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天亮

周嘉屿失眠了大半夜,第二天顶着鸡窝头出去洗漱,对着镜子里潦草的脸扯起一个笑。陆洵是真的有毒,想到要跟他在一辆车上待两个小时,心脏就跳得飞快。

“赶紧收拾,你这个黑眼圈,昨天晚上又打游戏了?”

赵美林吆喝起来,外面的天还没有亮,他们要赶着晨光去医院。

医院这种地方,好像永远有排不完的队,周嘉屿在凌晨的药房排过队,也在五六点的门诊挂号处排过灯,有些人为了抢一个名医的号,甚至会在医院打地铺。

绝望和希望的气息纠缠在一起,唯有无限接近死亡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每一根血管里都有鲜活的血液流淌着,像一具精密的仪器,容不得半点差错。

周嘉屿讨厌医院是由来已久,但在赵美林出事之后,找医院最勤快最积极的也是他。

嘴里还含着薄荷味的牙膏沫,含糊不清地应了赵美林两声,那边周爸已经收拾好东西,拿着车钥匙准备出门了。

“小洵真是个好孩子,这么早起来去给他外婆买药。”赵女士脑回路清奇,不知道怎么又转到了陆洵身上。

周嘉屿吐掉泡沫漱了口,打断赵女士的感慨,“妈,我也能做。”

住院的时候,每天一大早去打粥的不都是他嘛。

赵美林想了想,确实也是这样,只是人从来是远香近臭,这么大的小伙子天天在眼前晃悠也是怪烦人的,不像别人家孩子,看着都舒心一些。

“你抓紧换衣服吧,让你早点睡,从来不听。”赵美林照例还是要嫌弃儿子两句的,抓起桌上的包,喊周爸先去地下停车场把车开出来。

周嘉屿也什么可收拾的,匆匆换了套衣服,出门前却又鬼使神差的跑到卫生间镜子前照了照。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逃过赵女士的火眼金睛,男孩子开始臭美多半就是有情况了。她看破不说破,上下打量周嘉屿一番,“今年好像又长高了一些。”

“有吗?很久没量过了。”周嘉屿心里有点惊喜,他要是还能长高就再好不过了,最好……比陆洵高那么一点吧。

他丝毫没怀疑自己亲妈是在瞎说,进电梯的时候还特意抬眼看了看自己离最上边门框的距离。

熬夜带来的最大后遗症就是眼睛酸涩得几乎睁不开,一上车周嘉屿就闭上了眼睛睡觉,准备一路睡过去,顺带着也能避免和陆洵大眼瞪小眼。

但眼睛是闭上了,耳朵却闭不上,大概过了十分钟,车缓缓停了下来。

他先是听到赵美林爽朗的笑声,紧接着是陆洵说话的声音,车门被打开,座位底下有轻微的凹陷感。

陆洵坐到了他身边,气味很淡,小小的车厢里气温貌似升高了一些。

“周嘉屿他昨天又熬夜了,一上车就睡着了,你说说这孩子真是没礼貌。”

赵女士在替他解释,周嘉屿睫毛颤抖,紧紧闭着眼睛,头歪向另一边。

“我平时也会熬夜的。”陆洵语气里是淡淡的笑意。

赵女士显然觉得全世界的小孩都温良恭俭让德智体美劳共同发展,作息规律得如同运动员,只有自家孩子是个夜猫子,她声音里透着一点惊讶,感叹道:“真看不出来,你脸色多好啊,不像周嘉屿,那嘴唇都白了。”

亲妈损人是有一套的。

不记得是在哪本书里看过,人的五感并不是独立运作,而是千丝万缕般地纠缠在一起。一种感觉消失的时候,其他感觉会随之变得更加敏感……

外面的天还没有亮,车灯的光有些刺眼,听觉变得过分灵敏,一声又一声坚定的跳动着的,是自己的心跳声。

赵美林一向健谈,周嘉屿没有想到的是,陆洵和她居然有那么多话可以说,你一言我一语几乎没有冷场的时候。

在这场双重奏中,他的意识在慢慢恍惚……

七八年前临江的江边还没有崭新的跑道,沥青路坑坑洼洼,骑车经过的时候上下牙会撞在一块。人们都开玩笑说,得了结石的病人,二院的医生就推荐他骑个三轮车沿着江岸颠一圈,药到病除。

