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无从提盒中将温着的药粥小心递给戴凌,眼神遣了下人去才压着嗓子问起昨日遭遇。
“昨日广陵寺命案安京府尹已提报大理寺,县尉领人前去现场查尸首十五具直接送往京中,除去寺中沙弥也有凶者十人,争斗激烈,你是如何脱身?”
戴凌掩去自己同方丈及黑衣人谈话细节,如实将躲至金佛身后红绸之事全数告知,临了问到:“可已查清身份?”
夏天无摇摇头:“尚未,团结日乃庆胜之日,人力所得讳祭神佛,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若非你母亲……按理我们也是不允前去的。故而直至去往他寺诵经的沙弥回寺才报了官。”
戴凌点点头,心中犹疑两圈终是未将隐在红绫之后听到的对峙告知旁人。
“昨夜在城郊官仓耽搁片刻,再回城中时周监官告知你身子不适已回府中,待我问过家中小厮却全然未听你消息,足等了三个时辰才把你盼回来,甫一入府便昏睡不醒,今早常朝时又听四殿下禀了昨夜火情,你……”
戴凌眸光一紧,急切道:“四殿下说了些什么?”
“四殿下自是揽了值守不周的罪责,如今百姓用火甚多,稍有不慎便有火起,昨日又恰逢篝火庆节城中巡视兵力分散也是必然。又何况他反应已足够迅速,百姓伤损不大,陛下也无降罪。”
“……就没了?”
“没了。”夏天无眉眼一横,奇怪道,“夕儿何时关心起四殿下了?”
戴凌被古代人的性缘脑无奈到。
不是,咱们官配之间的感情线如此强硬吗?
戴凌摆摆手,呵呵一笑:“我是想问关于起火的缘由,殿下没说什么吗?”
“三皇子王府边上的药仓本就失修,翰林院新上来的女医诊寻药时烛台倾倒才不慎走了水。”夏天无事无巨细将粥碗端至一边,“至于民宅……说是初步追查只是居民房内柴火未灭,点燃了苏子油。”
戴凌垂眸沉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昨日她出现的行踪被钟廷璋一应抹了去,是想卖她一个人情?还是不愿牵连过广,又或者只是为了将罪责揽下,在圣上面前落一个“将之过”的好名声?
就昨日随意耳闻便可知这位四殿下至少当下风评可很是一般啊。
夏天无把了脉逗留片刻,便被戴凌打发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待人走后戴凌卸了力气仰躺在床上。寝间屋顶雕饰繁杂,榻席的楠木更是镶了白玉的金贵,纱账边帘钩缀着的香囊尾穗左右轻颤,戴凌盯着那物什出神。
脑中反复重播着夏天无临迈出门槛前同她讲的话——
“夕儿,既经了刺激遭了罪,不该忘记的成过眼尘埃,那许多便更是无需记得的荒唐事。”
“有或者没有,只要旁人不说有,那便可以没有。”
昨日的荒唐事,只要旁人不说有,那便可以没有。
可团结日的大火已经以另外一种可控的形式发生了,昨日的大火和原版预告中的冰如是否仍有关联?如果真像初步调查的结果一般只是厨房柴火未灭的偶然,反派女配是会变动还是会以另外的方式登场呢。
自己所知晓的剧情就这么百无一用,昨日东奔西走的微信步数也不过画蛇添足?
迟来的后悔涌上心头,千不该万不该是自己违逆剧情要救人性命,如若她不去找钟廷璋或许一切就可以按照原计划按部就班。这下好了,金手指被自己整没了。
这怎么玩?
不然随便找两个人把这三根红线消耗掉直接重开得了。
戴凌狠狠揉搓两下自己的脸蛋,从里衣的内兜中拿出晨间收起的三条红丝带。
——是,戴凌也没想到,她用整整两世的剧情才摸索出来,牵红线居然如此没有内涵的,就只是真的红线。
她做职业剪辑自媒体时间也不算短,说来却是巧合,戴凌看电视剧有一个癖好,就是总嗑不到官配,不好阴湿狼狗配阳光小白花这一口救赎味儿,看着坏到心眼儿里的女配和男主却怎么看怎么顺眼,奈何嗑到北极圈,自古没有官家饭。
戴凌决定自力更生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没成想一朝做饭吃,终身是厨子。
原本只是自己拉郎配爱好自娱自乐的产出却被大众不知怎么发掘到面上来,吸引越来越多视线,平台账号关注度与日俱增,年底平台颁奖整活给她赐了一个“北极圈月老”荣称,甚至做了个奖杯给邮到家里来。
那现在这算什么,算她拉郎的报应吗?
说干就干,顶级行动派就是如此。戴凌一个轱辘抱着软枕翻坐起身,扯着嗓子唤海月合欢进门,争取一个时辰之内结束战斗穿越进下一个剧情。
海月和合欢面色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手上绑着的红线,面面相觑成了斗鸡眼。自家小娘子这一遭哪里只是丢了记忆,分明还撒了癔症啊!
“姑娘,您这又是闹哪一出啊?”从走出广陵寺的一刻起海月就再没理解过戴凌的每一步行踪,本以为回府终于消停了,这把她和合欢拿一根红绳捆在一起又是怎么个事。
戴凌分出个眼神安抚地咧嘴一笑:“别急别急,很快就好啊!”
转而继续盯着面前的红丝带——
也是奇怪,这都绑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了,怎么不发光也不消失呢?
