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家

有一只爱吃蜜的小熊有小脾气,会被气得跳脚,会气得不理人。可是我会哄她,她是我唯一的小熊。

——备忘录20

单人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人沉在梦中,脸色透着病态的白,眼珠微微颤动,那个梦似乎不是个好梦。床侧边缘一角守着一个年轻男人,他的手背轻轻贴在女人的手边,头趴在臂弯里浅眠。

手指一动,谢慕猛然惊醒,第一时间察看云霓的情况,她醒了,双目空洞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意识到他的视线才缓缓望向他,未等谢慕开口,一道毫无生气且夹杂着乞求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明天想回家,谢慕。”

她讨厌医院,讨厌躺在这张病床上的自己,讨厌这里纯白的颜色,讨厌这股熟悉而陌生的医药味道,讨厌这里的寂静无声,讨厌这里的一切,她想立刻出院。她隔着玻璃窗望见了漆黑的夜和悬挂着的月亮,是晚上,她今晚回不去的,只能等明天。

“好,”寂静的夜里谢慕用手轻轻揩去她眼角滑落的泪,声音似那月光清冷而温柔,“我们明天回家。”

在云霓昏迷做检查时,谢慕和医生交流过她的状况,可以说和第一次在C国发病时的情况好不了多少。她学会了伪装,学会让身边的人都以为她已经痊愈了。医生说这次病发要好起来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不然会加重病情,病人的心理状况如今已不能用糟糕再来形容了。

许多话在她醒的那一瞬间如潮涌般涌向嘴边,可看见那张没什么血色、憔悴的小脸后那些话全部消散了,剩下一句,“我就在你边上,先睡一会儿,睡醒了我们回家。”

云霓再次合上眼,侧转身子把自己的头深深埋进枕中,双手攥紧了被子,整个人慢慢蜷缩起来,她在寻找一个有安全感、比较舒适的姿势。

坐在椅子上的人站起身来,给云霓掖了掖被子,她人缩得更紧,在被窝里死死捏着一角,谢慕感受到在他给她盖被子时她的身子抖了抖,像只受伤的小猫,极度不安,努力躲在垒起的保护壳里,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不小心惊吓到她。

在云霓昏迷的时候谢慕托人先照看着,自己则回了一趟家,他记得当初在C国时一直陪伴在云霓身边的那只兔子,他把那只兔子从家里取了来。

“云霓,这是我从家里拿来的兔子,你可以抱着它。”谢慕把兔子放到云霓身边,她从安全壳里出来了,迅速掀开被子把兔子圈进自己的安全区,搂进怀里,声音闷在被子里,“谢谢。”

明亮的天一点点破除黑夜,直至取代。谢慕在天一破晓的时候轻手轻脚离开病房,找人办理出院手续,若是普通病人可能还得等上一阵,但这是谢氏下面的医院的,谢慕交代一声立刻有人替他办好了,只需等云霓醒来便能出院。

涉及利益,有的人虚伪地演起家人亲情,渴求挽回一点利益,哪怕这戏需要拉下金贵的面子,放下自视甚高的大家长做派。他冷漠地看着手机上接连不断打来的号码,不给任何机会,拉进黑名单,手机清静了。

处理好一切之后,谢慕悄悄地走进病房里,发现云霓抱着那只兔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坐在病床头,乖乖地等着他回来,不见丁点儿睡醒后的迷糊,像是一夜未睡,较之平常略显暗淡的杏眼里清明一片。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止不住地疼惜,看样子昨晚让她睡,她闭着眼过了一晚上,根本没睡什么,面上装作如常,履行答应好的承诺,“先吃早餐,还是直接回家在车上吃?”

“想在车上吃。”云霓搂着身旁的兔子,正在思考该怎么提出那个要求,犹犹豫豫组织措辞。

谢慕岂会不知,在昨晚就安排好了一切,“我们回高中时住的小区。不过你可能得先住我那间房子,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你的那间房子你把钥匙给我,今天我找人一起去打扫,你在我那儿先休息,打扫完我们再一起搬进去。”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那里。”云霓有一下没一下揪着兔子耳朵,缓缓开口。

这次住院住得匆忙,东西少,不需要整理什么,谢慕把从家里带来的干净衣服放在床边,“想和我一起在那里打扫?”

