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停停凝视着窗外的风景。

天高云阔，湛蓝如洗。

人类的活动停滞了，但世界并没有停住步伐，相反，风景独好，甚至是更好。

张湉戳戳她的肩膀，示意她再吃点东西。

但陆停停摇摇头，于是张湉也不再劝，在消灭了她的剩饭后，在货物堆里东翻西找，把口袋塞满陆停停喜欢吃的饼干和糖果。

手机在她指尖旋转，陆停停的眼神却是飘忽不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罗菲在这个时候坐到了她面前。

货架被用于堵门后，整个便利店的空间显得开阔许多。尽管窗帘还紧闭着，但灯光明亮，室内的地面也在众人的收拾下变得整洁，再加上几张凉席、几条毛毯，还有一些凳子和靠垫，已经是相当舒适的环境了。

这有赖于这家便利店的货品丰富多样。做为园区唯二的综合商店，这家便利店不仅有各种零食饮料。

因为饭厂有时会直接将便利店的大额储值卡当作员工福利或年节礼品，便利店在生活百货的品类中也是进货多多，从剃须刀到床品，应有尽有，甚至在特殊节假日还会安排上礼盒装的食品日化等，提供给有需要的员工。

好比此刻陆停停坐着的多功能躺椅。

罗菲和她独占了一小块区域，离叽叽喳喳的众人有一段距离，又能够听到那边在整理货物堆时仿佛寻宝般的快乐欢呼。

“手怎么样了？”

“没事，”陆停停闻言，下意识地抚上左手臂，“没有裂开，恢复得不错。”

“那就好。”

罗菲照样摆弄着手里的烟，也不点燃，只是闻闻味道。

陆停停眼尖地看到，这不是她之前的那个香烟牌子，应该是刚在便利店里找到的。

“接下来还回去吗？”

罗菲和陆停停的对话总是那么一针见血，直入主题。

还回不回去呢？

陆停停露出了无奈的笑，没有直接回答：“你就不能先享受一下眼前的快乐吗？”

这才消停下来不到半小时呢。

“你消停了？”罗菲挑眉，浅笑着，“我看你想的也不少。”

“让他们自己定吧。”陆停停表示自己没办法替所有人做决定。要下来便利店救人是所有人的决策，现在事情结束了，要去哪里，也看大家各自的选择吧。

在电力供应恢复后，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既紧密又疏远了些。你可以隔着好几栋楼联系相熟的朋友同事，也可以运用各种手段相聚，丧尸的威胁远不如兵荒马乱的最初。

没有谁会一直在一起的。

话虽如此，陆停停十拿九稳，只要他们小分队里有一个人说要去哪里、去干什么，剩下的人绝对会跟上的。

说抱团也好，情谊深厚也好，总之她就是这样笃定。

她们的话题从去向上一带而过，聊起了便利店里的货物，话不过三句，何子璇从储藏室里走了出来，环视了一圈，悄悄停在陆停停身边。

陆停停往旁边挪了挪，挤出半张椅子，示意她坐下。

便利店里冷气挺足，挤着也不会觉得热。何子璇紧紧挽着陆停停的胳膊，汲取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怎么了？”陆停停轻轻拍了拍何子璇的脑袋，垂下了眼帘。

在漫长的沉默过后，何子璇的声音低哑且沉闷：“我只是……很难过。我和赵阿姨，给她们上了药。所有的衣服都封装起来了，还有伤口照片，不管会不会用到吧。”

从陆停停的角度只能看到何子璇的发旋，黑色的头发固执地往一个方向扭转，顽固得可爱。

“我觉得很愧疚……我不知道……我觉得你会明白。”

陆停停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何子璇的脊背，没有回答这句话。

罗菲亦保持了沉默，两手一点点剥着香烟的纸皮，将烟丝碾碎在手指间。

陆停停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确认道：“我们的药物储备里没有紧急避孕药吧？”

“没有。”

何子璇的声音开始哽咽。

避孕药品分不同的种类，她们在13层时翻到的是短效口服避孕药，需要连续服用较长时间，才可以起到避孕作用。

而她们此时需要的，是即刻生效的事后避孕药。

陆停停头皮发麻：“还有什么办法吗？园区还有什么地方会有……”

“亚美？”陆停停立刻扭头去喊社交天才江亚美。

正跟亚美研究游戏的聪聪看了靠在陆停停身边的何子璇一眼，也想跟过来，但被陆停停微微的摇头给挡了回去。

江亚美蹲在她们中间：“怎么了？”

陆停停：“你知道谁有，或者哪里有紧急避孕药吗？”

江亚美脸上的轻松愉悦消失了。但在大脑里检索了一整圈，她还是白着一张脸开口：“没有线索……”

这是太敏感的药品，关系再好，也不会和同事分享。

何子璇：“那怎么办？”

“不能赌…太残忍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罗菲突然起身，去背包里掏了掏什么东西，又折返。

“我来找。”她一屁股坐下，手指在屏幕上翻飞。

“有希望吗？”江亚美伸长了脖子期待地问。

“只要园区有，我就肯定给你找到。”罗菲的话掷地有声，让其余三个人悬着的心登时落了一半。

“行了。”

接近五分钟的极限操作，手指在几个聊天界面之间翻飞舞动、来回穿梭，罗菲深呼一口气，把手机往怀里一扔。

“有消息马上叫你。”

这句话是对眼睛红红的何子璇说的。

“子璇……”江亚美蹲在她们身边，拉住何子璇的手，轻轻揉搓着。

“我没事，我很好。”

何子璇站起来，双手像海豹洗脸一样在面上来回搓了搓：“我去看看赵阿姨那边。”

