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阁。
自千辞那日从修罗道狼狈归来闭关后,众弟子便闭门锁阁,拒见外客。平日里聚在一处叽叽喳喳算卦看相,偶有闲暇便打着天枢阁的名号,下山摆摊赚些银钱。
众人没了阁主约束,日子倒是过得愈发快活。至于阁主的生死,似乎无人在意。
密阁内,千辞后背倚着冰棺,双目赤红,面色苍白,一阵剧烈咳嗽后吐出了今日第一口血。
面前人仍旧戴着玄铁面具,不声不响地自暗处虚无中走出,见千辞口吐鲜血孱弱至此,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我给了你十日时间。你带回我想要的东西了吗?”
千辞茫然地抬头看向他,因几日未曾合眼,原本澄澈的浅金眼曈已布满蛛网状的血丝,于幽暗处泛着蓝光,瞧着可怜又可怖。
他试探着张了张嘴,强行开口,声音嘶哑不已:“我,试过了。我做不到。我,我帮不了你。”
来人登时大怒,手中现出暗黑沉刀,又一次架在了千辞的脖颈上。稍一用力,锋利刀刃划破皮肉,殷红的血珠一点点自其间渗出。
来人目光阴鸷,手中刀却微微有些颤抖:“既给不了我答案,那你今日便葬身此处吧!”
千辞闭目不去理会他,呕出一口血后身体一颤,再睁眼时,周身气度蓦然冷了下来,从容道:“我虽无法告知阁下那变数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此事有关天命,更关乎凡界与鬼域安宁。
既如此,我天枢阁绝不会置之不理。” 他话锋一转,抬眼看向来人,微微一笑道,“阁下既是受命于人,又是鬼域中人,不如告知你家主人同我天枢阁合作,共同将这变数抹杀,如何?”
来人闻言先是一怔,心中惊诧不已。方才还奄奄一息的小子这会像是突然变了个人,眸色清明,举止从容自若。盯着人看时像是能一眼看穿他人潜藏于心底的隐密。
千辞见来人呆在一旁毫无反应,颈间疼痛连绵不断传来,眸色微沉,伸出手握上刀脊,手中暗金色灵力源源不断传向那暗黑沉刀。
来人只觉手中刀逐渐变得沉重不堪,抖动得也越发厉害,心中慌张不已,忍不住大喊道:“你要做什么?”
千辞冷笑一声,将手于刀脊上轻轻一拍,利刃刹时断为数截,落在地上碎为齑粉。千辞向来人轻笑道:“作为下属,总要学会听懂话。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
记得带话给你家主人,若愿意合作,就请他亲自来一趟天枢阁。若并无此意,我亦不强求。”
来人见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连连答是。待千辞说完,便瞬息间化为烟尘消散在原地。
阎浮城。北城鬼主府。
燕鹤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堂堂一方鬼主有一天会被一根线缠上。
花言巧语说尽,威逼利诱用尽,那金线仍是紧紧缠绕纹丝不动。燕鹤青的脸色日复一日地阴沉。
同样被金线缠住的顾屿倒是对此不以为意,甚至于闲来无事,在北鬼主大人面前明目张胆地幸灾乐祸了一番。
燕鹤青不久后就让他得到了报应。
因那金线长约九尺,被缠住的双方可移动范围实在有限。是以燕鹤青坐着批文书时,顾屿得站在一旁陪着;
燕鹤青外出除恶兽时,顾屿远远躲着陪着;
燕鹤青在屋内同下属把酒话平生时,顾屿站在屋外冻得瑟瑟发抖陪着。
顾屿愤愤不平,几次想同燕鹤青理论,又都被燕鹤青三言两语怼了回来。
北鬼主淡定表示这都是金线惹的祸,自己不背锅。
顾屿一时无言以对,只得将心中怨怼发泄在自个儿身上,平白无故频频撞墙。一直撞得府内鬼尽皆知才罢休。
在顾屿结束撞墙三日后,燕鹤青决定找他谈话。彼时正值日暮,暮色四合,落日熔金。燕鹤青自文书中抬头,一眼瞧见顾屿正坐在地上倚着树,认认真真地……打瞌睡。
落日余晖总是太过温柔,将周遭万物的倦怠尽数抚平。顾屿闭目养神,湛蓝发带随风飘至肩上,发丝拂面,周身轮廓映着余晖光晕,眉眼深邃,睫羽如烟。
那是太过虚妄却又触手可及的美好,燕鹤青忽而很想在这一刻叫醒他,怕他如同画中人般随着落日沉入西山。
然而她也只是试探着张了张口,眼眸不自知地黯淡一瞬,终究静默无言。
顾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眼醒来时夜空中已是新月如钩。等等,顾屿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将周遭一切尽收眼中。
月色下是绿柳碧溪,临水楼阁。阁内已是人去楼空,桌案上文书不知去向,只留下一盏碧色茶盏,雾气氤氲,余温未尽。
顾屿伸手扶着树缓慢起身,整只鬼处在一种“我能看见了”的狂喜与“我怎么能看见了”的疑问交织的复杂情绪中。
站在原地呆愣半晌,慌乱过后一时竟是手足无措。
站在暗处的乌归见状叹息一声,悄无声息行至顾屿身旁,行了礼后低声道:“顾公子,尊主请您去阁中一叙。”
顾屿看向乌归,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元兄?”
