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
中书省西厅,也就是俗称的参知政事堂,在王安石之前的六七年,这里高居其上的是欧阳修,只是如今已经换了新主人。
下首左右,一个是吕惠卿,另一个是为苏辙。
“参政,青苗法已经执行了一段时间,这法规原则上是好的,但卑职却是听说有地方官员为了完成政绩,强迫并不需要的百姓贷款,这般一来,恐怕会酿成大错,还请参政多加考虑一番。”
听到苏辙的话,王安石不置可否。
吕惠卿赶紧站出来道:“子由却是不知,推行新法,有时候矫枉过正也是难免,我也是发现了这个问题,已经发文让人多加注意了。”
苏辙不满道:“这哪里是一句矫枉过正就能够抹过去的,对于咱们来说,只是一个小错误,但对于百姓来说,却是天大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让农户家破人亡,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王安石闻言眉头皱起,他对苏辙有所不满,这个不满缘由颇深。
制置三司条例司的设置不简单,他争取了许久,与诸多大臣斗了许久,才算是勉强成立,原本便是为了甩开中书执行变法,可临了官家却将苏辙给塞了进来,这倒是问题不大,但苏辙此人却是颇为不识相,虽然说有协同之名,但官家塞他进来不过为了镀金罢了,何必总是多口舌惹人烦闷呢。
想及至此,王安石道:“变法本就是无奈之举,若是怕这怕那的,又变什么法,现在地方不少官员抵抗变法不干事,若是处置了这些干事的官员,到时候谁来协助变法,你这种想法就莫要再说了。”
苏辙一听顿时变色,提高了声音道:“参政此话不免说得太轻巧了,把钱借给百姓,使出利息二分,本意是在救济百姓,不是求利。
但出入之间,吏员趁机营私作奸,即使有法也不能禁止,钱到百姓手里,即使良民也不免乱花;到交还时,即使富民也不免超过期限。
这样,就怕一定要鞭打催促,州县官的事不胜其烦了。
唐代刘晏掌管国家财政,从没有借钱给百姓。
有责怪他的人,刘晏说:‘让百姓侥幸得钱,不是国家之福;
叫吏员靠法催督还债,对百姓不利。
我虽然从不发放借贷,但四方的丰收和灾荒谷价的贵贱,从来能及时知道。
有谷贱处就收购,有谷贵处就发售,所以四方没有太贵、太贱的弊病,岂用发贷款?’刘晏所说的,就是常平仓法。
现在此法仍在而患在不整顿,你真能有意于百姓生计,就整顿实行,那刘晏的功绩可以立刻见效。
现在搞这青苗法,若是自愿而行,百姓可以依据自身需求决定贷或者不贷,可能问题还算是不大,但若是吏员强迫百姓贷款,即便是丰收年,百姓也得多缴纳两分利息,若是遇上了灾年,那就是要断了他们的生路啊!”
苏辙这话说得颇重,王安石顿时勃然大怒,但还没有轮到他说话,吕惠卿便先发难了。
“若按苏检详的说法,便要任由农户春播无种,任由富豪之家借机放贷谋取高利盘剥百姓呗?”
吕惠卿说得也是不客气,这是抨击苏辙不为民担忧。
苏辙深深地看了吕惠卿一眼道:“青苗法本就是行险,看似民得利朝廷也得利,实际上却是悬崖走独木,青苗法放贷之粮食乃是源自常平仓,常平仓是备荒之粮,却被拿来放贷,一旦灾年,常平仓中无粮,以后饿死的人可不是几千几万了。吕检详,此举乃是祸国殃民之举啊。”
苏辙此言一出,吕惠卿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早在唐朝,朝廷为防各地受灾,故而命各州县建立储备性质的粮仓,仓中的粮米,由官府在谷熟价低时购进,一旦遇到灾歉,即可立即取出赈济当地或附近灾民,避免饿殍遍野的惨剧,即所谓备荒之粮也,也就是这常平广惠仓。
宋代沿袭此制,百余年来,也确实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救济了许多灾民。这些粮米虽然不一定能解决全部灾民所需,但有了它,朝廷起码可以减少大量的开支,所谓“使民常保平安”之意也。
按照朝廷规定,这部分粮米在无灾之时,应该是雷打不动的。
而青苗法,或者说叫新常平法,便是吕惠卿提出的,所以听到苏辙质疑这个事情,顿时令他不淡定了。
他正要说些什么,王安石却是挥挥手道:“好了,这个事情就不必争论了,近期不是要选派刘彝﹑谢卿材﹑侯叔献﹑程颢﹑卢秉﹑王汝翼﹑曾伉和王广廉等八人,到各路“相度农田水利﹑税赋﹑科率﹑徭役利害”﹐以便从对现实情况的了解中制定切实可行的政策﹐以兴利除弊﹐变而通之么,便让他们也注意这个事情,别让地方官吏乱来便是了。”
苏辙闻言眉头一皱,王安石又道:“便这样吧,苏检详,你先忙你的事情去吧。”
苏辙无奈,只能作揖离去,但内心却是叹息,他又有什么事情好忙的?
