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滚蛋!”
……
朱翊钧捂着心口回到乾清宫,算了,不跟她一般计较,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张嘴。
没想到,亲娘李太后居然在。而且,他一眼就看到了她手指上那颗闪瞎了人的大红宝石戒指。
难怪,从来板着脸、好像别人欠他一大笔钱的李太后,今天也和颜悦色起来了。
“见过母后。”
李太后亲热地拉着他坐了,温声问:“最近读书辛苦么?”
“不辛苦,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这么温柔,他都有点儿不适应。
李太后伸手,用带着大宝石的手指一抚鬓角,那大戒指差点儿没刮到朱翊钧眼皮。
“最近都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朱翊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古代吃的原料上确实更加纯天然,有食物本身的香气。但就是调料不够多、滋味儿不够浓,他一向的口味忒重了,确实吃不惯。
不过这个时代多少老百姓吃都吃不饱呢,他这还挑三拣四的,确实属于不知好歹了。
“儿臣错了,日后定会好好用饭的。”
李太后眼神更加柔软,终于找回了十几年前、看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的感觉,而不是看着一个少年天子。
从他成为帝国继承者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自己的儿子了,她无限的母爱都给了其他的儿女,留给这个大儿子只有严厉和约束。
“母亲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但有什么办法呢、你是先帝的长子啊。”
要命就要命在这儿,要是上头俩哥哥没死就好了。他在外头乐呵呵当个王爷,逍遥一生。
“想当初,你母亲我在裕王府的时候,你父王的日子是如何的艰难。”
嘉靖有二子,裕王、景王均居住于京师藩邸之中。
裕王朱载坖年长,但景王朱载圳更得嘉靖宠爱。但嘉靖似乎晚年康熙上身,就是不立太子。
虽然你不立太子,但朝臣总要站队的啊。朝中自然而然分化为严嵩为首的拥景派和徐阶为首的拥裕派,形势错综复杂。
上辈子,朱翊钧看《大明王朝1566》的时候就奇怪,严世藩怎么敢那么对裕王的人下手、怎么敢一天到晚跟徐阶高拱作对呢?
那可是铁板钉钉的未来皇帝啊,你们以后都不想要命了么。
后来看了真实历史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景王,这才对嘛。
所以说,严嵩徐阶谁正谁邪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裕王景王到底谁入继大统。谁赢了,谁就掌握最后的话语权。
那时候,皇帝是嘉靖,臣子是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
天子、是有明一代最高深莫测最难搞的皇帝,臣子、也是大明二百多年最聪明绝顶战力最强悍的大臣。
而张居正作为最后的胜利者,实力不言而喻,位置就已经代表一切了。
“孩子,太祖皇帝‘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下不世之功,才有我大明汉家天下。如今是也是天子,你觉得自己有太祖皇帝的能力吗?”
“当然没有。”
跟朱元璋比?他不配。
他要有这本事,也没张居正什么事儿了。
万历皇帝自然也不是,帝国到了中后期,天子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再也出不了那样的人物了。
“既然没有,你就要乖乖听话。”李太后语气淡淡的,“你父亲做了六年皇帝,我早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朝野都说,先帝是明君,其实不过是先帝把权力都交给了内阁而已。
若他当想当一个真真正正的皇帝,想自己决定国家大事,那他就绝不是一个圣主了。他们要的,只是那高高坐在圣座之上的、垂拱而治的一尊佛像。
朱翊钧点头,没错,在明朝当皇帝真的好难啊。
不干活的如万历、嘉靖,被骂太懒,爱干活的如崇祯,又被骂误国。
后世有人替阉党翻案、也有人替东林党鸣不平,怎么就是没人替大明皇帝叫屈呢。
“皇帝,明白哀家的意思么?”
朱翊钧微微颔首:“儿臣明白了。”
好些年了,这似乎还是第一次母子之间的交心。
其实李太后和潞王、公主她们经常一起说笑玩闹的,他看了也觉得羡慕,但也明白自己不行。
反正就是不行……
说到底,小万历也是个缺爱的可怜人。他很爱身边的人,但没人能回应他的爱。
大明多情种,也许就是因为在这样压抑的紫禁城中,总有满腔的爱意想寻一个人。
“齐奋?”
“陛下。”
“让你找的道士怎么还没找到?”