按照第一次在校园剧里的情况,自己用这破线打了个结借给前桌玩个翻花绳都能白白浪费一条,当初冒着诡异金光的红绳生生消失在两人面前把人姑娘吓得当晚把戴了十七年的红绳玉佩都摘掉了。
难道是因为是性别问题?再试试。
“合欢,去叫阿成来。”
海月看着戴凌牵着一头系在阿成腕间的红绳向自己走来时吓得躲去合欢背后。
“小娘子!这…这这……这不好吧。”虽只是一根普通丝带,但少男少女平白在人见证下被红线牵住,光凭这意象也不大对头。
“乖,就一下!只要你们牵了,我自掏腰包给你们涨月例银子好不好?”戴凌形如贪兽,面上连骗带哄,利爪一把将小小的丫头拉到面前,不由分说地把绳子另一头系上去。
四人的眼睛都盯向这根在空中微微摇晃的红线,一时间屋内静默得落针可闻。
不是!
怎么还是没用?
那我在种田剧里趁睡着时给自己哥哥和嫂子系上的红绳又算什么?!戴凌心中仰天咆哮。脑内快速闪过一遍自己前三部电视剧中牵过的红线,发觉后期摸索出规律之后自己便再没有随意消耗过红绳。
难道随着回合轮回的次数累积红绳起作用的条件也更加苛刻?
那岂不是玩完了,真的只有把红线系在钟廷璋和恶毒女配手上红绳才能完成验证的话,光凭戴凌的强制措施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拜托,这可是古代,钟廷璋他是皇子啊!
更遑论自己压根还没见到过女配角们。
这下是彻底没招了。
戴凌两眼一黑瘫倒在茶台旁的蒲团上,纤巧的下巴搭在面前的茶桌,案角的铜炉透过雕纹散着丝丝缕缕的沉香。徒留几人在身后面面相觑,耳观鼻鼻观心地迅速解了红绳溜之大吉。
剧情一日不走完,恶毒女配一日不出现,红线一日不牵对,戴凌就只能是夏怀夕。
——
曹沛拎着从府兵侍卫手里接过的方盒,穿过悠长辗转的回廊行至尽头,拱手揖礼:“殿下。”
钟廷璋指尖执一黑棋轻落至棋盘一隅,手略略一伸以表礼仪。
“何事?”
“夏大人听闻殿下您久病未愈,特命人送了几副珍奇药品聊表心意。”
对坐的老者闻言哼笑,撸了宽袖落子,清脆的声响隐在枝头灰雀扑棱翅膀从树梢飞起时扇落的残枝落入树下放着的青瓷水缸中溅起的水花中。
“夏天无这个人精。”
聪明人交手从不多言,人情不在嘴上在心里。
钟廷璋闻言也勾起嘴角,慢悠悠道:“知道了,放去房里吧。”
他玄衣皮甲未脱,在受灾处亲自领兵修缮了小半月民宅,细细算来已有两日未合眼,此时眼下确带着乌青。人腰板却仍挺得笔直,和一边不修边幅坐没坐样的老头简直大相径庭。
“我方才之所言先生可有见解?”
钟廷璋将团结日当晚之事捡了重点讲过,这些日子他时常回想夏怀夕牵住他手臂口中道大火将起时笃定的眼神和敞腿坐在废墟中口中念念有词的“游戏”、“悬疑”、“电视剧”。
他全然未解,派人暗中将这位京中贵女十八年的生平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丝毫端倪。
曹沛每在耳边说一次夏怀夕是撒了癔症的妖女,他眼前都重回少女纤瘦身影拖着污裙趟在泥浆里替伤民包扎的夜里。
她口中的大火像一把悬而未决的利剑横在钟廷璋心头。
朝中势力如同暗河,奔涌之时牵一发而动全身。
夏怀夕又是哪一方的势力,她的动作是否代表了她身后的夏天无?
“嘿嘿!”梁颂明双手一拍,撩了垂在身前的白发快活道,“赢了!”
钟廷璋双眼发酸,竟是愣着细看了一会才瞧出端倪,轻笑着摇头认输:“是我心急了。”
“执棋者一旦入局,最忌心焦。只要你不落子,主动权永远就掌握在自己手上。”
“如若不解,何妨静观其变?”
老头侧身将蒸在炉上的茶壶提起,洋洋洒洒倒了两杯递给面前的少年,不讲究地囫囵到嗓子里,咂吧咂吧嘴,全然嚼不出这皇城脚下的细茗和西北蛮荒地中的糙茶有和区别。
“品茶重在品而非饮,你这乡野老头净露怯。”钟廷璋鼻息间闻两口茶香,尖酸一句后也一仰头将茶全数灌进嘴里。
“嘁。”梁颂明撂了茶盏,“今日打一局熬鹰红眼斗士我胜之不武,嘴上且让你一回。”
继而摇头晃脑催着人歇息:“再年轻的身子骨也持不住你这般糟蹋,赶紧换了衣裳去。”
钟廷璋立在原地望他摇摇晃晃的嶙峋背影,花白的长发散在腰间,从背后连腰身都瞧不到。这老头子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这一回来就不走了吧?”少年忍不住出声喊到。
梁颂明驻了脚步,回首望他身影。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梁颂明开口问:“今儿是什么时候了?”
“七月初一。”
“哦……七月初一,七月初一……”老头念叨着转身,又一步一晃地朝远处走。
七月初七要到了。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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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拉郎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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