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晋江文学城唯一正版

虽然道观听起来是灵异事件高发现地带,但在周师兄随后的热情安利下,我弱小的心灵还是无可避免地燃起了作死的歹念。

事情是这样的,尽管我一直有颗中二的心,并坚定不移地相信世界上一切天马行空的事,但其实我本人并没有经历过这类事件。

我猜想这可能是由于我的顿感力比较强。

比如说初三的某个下午,我照旧跟班上的同学一道回家。她本来是话痨,那天却意外地一言不发,且脸色格外沉重。走了大概有十多分钟,我才意识到不对劲,问她怎么了。

她反问我没看到吗?

我一头雾水,问她看到什么?

她不可思议地打量了我几眼,然后面色复杂告诉我班上好多人都看到了。

正当我怀疑自己的语言系统是不是出问题的时候,她终于用了一种我能听懂的方式,说下午评英语卷子的时候班上出现了一只鬼,王XX和陈XX他们都看到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她骗人,不然为什么没有人尖叫,好让我也觉察到。

我的怀疑让她有点儿生气,她告诉我正常人碰到那种情况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敢出声?

为了让我相信,我那位回家搭子还进一步采取了经典话术,义正言辞地说:“不信你去问王XX他们!”

其实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件事的真实性,我的重点是如果当时他们尖叫起来,那我就能赶上趟见见那只阿飘长什么样了,而不是托着下巴在课堂上打盹。

我知道这解释起来很麻烦,所以并没有继续纠缠在这点上,转而问她那只鬼长什么样。

她不可思议盯着我,好像在看什么异种生物。

我只好比划着手指,含糊其辞告诉她我懂一点点——

真相是那段时间我不知道抽了哪根筋对阿飘产生兴趣,大晚上在被窝里逛鬼吧,还作死地用传说中的禁曲《黑色星期天》当BGM。

听之前我凭借自己稀薄的文学储备坐在书桌前抓耳挠腮老半天,磕磕绊绊写了封八百字的遗书,安排好自己的后事。

主要是安排这些年攒的一千八百八十八块八毛钱(分别藏在书架《撒哈拉的故事》第八页、《红星照耀中国》第十八页、《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第八十八页),托付看到遗书的人把这些钱全捐给福利院。

安排完之后我感觉自己也算是为社会做了点贡献,不算白活一场,然后忐忑不安提心吊胆戴上了耳机,准备迎接自己的英年早逝。

最后我心情复杂发现这首曲子是假的。

我大难不死活了下来,并且在放学路上言辞凿凿糊弄我的同学。

同学被我的架势唬住了,皱着眉头回忆起当时见到的阿飘外貌:“穿得比较像古装,偏棕色,但看得不是很清楚,感觉有点儿模糊?”

坏了,这跟我在鬼吧学到的理论知识有出入。

我心里一咯噔,但依旧面不改色装作高人模样,头头是道跟她分析起服装颜色,她听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我又分享了从学姐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据说我们学校以前是乱葬岗。

起了这个头,我一时上头,滔滔不绝聊起学姐告诉我的灵异事件。诸如某天初一楼的厕所外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排鞋子,又或者初三楼的空教室有个晚上莫名亮起了红光。

后来她再也没跟我一起回过家。

想到这,我重新点开某个曾经令我印象深刻的灵异帖,看到在一众恐怖片氛围感的主楼下,回帖里有某个傻X的画风格格不入,说自己还挺喜欢那张照片里的石榴树。

那个傻X的昵称也非主流得要命,叫【冷╰つ殇】。

看着看着我莫名觉得那个粉色爆炸头的头像有点儿眼熟,最后沮丧地发现傻X竟是我自己。

我废了好大一番功夫,试图找回自己的账号密码,引入眼帘的密保问题却令我心寒:你童年时期的偶像是谁?

我把古今中外自己知道的伟人名字统统试了个遍,甚至还试了试班主任的名字,都以失败告终。

在良久的沉思后,我终于颤抖着双手输入三个字:万斯年。

验证成功。

年少时期的子弹,终究还是正中了我的眉心。

所以现在我的密保问题都改成了养的狗名字叫什么。

鉴于我从来不养狗,答案自然只能是林清也。

打算注销前,我心血来潮回顾了自己之前发过的内容,从清一色掉下线的发言中看到条跟自己画风格格不入的私信。

那是十五岁的我在安慰一个得了抑郁症的陌生网友,写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文字,告诉对方世界上还有很多很棒的事情等着体验。

明明是我自己发出的,看到那段文字时我却异常陌生。早已习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我,原来也曾经用那样真诚的语气安慰过别人。

我想,十五岁的万斯年大概是个很好的小孩。

可长大后的万斯年或许让她失望了。

屏幕上弹出是否确认注销的提示框,我毫不犹豫点击确认,好像这样就删掉了那个万斯年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好不容易注销贴吧账号,我决定培养一下自己的敏锐洞察力。琢磨着周师兄说过的话,在脑海中粗略列了个清单,左边是去道观的理由,右边的不去道观的理由。

最后左边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周师兄说道观灵气很足,去了之后头都不晕了,睡觉也香了,这无疑令我心动不已。

于是我加了她推过来的抱朴宫师兄的联系方式,并向对方投递简历。

这种时候分工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我至今仍未搞清楚上一个道观到底是哪位负责义工招募,但抱朴宫在这方面做得就很条理分明。

效率也很高。

第二天我的简历就通过了。

那时才过完年没多久,师兄问我多久过去,我说等天气暖和点就去。

毕竟一件羽绒服就能占据大半个行李箱,我可不想拖着一箱厚衣服过去,那将意味着本就有选择恐惧症的我带不了多少其他东西。

我深谋远虑的规划非常完美,三月初,气温从二月的17摄氏度升高到了足足——

15摄氏度!

