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浊煞如毒
地铁在城市的脉络中穿行,如同一条钢铁的巨虫。
沈墨言站在晚高峰拥挤的车厢角落,身体随着列车微微晃动。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他不是人类,而是这世上最后的纯血影魅。
此刻他“品尝”到的,不是人类感知中的汗味与早餐气息,而是弥漫在整个车厢里、浓得化不开的浊煞——一种由负面情绪凝聚而成的污浊能量。
刺鼻的芥末黄,是身旁西装男士对迟到会议的焦虑;冰凉的铁锈灰,是斜对面学生对于未复习完功课的恐惧;还有大片大片沉闷得令人窒息的赭石色,是大多数打工人对日复一日生活的麻木与厌倦。
这些色彩斑斓却令人作呕的“味道”,拧成一股无形的洪流,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毛孔。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这便是影魅一族延续至今的生存方式——吞噬情绪,尤其是负面情绪以求存。但现代都市这高度浓缩、品质低劣的“工作餐”,每一次吞咽都如同酷刑,让他的灵体更加沉重、更加污浊。
他灰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深切的厌倦。数千年前,他的先祖曾与人类共生,汲取的是纯净的信仰与喜悦(清炁),那曾是滋养灵魂的琼浆玉液。而如今,他们这些“契约之子”的后裔,却只能在文明的下水道里,咀嚼这些名为浊煞的精神垃圾。
列车到站,机械的女声报出站名。沈墨言像一尾逆流的鱼,随着人潮涌出,悄然融入这座名为“江城市”的钢铁森林。他必须进食,否则灵体会因“饥饿”而逐渐消散,但每一次进食,都像是在饮鸩止渴。
他的目标,是位于CBD核心的“腾龙大厦”。那里,是都市浊煞最浓郁的“富矿區”之一。
---
腾龙大厦17楼,“创世纪科技有限公司”的logo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沈墨言伪装成前来洽谈业务的访客,安静地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这里的空气几乎凝滞,空调的冷风也吹不散那如同粘稠油漆般缓缓流动的各色浊煞。他的目光穿过玻璃隔断,锁定在一个格子间里的年轻人身上。
那是个看起来刚毕业的实习生,工牌上写着“小李”。此刻,他头顶正源源不断地冒出剧烈波动、刺眼无比的芥末黄焦虑,其中还夹杂着丝丝代表恐惧的铁锈灰。味道糟糕透顶,但浓度足够高,能暂时缓解他迫在眉睫的“饥饿感”。
沈墨言闭上眼,影魅的本能无声发动。一丝丝芥末黄的浊煞开始向他汇聚,被他缓慢而痛苦地吸收。胃部的灼烧感略微减轻,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心烦意乱,以及一种想要砸碎点什么的破坏冲动——这是吸收过量浊煞的典型副作用。
就在这时,部门主管的咆哮声隔着玻璃门隐约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小李!你做的这是什么垃圾方案?!逻辑不通,数据不全!重做!下班前交不来,明天就不用来了!”
小李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他头顶那原本就浓郁的芥末黄焦虑瞬间爆炸,颜色深得近乎发黑,那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让远在休息区的沈墨言都感到一阵灵体上的不适。他看到小李死死咬着下唇,眼眶瞬间通红,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剧烈颤抖着,却一个字也敲不下去。
周围的同事,有的面无表情地继续自己的工作,散发出麻木的赭石色;有的则投来一丝微不可察的、带着幸灾乐祸的浅灰色情绪。无人出声,无人安慰。
又是这样。沈墨言心中漠然地想。找到一个“食物源”,吞噬,然后离开。这就是他延续了无数个日夜的、可悲的生存循环。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加大吸收力度,尽快结束这顿令人不快的“午餐”。
然而,就在小李的绝望达到顶峰,一滴泪水无法控制地砸在机械键盘的缝隙中时,沈墨言的心脏,那颗并非完全人类的心脏,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是因为这绝望的情绪太过纯粹?还是因为……在这片无尽污浊的浊煞海洋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要被黑色绝望彻底淹没的……渴望?对认可的渴望,对自身价值的微弱肯定,那是一种不甘就此沉沦的挣扎。
一个荒谬绝伦、违背了他传承至今所有生存本能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撕裂了他惯有的思维模式。
如果……不“吃”掉它,而是……让它“消失”呢?