起草各类新法主要是吕惠卿,其余章惇、蔡确、李定、曾布诸人,有的专门拟定新的役法,有的研究抑制盗贼之法,各有分工。
反而他这个制置三司条例司实际上的协同之人,本来与吕惠卿该是实际领导条例司的人,却被排斥在条例司之外,分外令他烦闷。
晚上苏辙回到家中,见到了兄长苏轼。
苏轼笑呵呵的,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苏辙倒是心中一宽,笑道:“哥有什么喜事?”
苏轼摇摇头笑道:“没啥事,今日听子厚说他那弟子就快要回来了,倒是颇为期待。”
苏轼现在官告院上班,不过还兼着知制诰的职务,所以与张载算是共事的同僚,有时间也会经常聊聊。
苏辙笑道:“就是那陈静安么?”
苏轼点头笑道:“没错,我对这少年可是好奇地很啊,咱们兄弟两个回了一趟眉山,天下间就出了这么个天才少年,还真的是有趣。”
苏辙笑道:“那少年的确是厉害的,静安四句道尽儒家子弟之抱负,令人闻之不由得心潮澎湃啊。”
苏轼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我倒是对他的诗词更敢兴趣一些,尤其是那首青玉案,哈,真真是绝妙。”
苏辙也是赞同的,笑道:“的确是好词,不过我倒是对他的经世济民的本事颇为感兴趣,他办的南城能源,惠及的贫苦百姓多矣。”
听到苏辙说这个,苏轼却是皱起了眉头:“这些却是商事,读书人……”
苏辙笑道:“哥,这事情说是商事也没有错,但百姓却是当真受益的,今年多冷啊,运河都结冰了,煤炭要供应汴京城却是极为难的,普通人家根本就用不起,但陈静安改进了之后,煤炭用料大减,用起来更是节省,普通的人家也能够用得起了,烧水做饭取暖都敢用了,可谓是造福万家,若今年没有他这煤饼,也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呢!”
苏轼倒是没有多说,但对结果还是颇为赞同的。
苏辙问道:“哥你在官告院那边怎么样?”
苏轼笑道:“官告院不就是那样么,给官员、将士乃至后宫妃嫔发发文书,都是别人敲定的事情,例行公事罢了,惟一的好处便是清闲,也好。”
苏辙闻言叹息道:“我也是很清闲啊。”
苏轼闻言眉头一皱道:“我听说条例司那边的人都忙成狗了,怎么你还能够清闲?”
苏辙将自己被排挤一事说了出来,苏轼却是不解道:“这不应该啊,安石公为何要如此呢,咱们与他也是无冤无仇的,咱们兄弟两个对变法也没有反对意见,他有何必如此?”
苏辙想了想道:“哥,你说咱们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苏轼摇头道:“不能吧,咱们与他接触又不多,也就是之前在老宗师那边的时候接触过几次……咦……”
苏辙问道:“怎么?”
苏轼脸色怪异:“我想起来一事,难道是那事得罪了他?”
苏辙赶紧问道:“什么事情?”
苏轼脸色越发的怪异道:“嘉佑二年咱们不是第一次来汴京城么,那一次爹带着咱们去欧阳老宗师府上,那是第一次遇到安石公,当时不是在讨论字学么,安石公说【波乃水之皮】。
当时我不以为然,认为这就是荒谬,便道【若照此理,那么滑乃水之骨乎?】,当时他好像有些尴尬……”
苏辙忍不住苦笑,原来根子在这呢。
我的哥哥诶,你觉得是开玩笑,可这明明是在嘲笑别人啊,人家自诩精通字学,你却要当面打脸,人家不把你恨上才是奇怪呢。
不过苏辙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哥哥的性格,天真浪漫,机心不多,有时候说话伤害人也是常见。
于是苏辙便把话题岔开,聊起了其余的事情,但也因此对王安石生了芥蒂,不过说实话,这芥蒂也并非此时才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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