坐在床头的人乖巧地点点头,一双眼眸一眨不眨看着他,难以使人说出拒绝的话,“必须戴口罩。”

“我带。”云霓迫不及待地下床拿上谢慕给她带来的干净衣服小跑去卫生间,“我马上去换衣服。”

他们到小区的时候,正好是十三中学生上学的时间。从小区出来赶着点去十三中的学生们一如多年前他们学生时代的模样,仿佛从未变过,有把家里早饭塞进书包的,单挂着书包的,边走边吃的,睡眼惺忪的,被晨风冷得缩紧脖子的……

车门打开,脚踩在地上,逆着人流走向小区,云霓的心渐渐落回实地。

“静静,你牛奶忘了。”一位母亲气喘吁吁冲出一幢单元楼下,跑定在云霓后方,向前面大喊,“姚静静。”

女孩听见母亲的呼喊,来不及和同伴解释赶紧跑回来,拿她的牛奶,“我走了,妈妈,拜拜。”

“记得把牛奶喝了。慢点跑,看着路。”

“我知道,你也赶紧去上班吧。”

经女孩这么一提醒,女孩母亲拖着拖鞋往回跑,嘴里还念叨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直到女孩母亲的身影消失在单元楼门口,云霓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她高一有一次上学忘记带了牛奶,妈妈也是急匆匆跑下来叫住她的。

“笨蛋,牛奶是不是忘车上了?”空落落的掌心塞进一瓶和那女孩同样的热牛奶,空缺多年的地方有人在帮她慢慢缝补起来。

眼睑低垂看着在车上了喝了一口的牛奶,云霓吸了吸鼻子,声音软绵绵的,“我忘记了。”

谢慕轻轻揽过云霓的肩膀,拥着她往前走,“走吧,家里有桂花蜜,我加一点你再喝。”

本应该立即推开的,但谢慕身上有一种她说不清的安全的感觉,是她目前最需要的那种感觉,她推不开,这种感觉越久越让人迷恋。

其实手环上的那一刻,谢慕便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万一云霓拒绝怎么办,她会不会以为他是趁虚而入,前面做的一切都毁了怎么办。

她,她竟然没有拒绝,谢慕控制不住往另一方面想,是不是她对自己是有一点……哎,想什么,人家可能只是给你一个面子,不想让你下不来台而已……万一呢,万一她真是在慢慢向自己敞开心扉呢……这种万一的几率太小了,不可能的谢慕……

胡思乱想的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没注意到身旁的云霓在和自己说话,“你在想事情吗?”

终于听到她的声音,回过神来,“怎么了?”

“我说这里怎么也有桂花蜜?”

某人小心翼翼试探性地收拢手臂,眼尾上挑,话里有话,“家里有个爱吃蜜的小熊要养,我就让人把家里的桂花蜜带了一罐过来,不然小熊生气了怎么办?”

被指到的某个小熊顿时如点了火的小炮仗,一把挣开谢慕的手,连带把刚才的牛奶气汹汹地扔进他的怀里,一溜烟儿自顾自往前快步走去,“把这瓶牛奶给你小熊喝吧,我不爱喝,也没人爱吃桂花蜜!”

“谁是你们家小熊?你才是小熊!就你最爱吃桂花蜜!”云霓一边走着一边在空气中小声反驳,昨晚到现在积压的情绪在与谢慕的斗嘴中忘却了不少。谢慕这人总是有办法让人转移注意力,说点不好的这嘴着实有点欠了吧唧的。

她走了一会儿偷摸着往后瞥一眼人有没有追上来。结果被人抓个正着,“怕我不跟上来?”谢慕像一朵云柔软包裹着云霓的所有,她的小脾气,她的羞恼,她被他气得无可奈何、逃跑的样子,他只觉得可爱,恨不得哄上一辈子。

“谁怕了,我要回家了。”嘴硬得很。

“我有点怕诶。我怕你不带我回家。”谢慕这人平时工作看着挺正经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苟言笑、威严冷肃,一双淡漠幽深的眼睛盯着谁,谁就有一股想把近段时间来想干的、干了的坏事统统说出来的感觉。在云霓面前,他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像只披着小羔羊皮的狼。

