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骆大人送一好友前去辽阳边塞从军,在临别前,他写了这首诗,”陈钰雪耐心解释道,“全诗共有八句,阿白你刚才念的,是最后四句。”
接着,她将屏风上的四句诗重复了一遍,“满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不学燕丹客,徒歌易水寒。”
白森问道:“这四句诗译成白话,是什么意思?”
陈钰雪耐心回道:“圆月照出了弓的影子,满天星斗落在剑锋之上,不要仿照前去秦国行刺秦王的荆轲那般,空唱着一首悲怆的《易水寒》。”
听完陈钰雪译诗,白森眉头深锁,陷入思绪中。
先前想的果然没错,这首诗中提到了弓与剑,下一起命案一定与这两件利器有关联。
如果方殊真是凶手,此时他身负主持选拔棋赛的重任,还要负责督棋,一举一动都在棋馆内外一干人等的眼皮底下,白森断定他应不会在棋赛期间动手。
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某一处设置好机关,时机一到,只需驱动机关,无需亲自动手就可以杀人。
白森越想越认为方殊可能会采用这样的方式。
他只要将弓与剑设为机关暗器,在杀人时即能够表现出“满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的诗意。
至于他的目标是谁,白森低头,看向天枢棋馆窗边的背影。
再明显不过了,三年前逼死陶智的另两人都死在这起连环命案里,怎会留谢瑜一人独活?
然而,另外两句诗,“不学燕丹客,徒歌易水寒”又作何解释呢?
燕丹客,易水寒,这与昔日只身刺秦的荆轲密切相关,凶手又会如何布局,将荆轲刺秦的典故表现出来呢?
正当白森苦思之际,陈钰雪忽道:“他们都出来了。”
白森走到小亭边,看向下方的棋馆。
棋赛应该都已结束,参赛的棋生都从棋馆里走出来。陈钰雪挽住白森的手臂,迫不及待地道:“快,我们去看看结果如何。”
白森低头看了一眼还在棋馆里的方殊,与陈钰雪一同走下小亭,来到天权棋馆前。
棋赛确已结束,馆内只有方殊带着几个校书郎正在记录棋局,陈钰雪在馆外的人群里找了一圈,没看到参赛的棋生,想来都散去了,她便随意找了个师兄打听对弈结果。
“阴组的另一局棋是邓克取胜,”那个身形矮壮的师兄道,“阳组就有趣了,晋级的是谢瑜和朱启。”
陈钰雪秀丽的眼睛一瞪,道:“哦?还真是他们俩碰上了。”
“想来也不奇怪,”那师兄笑道,“以他们二人的棋力,只要他们在同一组,想不碰上都难。”
陈钰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与师兄道别后来到白森身侧。
“趁下午的棋赛开始前还有些时间,我们去看看晴姐姐吧。”陈钰雪道。
白森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方殊身上,只是偶然听见陈钰雪与那个她称为师兄的矮壮男子交谈的只言片语,这会儿听陈钰雪邀她去医馆,她连忙拒绝道:“不了,你去吧,帮我带个好。”
陈钰雪循着白森的目光,往棋馆里看去几眼,最后倒也没有强求,留下句“也好,我去看看晴姐姐就回来”便匆匆而去。
白森留在天权棋馆门外,紧紧盯着方殊。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在乎方殊有没有发现自己,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方殊知道有人在时时刻刻盯着他。
只要他有所忌惮,就不会轻举妄动,在陆焕赶回来之前让他找不到机会下手,这局棋白森就赢了。
过了晌午,天权棋馆外不剩几个人了,馆内也只有方殊带着那几个校书郎还在记录棋局,另有几个仆役搬来新的棋具,等在一旁,只待校书郎们将棋局记录完成后就可进场来布设场地,为下午的棋赛做好准备。
白森斜身倚在门边,方殊却从未往她这里看过来一眼,仿似门外空无一人,此时他静站在朱启的棋盘边,饶有兴趣的琢磨着朱启的棋路。
半个时辰后,所有棋局都记录完了,一个校书郎来到方殊耳边小声禀报了什么,等方殊点头,所有校书郎方才带着记录了棋局的书册退下去。
白森身后热闹起来,陆续有观棋的棋生来到天权棋馆门外,没过多久,棋馆门边竟围得水泄不通,人们比肩接踵,想找个好些的观棋位置都不容易。
方殊朝棋馆里那些仆役招招手,仆役们得到指令,走上前清扫一番,收走了两张摆有棋盘的矮几,又将新的棋盘和棋奁在余下的两张矮几上仔细放好,下午的比赛场地这便算是布置齐备了。
白森不顾身周的哄闹声,目光定在矮几上的棋具,看了一会儿。
兴许是因为在第四轮对弈中就将决选出两名前去神都的棋生,矮几上的棋盘和棋奁都不同于往几轮棋赛,那棋盘是以上好的楠木制成,而装满棋子的棋奁是瓷质的,宛如一黑一白两只精细的瓷钵,看起来十分贵重。
方殊对赛前的布置也很是上心,他先后走到屏风两侧的两张矮几旁,仔细查看了棋盘和棋奁,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少见的期许神色。
最后的对决就要来了,白森的心跳也不知觉的加快了些。
进入第四轮的四名棋生中,陈钰雪是最先返回天权棋馆的,围在棋馆外的人群见到她,立刻让出一条道来。
陈钰雪手里拿着一张文函,穿过人群径直来到天权棋馆门口,见到守在门边的白森,她停下步子小声说:“晴姐姐醒了,看起来恢复了好多。”
看陈钰雪面露安心的神色,白森点点头,目光停留在陈钰雪手中那张文函上。
要等棋赛开始才能进棋馆,陈钰雪紧挨着白森等候着,见她对自己手头的文函有兴趣,陈钰雪举起来扬了扬,道:“这是我的棋品文函,此前你陪我去总务斋房领取的,忘了么?”