短暂的颓废后，她又恢复了精神。

然而刚迈出没两步，她又蹬蹬蹬小跑回来，面色认真地嘱咐着：“待会儿灿灿和小芯和大家在一起的之后，让他们都不许提！”

顿了顿，她又补充着：“但是也不能不和她们说话！要恰到好处地亲切友好！”

“好。”陆停停给她打了包票，保证给所有人思想工作做好，至于做不好的，那就打到听话为止。

何子璇这才放心地去贮藏室了。

然而这时候陆停停才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那三个人怎么办？”

角落里还五花大绑着三个恶棍，连带一个丧尸的添头。

“杀了吧？”陆停停轻声提出了一个可能性，“留着多碍眼啊。”

江亚美愕然：“啊？”

罗菲轻笑：“她开玩笑的。”

“真的吗？”江亚美的眼神在这两人之间来回晃动，头像个拨浪鼓似的来回摇摆。

陆停停：“真的。”

但江亚美怀疑地眯起了眼：“陆停停，你可不许做什么危险动作。”

“知道啦知道啦。”陆停停打着哈哈，起身把江亚美推到了聪聪等人正激烈角逐的游戏边，自己也顺势坐了下来。

江亚美仍有些狐疑，但也在动感的游戏打击声里放松了神经。

“讲了什么这么久？”张湉从旁边凑过来，熟练地拆开一包小饼干塞在陆停停嘴里。

咸蛋黄味小圆饼，陆停停的最爱。

她拽了拽张湉的手，示意他再去拿个饮料。

张湉早有准备，从身后抽出了一盒豆奶，插上了吸管送到她嘴边。

“在这里比上面也不差，至少你想吃的东西多一些。”

陆停停吸溜了两口巧克力味豆奶，轻声问道：“那你想留在这里吗？”

闻言，张湉把脑袋往她脖颈间蹭了蹭，撒娇般指责着：“你个小没良心的。”

“你去哪我就去哪。”

陆停停抬手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好。”

…

晚餐时分。

星月刚刚在天边闪现。

这场丰盛的晚餐被摆在两张拼凑在一起的桌子上。咕咚咕咚翻滚着的关东煮机被搬到了中央。

左半边是传统经典关东煮，萝卜、鸡蛋，还有各式各样的丸子在其中沉浮。右半边则是从自热火锅里拆出来的调味包煮着泡面和火腿肠，麻辣鲜香。

除了这道热气腾腾的“主菜”，旁边还摆满了各种即食便当，从麻婆豆腐盖饭到豆角焖面，从芝士年糕到寿司饭团。

整理分类了所有从贮藏室冰柜里拉出来的东西、收拾掉变质的食物和过期的食品，满载而归的人们决定好好奢侈一把。

“来来来，快坐啊。”

董灿和钱小芯夹在何子璇和陆停停中间，肩靠肩，享受着热热闹闹的氛围。

“喝什么？啤的还是白的？冰的还是常温的？可乐还是雪碧？”江志刚两手捧着五六瓶饮料，绕着桌边一溜烟儿地问下来，给每个人都安排得妥妥贴贴的。

王晓靖来回看众人：“有人要说两句吗？”

其实大家都已经开始动筷子了，但他还是意思一下问一嘴。

“谁说？谁说我削他？快吃！”纹身男难掩高兴的神色，不住地给身边腿脚不方便的店长夹东西。

坐在他左边的徐熠和冯守本想说两句话，表达一下自己对大家的感谢，这会儿也笑着加入了大队伍。

店长下午在儿子的搀扶下洗了头，又在赵阿姨的帮助下洗去了一身的尘埃，这会儿又恢复了发丝一丝不苟的模样。有了精神劲儿之后，甚至崴伤的脚也没那么疼了，早就兴致勃勃地指挥起了整理货物的工作。

“有别的想吃的吗？我去给你拿？”何子璇询问身边的董灿。

董灿摇摇头：“这样就很好。”

一顿热火朝天的饭后，都是速食包装，众人连碗也不用洗，垃圾袋一裹，趁着夜色往侧门外一放。

唯一需要清洗的关东煮机被自告奋勇的江志刚拿到水槽，三两下解决干净。

而等到人们都用清水拾掇干净自己，地上宽大的毛毯也铺展开来，当代年轻人丰富多彩的夜间活动，在这个限制颇多的夜里，依旧如火如荼地开展着。

这边是一个狼人杀局，那边是赵阿姨背了十三层楼也要随身携带的麻将牌。

享受宁静的人自得其乐地在角落里玩着手机，还有热爱社交的人这边插一脚、那边说一嘴，左支右绌，嘴皮子都要忙出残影。

唯一能让众人保持清醒的，是玻璃墙外的嘶哑声音。

每当丧尸靠近，快乐会暂时凝滞，但又很快继续流淌。

在经历了悲伤和痛苦之后，仿佛所有人都更懂得如何专注当下了。

…直到夜深了。

暮色沉沉。

多数人都睡着了。

绝大多数。

或许是因为睡前实在说了太多话的缘故，亦或许是因为，几天没享受过在冷气里入眠，这会儿反倒有些不适应空调间的气候，江志刚睁开了眼，口干舌燥。

去喝口水吧。

这样想着，他轻轻直起身，生怕吵醒左右的人。

可他看见，有一个人影停在贮藏室门前。

除了冷柜外，贮藏室里还有什么？

晚饭前，在强塞了些确保他们饿不死的面包之后，他们将碍眼的三人一丧尸，关进了贮藏室。

思索间，那个人影动了。

他/她打开了贮藏室的门。

他/她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