这个念头毫无先例可循,近乎自杀。但那种被劣质浊煞长期折磨的痛苦,以及对那丝微弱却顽强的“渴望”所产生的好奇,像两股相反的力,驱使着他做出了一个堪称叛逆的决定。
他猛地停止了吸收。
转而,他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灵能,尝试着去做一件影魅历史上或许从未有先例的事情——引导。
他无法直接与小李对话,但他可以将自身灵能化作一缕极其细微、近乎无形的波动,如同最轻柔的清风拂过紊乱的水面,尝试着去“梳理”小李脑海中那团纠缠不清、近乎死结的乱麻。他没有能力,也没有意图去灌输任何积极的情绪,那非他所能。他仅仅是尝试着,将那淤积的、堵塞的焦虑与恐惧,小心翼翼地引导、疏通,让它们不再死死缠绕、扼住小李的思维核心。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对沈墨言自身的消耗巨大。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灵体传来阵阵虚脱般的眩晕感。
时间在压抑的办公室里一分一秒地流逝。
忽然,小李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嘶哑,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挣扎着浮出了水面。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眼神虽然依旧充满了疲惫与血丝,但那股令人窒息的、近乎崩溃的黑色绝望,却肉眼可见地淡去了不少。他深吸一口仿佛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手指重新放回键盘,这一次,虽然缓慢而沉重,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敲下了第一个字符。
就在他心绪稍稍平复,决定不顾一切重新开始的那一瞬间——
奇迹发生了。
一缕金色。
一缕纤细得如同初生蚕丝、温暖得如同破晓阳光的金色光丝,从小李的头顶袅袅升起。
它太微弱了,在周围庞大而浑浊的浊煞洪流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它的出现,却仿佛带着某种天生的神圣性,让周围所有污浊的能量都下意识地退避了几分,如同冰雪遇到了真正的暖阳。
沈墨言彻底愣住了,灰色的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
那是什么?
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在族群古老斑驳的传承记忆中找到过任何类似的描述!它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令人作呕的浊煞,它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安宁、甚至本能渴望靠近与拥有的纯净气息。
几乎是出于生存本能,他轻轻吸入了那缕金色的光丝。
没有预想中的芥末刺喉,没有铁锈的冰冷腥气,更没有赭石的沉闷压抑。
只有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滋养着每一寸干涸的灵体。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真正的“饱腹感”与“满足感”,不是简单的填塞,而是深层次的净化与滋养。灵魂仿佛被最清澈的泉水洗涤,连日来因吞噬浊煞而积累的疲惫感与污浊感,竟被这微弱到极致的一丝能量,抚平了少许。
他……感觉到了久违的“干净”。
沈墨言僵在沙发上,内心的震动如同海啸。灰色的瞳孔里充满了巨大的、难以消化的震惊与茫然。
治愈他人……带来的,不是力量的损耗与虚无,而是……更高级、更纯净的能量回报?
这完全违背了妖族世界延续了数千年的弱肉强食铁律!吞噬与被吞噬,才是这个世界永恒不变、冰冷残酷的法则。治愈他人?那只是神话传说里才有的、属于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契约时代”的呓语!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撞击着肋骨。一个疯狂而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疯狂滋生、成型:或许,影魅一族,乃至如今所有妖族的生存指南,从一开始……就写错了方向?