哦豁。

居然还有倒春寒这档子事。

我还是得拖着大半箱行李箱过去。

我开始抠抠搜搜装行李箱。

对医学生来讲酒精是出门必备,但过不了安检,只好换成酒精湿巾;耳塞和眼罩是睡眠必备,耳塞要用一次性的,以罐为单位,用之前还得给耳朵消毒,不然容易发炎,严重情况下中耳炎有可能继发颅内感染;还有当初斥巨资买的水牙线,口腔清洁必备,牙周病会增加老年痴呆风险……

好不容易收拾完,我开始规划出门路线,悲催地发现,由于抱朴宫的地理位置实在太偏僻,并没搜到几条攻略。

偏到哪种程度呢?连百度百科都搜不到,关联词条都是另外一座毫不相干的道观。

我尝试在高德、12306以及各大社交平台搜索,搜出来的结果重叠度都很低。有的是从XX市的XX站乘汽车出发,还有的是从XX市乘坐动车到XX站——

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都要转好几个站。

那些复杂而陌生的地名看得我脑仁疼,我再一次出师未捷身先死。

正逢这时,周师兄再一次去了抱朴宫,给我发来一段天色初蒙旭日初升的视频。我顺势问她怎么过去的,她告诉我是蹭一位师兄的车过去的。

原来抱朴宫那边有停车的地方。

虽然我刚成年就拿到了驾照,这些年也自驾游去过那么些座城市,还曾梦想去达喀尔开拉力赛……但鉴于没有领航员,我成为赛车手的梦想就此搁浅。

林狗问我为什么想去达喀尔的时候,我想了想,然后回答他,因为这是勇敢者的游戏啊,用人类的血肉身躯去征服大自然。

我实在太向往那种高速疾驰的感觉了。

光是设想一下,你的面前是一望无垠的戈壁滩,而你不需要操心未来人生该走哪条路,只需要把油门踩到底,然后向前、一直向前,哪怕粉身碎骨也无所谓。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带感的事情吗?

陈述完我的抱负后,我等着林狗劝我别作死,没成想,他居然说自己可以给我领航。

领航员是赛车手的眼睛,比赛的过程中你把性命交到对方手中。他要是报错了路书,你们就会一起去见阎王,尤其是在沙漠那种没有任何路标的极端环境中。

我觉得他一定是对我积怨已久想跟我同归于尽,就果断拒绝了他。

我的英勇毋庸置疑,但梦想的破灭让我疏于练车,后来能蹭林狗的车我就不自己开了,刚好把高考完那段时间他蹭我的加倍奉还回去——

好吧,其实是上次我开车载我妈去重庆的一座庙,去之前我妈说:“嗨呀,重庆嘛,开车一两个小时就到了噻。”

去之后我再三确认导航界面,发现没开错,然后望着前方那一连串目测超过三十度的坡,心情复杂侧过头打量我妈。

我妈年纪大了,估计经不起什么惊险的走位了,所以我很孝顺地问她:“妈,我是不是有保险,到期了没?”

我妈和蔼地回答:“你放一万个心,这车刚买就上了保险的。”

过了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你自己的保险啊?那我啷个晓得嘛。”

重庆的山路给我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回来之后我决定打死都不要再自己开车上山了。

其实高中刚毕业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考驾照,纯粹因为我爸看隔壁小林在学,就心血来潮也给我报了同一所驾校的同一个教练。

我们报的是手动挡,离合踩上去没多久脚就麻了,于是我跟林狗轮换着一人开一会儿。后来新加了一名学员,我就跟林狗坐在后座。

第三个成员的车技令人堪忧,竟然能把教练车在平地开出过山车的感觉。

我用视死如归的眼神望向林狗,发现他居然气定神闲靠在靠背上玩手机,我惊了,问:“你怎么这么淡定?”

“你刚学会骑车没多久就非说自己能再载一个人,然后把我带进了周大爷的油菜花田。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刚站起身就被你一把推了出去,再被周大爷提着把锄头瞪着。

三个月之后你硬说自己车技精进,然后把我带进了学校旁边那个臭水沟。我好心帮你挡了水,回去的路上你离我三米远还一个劲儿嫌我臭。

我不计前嫌接着坐你后座。好不容易能骑稳当了,你又觉得自己能行了,拉隔壁王大爷的孙子坐前面车筐上,最后我们三个人都栽进了那片牵牛花里。”

隔天林狗跟我说他莫名收到了XXX说唱比赛的邀请函,我安慰他说不定是有人挖掘到了他的rapper天赋好心帮他报了名,语重心长叮嘱他好好练习,并临时编了十七条街头法则告诉他严格遵守。

不过当时他一口气罗列完我的光辉事迹,面无表情地总结:“我在你后座玩过这么多次命现在你问我为什么这么淡定?”