听陈钰雪这么一说,白森想起来了,按武周王朝的棋品制,通过登格测试的棋士,棋品评议阁会在一张文函上签名落印并授予取得棋品的棋士,这带有证明用途的文书便是棋品文函。
在鸿清棋院,方殊作为棋品评议阁七人中的一员,此前苏婉玉在棋技课上顶撞了他,他就以目无师长为由,收回了他签字的棋品文函,剥夺了苏婉玉辛辛苦苦取得的五品棋品。
白森随口问道:“这文函,今天下午要用到么?前几日没见你带来过。”
“我专门返回寝房去取的,”陈钰雪双手捧着文函,眼中格外神往,回道,“如果今天下午我赢了邓克师兄,拿到一个前去神都的名额,方先生会在这文函上签字,还要落上棋院的印,神都的棋使要看到有签字落印的文函,才能准许我参加秋奕。”
“原来如此。”白森答着,目光转开去,重新落在方殊身上。
忽然,她又看了回来。
觉察到白森的目光,陈钰雪奇道:“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白森一把拿过她手头的棋品文函,紧紧盯住文函上那七个签名。
其中一个签名是“方逢月”。
白森此举,让陈钰雪又惊又急,她正想诘问为何要抢她的文函,却见白森神色剧变,她赶紧稳住心神,小声问道:“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白森抬头,眼中光芒大盛,强自压着嗓子问道:“方殊先生,他的字,是不是‘逢月’?”
“是啊!字逢月,”陈钰雪答道,指着棋品文函上“方逢月”三个字说,“这是方先生给我签的名,写的就是他的字。”
白森再次看向文函上,目光在那个“逢”字上聚成一点。
找到捉拿方殊的证据了!
“先把文函给我吧,”陈钰雪道,“棋赛要开始了。”
白森把文函还给陈钰雪,就听棋馆里方殊往门边看来,大声道:“你们都进来吧。”
陈钰雪和另三名棋生从人群中走出,走进馆去,在棋盘前坐定。
那个名为邓克的棋生与陈钰雪相互行礼,而在阳组这边,谢瑜眼神躲闪,似乎不敢看面前朱启的眼睛。
一个棋师先生宣布道:“未时正刻已到,棋赛开始!”
馆外,观棋的人们当即安静下来,馆内,执黑的棋生落下了生死战的第一步棋。
白森往后退了一步,她原本站定的位置视角颇佳,很快就有人抢了上去。
白森却无所谓,她隐入人群中,找到个能够看住方殊的角落,随后,她闭上眼,进入系统空间。
没有在熟悉的圆形房间多做停留,白森快速走进物证分析室,搬出工作站计算机,又在放置物证分析设备的陈列柜里翻找了一阵。
很快,她找到了。
那是一台立方形的仪器,从外观上看像是一台轻巧的扫描仪,不过白森知道这台仪器的作用是什么。
在千年后的现代,实施诈骗犯罪的不法之徒常常会通过伪造各种签名来骗取钱财,因此在现代刑事侦查中,笔迹检验和鉴定一直是一项十分重要的技术。
每个人在写字时,其下笔的力度、运笔的速度、停笔的时长各有不同,无论仿写手段多么高明,只要不是同一人写的字,总会有些微差异,笔迹检验正是通过查找藏在字迹笔画中的细小差异,还原出下笔的轻与重,运笔的快与慢,停笔时间的长与短,以此鉴别真伪。
此时,在千年前的一座古棋院中,白森面对的这场诡异的连环命案与大诗人的诗句密切相关。
诗,是以字写成,既然要验字,就必须要用上字迹检验技术,那台立方形的扫描仪,就是专用于字迹检验的笔迹动态重建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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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文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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