汛期的时候又是另一番景象,江水翻涌着上涨,逐渐淹没岸堤上的石刻。

小孩子是不被允许到江边玩耍的,周嘉屿得以看见那条长河的全貌,是学校别出心裁组织了一次环保活动。

大概是受到新闻上海边拾荒的启发,校长一拍脑袋决定把秋游改成在江边捡垃圾,助力文明城市建设。

那次的活动因为一个五年级的小孩绕过老师跑下堤坝溺水结束,自那之后临江的中小学再也不组织类似的活动了。

周嘉屿对这件事情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是最早发现那个小男孩的人之一,那种濒死的冲击感在他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江河湖泊不同于游泳池里永远平静的水面,带着一股涌动的生命力,也能轻易吞噬误入其中的异物。

初中的时候周嘉屿班里有个在师范大学读书还没毕业的实习老师,带着无与伦比的热情和激情给他们上语文课。说起18世纪的欧洲,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畅销,无数青春的少男少女沉醉于那种忧郁的烦恼之中,甚至试图模仿书中人物结束自己的生命。

年轻的女老师神采飞扬,高声朗诵着罗曼·罗兰的名言——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他并不觉得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已经认清了世界的真相,只是随手把这句话记在笔记里。过了这么久,笔尖划过纸张的痕迹却好像更清晰了。

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些……

周嘉屿试图思考,脑子里却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纱,所有事物都是模糊的形状,越去想就越是混乱。

人在梦境之中的行为逻辑至今没有得到完全科学清晰的解释,用归类的方法来整理这些梦的话,却能发现一个很神奇的现象。

有太多梦是关于某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人们的幻梦里拼命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周嘉屿手心出了些粘腻的汗,刹车时的惯性使他往前一冲,却又被一双手牢牢拖了回来。半梦半醒之间他睁开眼睛,看见那双眼睛,突然明白了梦境的由来。

那一年的秋游,是他和陆洵一起发现的溺水同学,那种灰白的面容让人无端觉得窒息,他有些害怕,紧紧地握着陆洵的手。

“没事的。”陆洵像是经验老道的大人,“他胸口还有起伏,没有死。”

死亡这种东西离十来岁活蹦乱跳的小孩实在太遥远,几乎是带着神秘色彩的。那种模糊的朦胧的不好的感觉,让他咬紧了牙关。

也许那时候陆洵就已经展现出了他比同龄人更多的成熟,自己却没有发现,还挺着胸脯装作很厉害是样子,其实根本没敢仔细看……

“快到了。”陆洵开始说话的周嘉屿才发觉自己以一个极其蛮横的姿势靠在了他身上,睡得乱七八糟,身子像扭曲的弹簧一样瞬间拉直了。

副驾驶上赵美林眯着眼睛在打盹,天边已经出现了光亮。

陆洵眼睛很亮,丝毫没有旅途的疲倦感,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点气音,“你可以靠着我再睡会。”

周嘉屿忙摇摇头,手脚忙乱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拧开矿泉水瓶灌了小半瓶,好像依旧没有扑灭心里那堆炭火。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他第一次见到这句话是在陆洵的作文里,老师用大红的笔标出来,夸他能合理引用名人名言。

那会大多数人还只会一个劲地编造一些狗屁不通的句子来填满作文格子,陆洵就已经鹤立鸡群起来。

十六岁之前他压根就看不懂这句话,也不明白这句话好在哪,世界在他面前展现出最温柔似水的样子,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体育课又被数学老师霸占。

可陆洵不一样,他太早地面对了那些本不该由一个孩子来承担的东西,生活的重量压在他身上,淬炼出了骨子里的韧劲。

周嘉屿看向窗外,觉得人生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每个人都在不同的轨道上。有些人早早遇到了真相,有些人还沉浸在糖衣炮弹之中,不管怎么样,总是没有完美的不留遗憾的生活。

那两年他的状态并不好,总是有些怨天尤人,负面情绪像深渊一样拖着人往下,坠进去,永无止境。那是一种扭曲的安全感,用阴郁沮丧把自己包裹起来,隔绝炙热的太阳。

在清晨的公路上,周嘉屿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惋惜的感觉。

他的十六七岁,三年最美好的时光,除了埋头学习以后,几乎不曾抬起头去看看窗外的风景。

曾经幻想的恣意时光,都成了苦行僧似的修行。

他有很多次机会去认识陆洵,却没有一次往前。

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解开误会,明明应该早一点认出他,明明……世界还没有怎么蹂|躏他,他自己已经吓得钻进了龟壳。

有什么办法能控制自己不熬夜[爆哭]每天都神志不清,稀里糊涂,追悔莫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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