话上说着怕,但没瞧出一点儿怕,反而有种你甩不掉我的自信,云霓懒得理他的鬼话,搂紧兔子加快步子往家走,走前不忘整理耷拉在一起的兔子耳朵,“小宝,我肯定带你回家。不像某些人不用带自己也会回家。”

听到“小宝”二字,他竟有些艳羡被搂紧云霓怀里的兔子,这只兔子是他送的,凭什么那只兔子叫“小宝”。

最近一段时间住在谢慕那里,从国外搬回来的东西为了方便一点点挪到了谢慕那儿,回到这里,除了原本就在的家具和一些用不到杂物,几乎没有其他东西,看起来有点空旷,地板上蒙上了一层灰尘,一踩一个印。

云霓最是受不了一点灰尘的,偏偏她要来这里和谢慕一起,不愿独自一人在他那儿的房子先待着,尽管都是一幢单元楼的。她打算把兔子先放回房间打扫起来,等后面清洁阿姨来了或许能快一点。

刚迈出一步便被身后的人拉住,他微微皱着眉,受不了灰尘还要进去,不知道他在身后差使他进去吗?这个笨蛋!

他拉着人正对着自己,在云霓疑惑的目光中抬手给她戴上干净的口罩,“戴口罩,自己受不了灰尘不知道?”

口罩在衣兜里放了一会儿,染上谢慕身上淡淡的清香,云霓呼吸之间,尽是他的味道,被气息包围了一般,隐在口罩之下的面颊泛起浅浅的红晕,幸好有口罩。

“我想去放兔子。”

“给我吧。”谢慕站到云霓前面,环顾了一圈室内的环境,阳台的窗户打开通着风或许能好一点,“放哪个房间?”

“那个。”云霓用手指向她原先住的房间。

“别动,我让你进再进。”

他放好兔子,找了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放下拎着的小包从里面找出湿巾纸,“我看见了,云霓。”

踏出去的一小步没落到地上被谢慕的突然出声吓了回来,低着头擦椅子也能看见,眼睛怎么这么尖,“没动没动。我戴好口罩和你一起打扫不可以吗?”

“不行,有灰。”谢慕弯腰手掌铺着一块湿巾仔仔细细擦掉阳台小桌椅蒙上的灰。

安静待在门口的云霓左张右望,阳台的窗打开了,桌子、椅子被一遍又一遍擦,都是些细碎的小事,若讲究速度,不消一会儿能干完,偏偏谢慕是个讲究“质量”的人,地上小垃圾袋里面堆了一小堆脏污的湿纸巾,确认没有余灰之后扔掉手里的废纸再从包里另拿出干纸巾,把湿的地方擦干。这过程之中,他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担心自己有什么地方遗漏了。

桌子椅子搞得差不多了,云霓以为他好了,欲开口问能不能进来时,见他拎着包转回了阳台上,像在掏百宝袋般零零星星掏出来许多东西,空白线谱本子、水笔、油画笔、小方块纸、小摆件拼装玩具、小点心、水。

他的包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根本不像是属于他的东西。他为她准备的吗?

水笔摆放的位置有些歪了,谢慕伸手调整到满意的角度后抽了一张湿巾纸仔细擦着自己的手指,来到门口,“进来吧。”

彼时上门清洁的阿姨寻着门牌号来了,“请问这是谢先生家吗?”

“进来吧,你们在客厅等我。”谢慕要先将最重要的安顿好。

牵着姑娘纤细柔软的手腕,安排她坐在阳台上,哄家里小孩似的,“挑一样打发时间,家里有我和阿姨。”

真是为自己准备的,云霓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子东西,在思考谢慕究竟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他手机也递到了自己面前。

“我搜了一些琴谱,你要是这些不喜欢,可以抄抄琴谱。”

自己喜欢在空闲时抄琴谱的习惯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他是猜的?还是随便准备的?云霓的手指在屏幕上上下滑了滑,都是几个比较小众的音乐家的琴谱,而且都是她喜欢的几个。

“你……”

他的神情变得为难起来,他以为云霓至少会喜欢一样的,“都不喜欢?我找人再送些过来,有什么想玩的?”