“回主子。”齐奋小声说,“冯公公他……”
“冯保他不让?”朱翊钧不高兴了,“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可是冯公公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掌印太监。”朱翊钧突然抬手,捏住齐奋的下颌,对上自己的眼睛,“朕问你,他掌的是谁的印?”
“自然……自然是主子您的印……”
朱翊钧冷笑松手:“记清楚了,到底他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赶紧去把朕要的人和朕要的东西全都弄过来,明天再看不见,拿你的头来炼丹。”
“是,奴才这就去。”
被这一番恐吓威胁,果然次日,蒸汽机炼丹炉和黄道士就都到位了。
齐奋也是心虚又胆寒,若让人知道他给陛下弄来这些东西,不说张先生和太后娘娘,冯公公就要扒了他的皮啊。
朱翊钧一挥手,慢条斯理从书桌上抬起头:“黄道长会炼些什么丹药啊?”
黄道士说了几个玄乎乎的名儿,他又问:“用的是什么材料?”
“丹砂、曾青、雄黄、白矾、慈石、硫磺。”
朱翊钧:我的爷爷啊,你要是少吃这些铅汞重金属,不定到现在还没死呢……
话说嘉靖道长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吃了好几年的重金属,居然还能活到六十,估计真有几分“仙力”在身上呢。
“朕曾见过一味不同寻常的丹药,想炼制总不得法。”
他从袖中取出一样土黄色的东西,递给黄道士。
这黄道士既能入宫,自非寻常人士、也是有不少见识的。仔细端详一番,越瞅越诧异,他当真从未见过此物。
“这是……”
“橡胶。”朱翊钧说,“不是我□□所产,乃是外邦进贡,朕想把他炼制成另外一个东西。”
他又取出一块黑色块状物,放到黄道士另一只手上。
“把这个变成这个,你就成功了。”
天然橡胶原产于南美,稳定性差,一到夏天就融化、到了冬天就变硬,如果想要橡胶在所有温度下都保持干燥和弹性,就必须通过技术进行加工。
差不多就在1844年左右,美国发明家古德伊尔突破了橡胶硫化技术,并取得了专利。这一块橡胶就是使团从美国带回来的。
据说橡胶硫化技术并不高深莫测,无非火候什么的,多次尝试就能掌握,听着好像跟炒菜做饭是一个性质。
只是这玩意儿属于有毒物质,接触多了实在伤害身体。他反正是不敢碰,也不舍得身边人碰。
反正这些修道中人都是指望着飞天成仙,想来区区凡体的损伤必然不以为意。
“好好干。”朱翊钧画了一张大卷饼,“办成了,朕有重赏。”
*
夜晚,静修洗漱完毕,心满意足地躺在自己的两米大床上。
她闭上眼睛从被子里抬起左手,正好摸到那块“海洋之心”。
本来她想把钻石放在枕头下面,不过钻石太坚硬了,她也担心万历一不小心把自己脑袋给磕了,也不知道是该心疼自己、还是心疼钻石。
从今天开始,她一定要日日夜夜带着它,万一就穿过回去了呢,这可不就发了么。
留给这个世界一辆小黄车,带走一块小蓝钻石,很公平对不对。
“秀秀,睡了么?”
“还没。”
周秀英应该补课太晚了,就睡在小床上了,静修翻了个身,探出脑袋说:“我今日入宫见到你爹了,他如今在锦衣卫,还问我你好不好。”
她当然打包票,你们家秀秀在我这儿,吃香的喝辣的,就是学习比较辛苦而已。
“秀秀,你爹攒了些钱,在城里租了间房子,问你要不要搬出去跟他一起住?”
从心里她当然是万分舍不得的,家里全是兄弟、她可是把秀秀和桃李都当成自己亲妹子的。
但是,虽说她口口声声叫嚣人人平等,可家里的下人可全都是有卖身契的,她不愿秀秀有这样的感觉。
在外面,再小的房子、就算是租的,也是自己的家。
“咱们还是可以时常见的,你好好想一想,不必急着回我。”
秀秀点点头,虽有些舍不得姑娘,但她自是愿意的。就算张府里穿金戴银、天天鸡鸭鱼肉,她也不愿做这样的奴才。
不过一口答应未免伤了姑娘的心,她就想着明早再回。
不料第二天一早,静修还迷迷糊糊睡着,门外忽然一阵乱想,桃李略带惊慌地进来,推醒了静修:“姑娘,太后薨了!”
“什么?!”
“太后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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