这个发现太过惊世骇俗,他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彻底理解这金色能量——他下意识地将其命名为“清炁”——的本质与来源。
带着这个颠覆性的猜想和体内残留的那一丝令人眷恋的温暖,沈墨言几乎是有些踉跄地离开了腾龙大厦。午后的阳光真实地照在身上,却远不及那缕金光带来的慰藉于万一。他需要找到一个安静且安全的地方,消化这个足以改变他命运乃至整个妖族命运的发现。
直觉告诉他,那个总是在城南古董街角落书店里打盹的、银发金瞳的老板白澈,那个看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却又仿佛知晓一切的家伙,或许能为他提供一些关键的线索。
---
“忘忧斋”书店,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隐藏在江城市南区一条老街的尽头。门面不大,古旧的木质招牌上,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推开那扇沉重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木门,风铃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响声。
店内光线昏黄,弥漫着旧书纸页特有的霉味与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巧妙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那些无孔不入的、令人烦躁的浊煞。
柜台后,一个穿着白色中式套装的银发青年正支着下巴,似乎是在打盹。他容貌俊美得近乎妖异,金色的瞳孔在听到风铃声响后,懒洋洋地睁开一条缝隙,仿佛敛尽了世间所有的疏离与倦怠。
“稀客。”白澈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的目光在沈墨言身上看似随意地扫过,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灵体内那丝尚未完全吸收的、与众不同的金色能量。“你身上的‘味道’,今天倒是有点特别。不再是纯粹的……‘垃圾食品’了。”
沈墨言心中凛然。白澈的敏锐,每次都让他感到些许不适。他径直走到柜台前,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口,声音因之前的消耗而略显低沉:“我想知道,关于‘清炁’的记载。”
“清炁?”白澈微微挑眉,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万事不盈于心的慵懒模样,“那可是个古老得快要发霉的词了。现在没什么人提了,更没什么人信了。你怎么会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偶然看到一些……古老的描述。”沈墨言避重就轻,语气平淡。
白澈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却又懒得点明的疏离感。他慢悠悠地弯下腰,从柜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里,取出一本用某种不知名兽皮包裹着的古籍。书页泛黄脆弱,边角多有破损,散发着浓重的历史尘埃气。
《灵源本纪》,残卷。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封面上的古体字,慢条斯理地翻开,念出其中一段:“‘上古之世,灵族与人契,食其喜乐,谓之清炁,可滋养万物,通达天地……’”
他念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时间的深处打捞上来,带着沉重的回响。
“灵族?”沈墨言敏锐地捕捉到这个陌生的称谓。
“就是我们现在所谓的‘妖族’,在最古老年代的名字。”白澈合上书,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窗外的天气,“据说在那个时候,我们和人类是互利共生的关系。我们依靠天赋,帮他们驱散恐惧、梳理心绪,维持他们精神的安宁;他们则回馈以纯净的喜悦、虔诚的信仰和真挚的感激。那时产生的能量,就是清炁。”
“后来呢?”沈墨言追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后来?契约断了。”白澈摊摊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原因成谜,各种记载都语焉不详。有说是天灾,有说是**,也有说是某个……不可言说的存在亲手斩断了连接。总之,连接一断,清炁的源头就枯竭了。为了活下去,曾经的灵族只能转向,去吞噬那些乱七八糟的、更容易获得的负面情绪,也就是浊煞。吃多了,性子自然就暴戾了,传承也断了,高贵‘灵族’也就堕落成了如今你们所熟知的‘妖族’。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成了新的、也是唯一的铁律。”
他的描述,与沈墨言刚刚在腾龙大厦的亲身经历隐隐吻合!治愈他人,疏导负面情绪,确实能产生清炁!