“那看来我真是教导有方。”我宽宏大量地表示他不用跪下来谢我,又看到他刷手机的过程中眉头越来越皱,问:“你刷到什么东西了?”

他摁灭手机屏幕,说:“一个狗吠的视频,吵死了。”

“你既没戴耳机又没点外放,难道你是靠通感做的视频理解吗?”

我的手机刚好也一直在震动,点进去一看,班群热闹哄哄好像在讨论什么,而且还莫名其妙@了阎罗王(鄙人的Q-Q昵称)。

刚想往上翻消息,林狗就臭着脸说到我练车了。

我把班级群的消息遗忘在了脑后,换到驾驶座去。过了好几天我才想起这档子事,发现当时有个男生在群里跟我表白,而其他人在起哄,刷了几百条消息。

我不明白那个人的脑子到底有什么大病,非要在群里表白,点击他的头像想把他骂一顿。

聊天框猝不及防弹出一个红色感叹号。

我这才想起,原来是我之前把他拉黑了。

我有点儿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把那个男生拉黑,直到暑假都快过完的时候,林狗突然提起这事,漫不经心地问我:“你高二的时候不是还说对那谁有点儿好感吗?”

“那谁是哪谁?”我皱眉:“陈牧之、沈宣还是周——”

“边野。”林狗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打断了我的进一步罗列。

“哦,边野啊。”我很快回忆起当天的情形,惆怅地说:“他跟我表白那天我发现他脸上长了个闭口。”

“他连跟我表白都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我。”我看着脚下滚滚东流的长江水,深深叹了口气。

我不明白林狗的表情为什么像生吃了一盘大蒜一样,他又问:“那你拒绝陈牧之也是因为他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没有,他那天专门做了个造型,但他喷的香水是热门款,我不喜欢。”

林狗的表情变得更臭了。

我觉得这种话题很无聊。毕竟人是视觉动物,而我又是一个很博爱的人,胸襟比大海还要辽阔,但凡有姿色的男生我都能欣赏一会儿。

需要澄清一下,我胸襟比大海辽阔并不意味着我是海王。他们的姿色并不足以令我念念不忘,在一起就更不可能了,我也无意通过“和很多人谈恋爱并玩弄他们的感情”来证明自己思想时髦走在时代前沿。

更何况他们身上还有那么多瑕疵,我连自己的缺点都烦得要死,为什么要容忍别人的缺点?

这种想法导致我一直觉得跟喜欢的人结婚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因为生活在一起后你将发现对方吃了大豆会放屁、起床会有口气、睡醒会有眼屎……更别提各种柴米油盐酱醋茶了,这简直是灾难中的灾难。

什么好感经得起这样造啊?

白月光之所以成为白月光,就因为他们高高挂在天上,要是哪天近距离观看,你只能看到月球表面那些坑坑洼洼的环形山。

由于这种吹毛求疵,我永远都无法真正喜欢上别人。

对于我来说,人生最美好的状态是二十岁前无痛消失,其次是孤独终老,最后才是成家。

我深知自己的思想不可理喻,世界上永远都不会有第二个人跟我持有同样的想法,所以当姐妹问我为什么说自己要孤独终老的时候,我只好说一个人过更自在。

事实上从小我就是个很怪的小孩,特别喜欢和同龄人反着干。他们乖巧的时候我叛逆,他们叛逆的时候我乖巧,我觉得和其他人同化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很多时候我都无法深究自己这种想法是如何诞生的,只是本能地恐惧在人群中泯然众矣的感觉,好像那样我就成了被圈养的羔羊,千篇一律而行尸走肉地活着,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尝试回溯,想起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童年片段。

那时候我还很小,某天在院子里数蚂蚁,数着数着突然冒出一个个很奇怪的问题——

“我”这缕思想是怎么产生的?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其他人会感受到“我”这缕思想吗?可我没办法感受到别人的思想,他们应该也感受不到我的。

“我”死亡的时候它会消失吗?可“我”出生前都没有过这缕思想,它应该也会随着“我”的死亡而消失。

刚冒出这些想法时,它们就像一团汹涌且不规则的潮水,向我疯狂袭来,让我几乎有种溺毙的错觉。

渐渐的,我经过一层层严密的推导,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我”的思想就是独一无二的、专属于我自己的、因为我的诞生而诞生的思想。

或许正是这个结论成了我日后行为的总纲领。

我会看很多书、去很多地方、见识很多新事物,然后把那些东西融合在自己的思想体系里,内化成为我的一部分,而不是被它们改造成面目全非的、崭新的“我”,因为那样的话“我”将不再是真正的“我”了。

我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万斯年,所以理应独一无二地活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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