乌归忙道不敢,引着顾屿入了那座临水楼阁。二人几番左拐右转,又过了不知多少道隐秘机关,最后踏入门中,停在了一扇木刻雕花屏风前。
屏风后隐隐传来棋盘落子的清脆声响,似有人在对弈。
乌归恭敬行礼,谨慎道:“禀尊主,人已带到了。”
顾屿站在一旁,抱臂低头沉思,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忽而一眼瞧见自个儿手腕上缠绕一圈的金丝线,心中一动,登时明了。
这金丝线长度有限,可方才燕鹤青分明坐于此处同自己隔了十万八千里远。那缠在燕鹤青那端的金线就该是已经解开了。
既然能解开,顾屿扯了扯自己手腕上的金线,金线却仍旧是纹丝不动。
正皱眉思索间,冷不妨耳畔传来燕鹤青略显倦怠的声音:“让他过来。”
顾屿下意识地抬头,同乌归对视一眼。乌归低着头很是自觉地从屋内退了出去。
顾屿绕过屏风,入眼只见木桌上摆着白玉棋盘,黑白双方战至酣处,僵持不下。
白子玲珑剔透,焕然如新,相较之下,黑子材质虽佳却颇为陈旧,周身泛着温润光泽。显见是得了执棋人偏爱。
顾屿不再多看,依照刚刚瞧见的乌归行礼的样子俯身行礼道:“不知尊主找顾某至此有何要事?”
燕鹤青右手执黑子,闻言抬头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坐。”
顾屿依言坐下,看了眼棋局,直言道:“尊主棋艺精湛,这局黑子已然稳操胜券。”
燕鹤青落下一子,笑了笑,“你倒是会说话。”
顾屿摸摸鼻子,干笑两声。
燕鹤青也不在意,又拈起一枚白子,状似随意地问:“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嗯。”顾屿应了一声,随即又问,“尊主可是……已经解了那金线?”
燕鹤青默不作声。
顾屿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应,忍不住抬头去看她。
原本依照心中猜想,以为会瞧见一个同乌归身形差不多的魁梧男子,怎料灯下却是个身着玄色锦衣,面容艳丽的女子。
黛眉轻蹙,眉眼是浓墨重彩画就,朱唇不点而赤,三千青丝仅用一支玉簪挽起,余下的垂在身后,末端用红线系着,同她指尖把玩着的红线一般无二。
毒物。顾屿看着她,没来由得联想到了暗夜中淬毒的寒凉匕首,生在幽暗处因色泽艳丽而随意蛊惑人心的植株。
那是一望皆知,无可辩驳的罪恶。不知不觉间便可诱人沉溺,堕于深渊。
燕鹤青知晓他在看自己,此番见他久久不语,轻笑一声道:“怎么?失望了?”
顾屿回神,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见那金线的话题已被岔开,燕鹤青也不多言,自顾自地继续下棋。
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唯余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响。
一局终了,燕鹤青推开棋盘,看向顾屿,“想来这几日,顾公子心中对自己的去留已有定论?”
顾屿苦笑一声,语气颇为无奈道:“尊主不是早就为顾某定好了路吗?顾某人微言轻,自当从命。”
燕鹤青微一挑眉,自动忽略了顾屿语气中的抱怨 :“如此最好。顾公子眼盲既已痊愈,天命不可违,还是尽早择日上路的好。”
顾屿:“……” 呵呵呵,那我祝你上路,祝你全家都上路。
燕鹤青若有所思地瞧向他,忽而又开口说道:“此去艰险。顾公子只身前往十二城,恐有诸多不便。不如让乌归与你同行,如何?”
顾屿长叹一声,半死不活道:“……挺好。” 挺好,大不了一起毁灭吧。
而后几日,乌归哭天抢地,大义凛然地表示自己还想作为鬼多活几年,恳请顾屿不要恩将仇报,见利忘义。
顾屿无奈摊手,表示不关己事,自己也懒得解释。
不料消息一不小心传到北鬼主耳中,于是当天众鬼侍就请乌归去监牢里喝了半天茶。
等到乌归再出现时,第一时间当着众人的面发誓赌咒,明确表示自己绝对要对顾屿负责到底。
顾屿态度不明地默默听着,又默默地喷了一地的茶。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下章开主线。话说……这进度是不是有点慢?
感谢点了收藏的友友。
依旧是默默求收藏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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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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