“契约……真的完全断了吗?没有任何修复的可能?”沈墨言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丝。
“理论上,是的。断裂得太彻底了。”白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金色的瞳孔仿佛能看穿人心,“怎么,你小子异想天开,想当那个修复古老契约、拯救妖族的圣人?别傻了,我年轻的朋友。历史的长河里,从来就不缺少像你一样异想天开的理想主义者,他们的结果嘛……”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不是彻底疯了,就是被当成危害族群安全的异端,给‘清理’掉了。”
他向前倾了倾身体,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告诫的意味:“尤其是夜煞族的那帮石头脑袋,他们可是现行秩序最坚定的维护者和既得利益者。他们绝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动摇他们‘正统’地位和生存哲学的理论出现。你身上这丝不一样的‘味道’,若是被他们族里那个叫石坚的老古板闻到,嘿嘿……”他冷笑两声,未尽之语中充满了不言而喻的威胁。
沈墨言沉默了片刻。白澈的话,既印证了他的一部分猜想,也如同冰水般泼醒了他,清晰地揭示了这条未知前路上遍布的荆棘与深渊。但他体内那丝真实的、温暖的清炁,却在不断地提醒他,这条路,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这本书,”他指了指那本《灵源本纪》残卷,“能借给我看看吗?”
“拿去吧。”白澈无所谓地摆摆手,仿佛那只是一本无关紧要的闲书,“老规矩,不能白给。用你身上那种‘新味道’的能量来换。我确实很好奇,你鼓捣出来的这东西,和古籍里记载的、早已绝迹的清炁,到底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沈墨言没有犹豫,从体内小心翼翼地分离出大约三分之一缕新生的、极其微弱的清炁,将其凝聚在指尖,那点温暖的金光在他苍白的指间格外醒目。白澈接过这缕能量,指尖在接触的瞬间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他那万年不变的慵懒眼神里,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探究欲。
离开“忘忧斋”时,已是华灯初上。沈墨言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如同压上了一块巨石,但内心深处,却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变得更加坚定。他触摸到了历史真相的碎片,也看清了前方潜在的敌人。但他没有退路。继续吞噬浊煞是缓慢而痛苦的慢性自杀,而探索“治愈”产生清炁的道路,尽管危险重重,却是他唯一的、真正的生机。
他需要更多的实践,更多的“案例”,来验证、完善并壮大这条道路。
而下一个目标,他选择了城市最底层、最庞大的情绪集散地——地铁系统。
---
晚高峰的地铁站,是一个缩小的、**的人间战场。疲惫、拥挤、不可避免的肢体碰撞、焦急的张望、时不时的列车故障广播……所有的一切,都在源源不断地制造着海量的、品质低劣的负面情绪。这里的浊煞浓度,比白天的写字楼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墨言站在摩肩接踵的站台上,感受着那几乎要凝成实质、如同粘稠泥浆般的污浊洪流,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灵体本能地发出排斥的信号。在这里直接吸收浊煞,无异于主动服毒。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开了全部的感知,不再专注于寻找可以“进食”的个体,而是去寻找。寻找那个在庞大浊煞压力下,显得格外微弱、悲伤且无助的波动源。他想知道,他的“引导”之法,对非人的存在是否同样有效。
找到了。
在站台尽头,一个不起眼的承重柱阴影里,他“听”到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断断续续的呜咽。那情绪的颜色,是一种黯淡的、仿佛沾满了永远擦不掉的灰尘的土黄色,充满了深沉的疲惫与无处申诉的委屈。
他悄然将一缕比之前更加细微的灵能探去,如同在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无形的手。
“你是谁?”一个细微、怯懦、带着明显恐惧的意识,颤抖着接触到了他的灵能。
“一个……和你一样,感觉不太舒服的过客。”沈墨言在心中回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你听起来很不好。”
“我……我是这里的‘地铁灵’。”那个意识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传递着信息,“我太没用了……每天都好累好累……大家挤来挤去,都不开心,骂骂咧咧的……那些坏情绪,那些黑色的、灰色的东西,不停地压在我身上……我……我快要散掉了,撑不住了……”
果然。这是一个由无数通勤族日复一日的集体情绪无意识孕育出的、极其弱小的“物灵”。它本能地吸收着周围逸散的情绪作为存在的根基,却根本无力消化、过滤这庞大而污浊的浊煞,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一切,直至灵体被污染、被压垮,濒临崩溃消散的边缘。
“试着……不要那么用力地抓住它们。”沈墨言开始尝试引导,如同他之前引导小李那样,但更加轻柔,“想象它们只是水流,你是一座桥,让它们从你身上流过去,而不是堆积在你心里。”
“可……可是……”地铁灵充满了恐惧,“放开它们,我……我会不会就消失了?没有这些……我是什么?”
