”陆停停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同时朝前看来。

2024年7月5日下午一点半——

“就是这里？”

最下方的陆停停将别在腰间的消防斧抽出来，眼睛望着斜下方的角落，轻声询问上面的江志刚。

“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陆停停轻手轻脚地探出身子，将自己甩在地下一层的电梯间内，一个翻滚泄力，同时右手持着的消防斧已经闪速向前，收割了前方丧尸的头颅。

陆停停站起身来轻轻跳跃两下，将仅两天的将养身体，让她的关节都生锈了，这么活动两下，反而觉得浑身舒畅了起来。

第一个站点，地下一层。

尽管已经有了电力供应，但先前的丧尸潮依旧对园区的设施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电梯就是个例子。

他们还是只能通过电梯井内移动。

很快，身后的人一一跳落，上前与她一同战斗，为后方下来的同伴撑起安全的屏障。

呈回字形分布的地下一层，间隔着十数间店铺。

白色的光亮照明下，倒与昨日江志刚等人下来时的地方恍若两地了。

暗色的污渍铺洒在地面上，隔几步就有令人不忍直视的残肢和血沫残碎。

墙角的装饰性植物还脆生生地立在那里，但桌椅凌乱，店铺内极少有声响。

电梯间与过道走廊之间的门在上一次他们下来找药时就被丧尸冲破了。

在快速地解决了电梯间内的丧尸后，一行人在门前铺设下了几层各式花露水和香水的气味墙，随后蹲在视觉死角里，看着罗菲熟练地操纵着无人机飞旋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