“不是不是。”云霓按住他要打电话的手,解释道:“我没想到你一下子为我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足够了,我都喜欢,不用找人再送过来。”

或许是巧合吧,什么都有。高中时她们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他怎么可能这么了解自己。

“而且我可以和你们一起打扫,人多效率高。”

“你瞎跟着掺和什么。”谢慕眼疾手快稳住要起身帮忙的云霓,顺带抬起她的双手,放在小桌上,语气散漫,似真似假,“我们家有家规。”

谢家名望颇高,有家规不足为奇,可家规和她打扫有什么关系。

听见那道声音继续为她解惑,“家规第一条:不能让老婆干家务事。”

“让老婆享福,是我们家发财秘诀。”谢慕拿起笔和纸,俯下身来,“不信?我给你默一遍。”

看样子不像是是假的,饶尤其是在第一行写下“谢氏家规”,谢慕慢慢悠悠写到第一条,等着人来拦,他就记得最重要的第一条,其他的记不得了。

这次云霓学会了,一手托着腮,一手敲敲白纸,等着谢慕写出第二条来,“第二条是什么?”

握着笔的手一收,知道身边的人识破了他的话,根本默不出什么家规,但第一条确实是真的,其他的话不是不能编,“第二条做生意、做人诚字不能少。”

“第三条……”

“清洁阿姨在等你呢,快走吧。”云霓拆开一盒新的油画棒,赶人走,若让他继续他可能能说上个五六七八条,不知是真是假,不如不听。

“纸巾在这里,画纸有多大,渴了有水,我已经捏开了……”谢慕一步三回头,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生怕云霓不知道东西放在何处,两人共处在一处屋檐下,她自己是个大人,怎么会照顾不好自己。

“阿姨她们都在笑你呢!”云霓坐在阳台上正好能看见客厅里面等候着的清洁阿姨抿着嘴在忍笑,有些不好意思,“你快走吧。”

“谢先生你们感情真好。”清洁阿姨第一次见把老婆当小孩宠的男人,人长得还帅,免不住有些感叹。

闻言,谢慕回头眉眼柔和,他的姑娘正认真地画着画没注意到他再次投来的炙热视线,轻轻应了一声,“嗯。”

“我带你们去看看要打扫的地方。”谢慕领着人去清扫房间,嘱咐道:“要打扫得干净一些,我太太对灰尘比较敏感。一些角角落落的地方也要注意。”

谢慕分派好工作,自己则戴上手套亲自进云霓房间打扫,早些年他便独立了出去,很多事情都不假手于人,习惯了自己做,云霓的房间她要住,他不放心交由其他人来打扫,亲自整理。

快到午休时,谢慕差人把他那房子的床单棉被等搬过来铺好,让云霓去洗个澡好休息一会儿,“我在外面,有什么事叫我。”

“你回去换身衣服吧。”云霓抱着睡衣和毛巾站在房间门口说,谢慕帮着弄了一上午,估计昨晚也没睡好,肯定累了。

仰头喝了口水,接着他单手捏紧瓶盖,像是根本不在意这点累,仍是一派轻松,“你在这,我去哪?洗完澡睡一觉,我正好在客厅处理点事。”

热水淋在身上,迟来的困意缓缓袭来,许是到了令她安心的环境中,睡之前还迷迷糊糊想着今晚谢慕该睡在那里,家里只有她房间的床能睡,沾上枕头之后,闻着棉被上太阳的味道,沉沉坠入睡梦中。

夜幕低垂,盖住阳台上最后一丝光亮,谢慕放下电脑,舒展一下脖颈,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摆动着,六点半了,云霓睡了四个小时了。

“咚咚”,他站在云霓的房门外,“云霓,你醒了吗?”

没人应,他接着敲了几下,“云霓我进来了。”

门被轻轻打开,室内一片黑暗,床上的人还睡着,谢慕打开床头的睡眠灯,轻柔地唤她,“云霓。”

不对,她的脸色不对,比平常更红润,微凉的手背贴上额头,烫人得很,谢慕心头一慌,试着叫醒她,“云霓,云霓。”

困在睡梦中察觉到发烧的热度却不知道是发烧,只觉得热,低声喃喃,“热,我好热。”

甚至带着点哭腔出来,“我有点难受,好难受啊。”后面两个字听不清了。

“我马上叫医生来,我在这。”

谢慕打算起身去打电话,结果被床上的人死死拽住手,软软的撒着娇,“我想要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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