“不会。紧紧抓住这些让你痛苦的东西,你才会真正消失。”沈墨言的声音通过灵能传递,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你是这座车站的灵,你的存在本身,在于连接与通行,而不在于背负所有沉重的包袱。试试看,只留下那些……让你感觉轻松一点点的部分。”
这个过程比引导人类更加困难,因为地铁灵的意识过于混沌和单纯。沈墨言极有耐心,像教导一个懵懂的婴儿。在他的持续引导和鼓励下,地铁灵开始尝试着,一点点放松那死死“抓住”负面情绪的灵能触角。过程非常缓慢,但渐渐地,它身上那黯淡得近乎死寂的土黄色,似乎变得稍微明亮、纯净了一丝丝,那沉重的、仿佛背负着整个车站重量的呜咽声,也减轻了微不可察的一点点。
“好像……好像……轻松了一点点……”地铁灵的意识传来一丝茫然的、却又带着些许新奇的惊讶。
就在此时,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沈墨言和地铁灵共同努力真的对局部情绪场产生了微妙的影响——站台中部,因为拥挤推搡,两个乘客之间爆发了一场小小的口角。那愤怒的、尖锐的红色浊煞刚刚升起,其暴躁的扩散趋势,却如同撞上了一层无形的、柔和的滤网或缓冲地带,虽然冲突依旧存在,但其尖锐的破坏性和感染力,似乎被削弱了少许,并未像往常一样迅速点燃周围人群的怒火,引发更大的骚动。
有效!
虽然效果微乎其微,范围也极小,但这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信号!这证明了他的“治愈”与“引导”理念,不仅可以作用于个体人类,甚至能对由情绪构成的非人存在起效,并能对区域性的微小情绪环境,产生一丝积极的、正面的影响!
也就在这时,一道迅疾、灵动、带着点点明亮橙黄色光泽的身影,如同穿过石缝的风,灵巧地避开拥挤的人群,精准地停在了沈墨言面前。那橙黄色,是期待,是希望,虽然微弱,却在这污浊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珍贵。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形象,眼神清澈透亮,气息干净清新,与周围浑浊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
“您……您就是那个,能让‘大家’感觉舒服一点的存在吗?”少年仰头看着沈墨言,眼睛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我叫小驿,是江城大学快递驿站的‘驿站精灵’!我感觉到……您刚才帮了地铁灵!您好厉害!”
沈墨言微微一怔。他没想到自己这隐秘的行为,竟然会吸引来这样的“观察者”和“崇拜者”。
小驿见他没说话,更加急切地继续说道,语气带着恳求:“我……我们那边,在驿站附近,也有些‘小伙伴’……它们力量很小,很弱,总是被欺负,感觉很不舒服……它们甚至没办法像地铁灵这样清楚地表达自己……您……您这么厉害,能发发慈悲,来看看它们吗?求您了!”
看着小驿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希冀眼神,感受着他身上那与自己体内清炁隐隐共鸣的、由学生们纯粹的“期待”情绪孕育出的微弱能量,沈墨言沉默了片刻。
他本打算独自一人,在这条布满荆棘的未知道路上摸索前行。
但现在,似乎有些微小的、渴望改变的“光”,开始主动向他汇聚。
夜幕彻底降临,江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沈墨言跟在小驿那充满活力的身影后,走向下一个需要“治愈”的地点。他的道途,在黑暗中,正式迈出了孤独却又似乎不再完全孤独的第一步。
他清晰地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潜藏在这座城市光鲜表象下的、那些维护着旧秩序的强大存在,比如夜煞族,绝不会对他这个“异端”的所作所为,长久地视若无睹。
风暴,已在无声中悄然酝酿。
(第一章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