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老爹古董店(七)

浓郁但不惹人腻烦的典雅味道弥漫鼻腔。

夏安之回头,余光瞥见袭向后脑的实心木棍。

她抬臂格挡,可不等骨肉触碰木棍,她的脑海猛然窜过电流。

酥酥麻麻引起干呕,眼前的景象扭曲变换,喉管被迫收缩,挥棍者的身形愈发模糊。

意料之中或意料之外的疼痛并未出现。

叮铃——

铃铛在身后响动,凉风吹落的树叶从夏安之脸庞划过。

她抿着唇,耳朵里轰鸣一片。

一步之遥的圆环状坑洞安然无恙,无人留下一丝一毫的其他踪迹。

夏安之重新回到绿意盎然的巫茫山森林,她第三次站到进山下车处。

摸摸耳后,不合时宜的温热刺痛侵蚀冰凉的指腹。

扭扭脖颈,转转肩膀,躯干的酸疼疲惫像凝聚在手心的冰霜,碰的着、看得到,却无法用视线与体温顷刻化解。

咔、咔——

夏安之拉伸腰腹,鞋底踩上树枝树叶。

干呕并未得到缓解,她朝脚上看,瞄见漆黑的鞋跟边缘,挂坠微微湿润的黄色泥土。

那是草丛带出来的。

方才的一切不是鬼怪执念幻境,亲身经历过的痕迹还在湿哒哒。

可她为什么突然回到原地?

周围为什么仍旧是离开前的样子?

就连她抚摸过的坑坑洼洼痕迹都未曾有一毫米的不对称。

抬手摸摸后脖颈,没有疼痛与污渍;曲指拉开衣袖,没有浮现淤青,就连高科技布料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这是什么副本机制?

夏安之鲜少接触全息游戏,新奇且惊悸的新视界竟让她久违的心潮澎湃。

她搓掉指尖干涸的血液斑块,浓郁典雅的未名香味又飘进鼻腔。

熟悉的味道带来神经系统的麻痹,肢体僵硬不受控的一秒钟,夏安之差点轻笑出声。

方才总在否定是赛博鬼打墙,现在看来,说不准就是赛博鬼打墙事件。

游戏反复重置的手段,第一次经历总还是稀奇,燃烧的胜负欲激起好胜心,既然短时间内无法主动破开游戏副本,那就玩一玩吧,就当是公费探索新世界。

夏安之配合的朝前走,思绪被熟识的古遗迹景色无声牵引。

耳熟的重物击打响彻两秒,她眼前出现结伴的小个子男性。

草丛缝隙中的他们说说笑笑,偶尔不甚在意地挥动几下农具。

腥锈味道若隐若现,氧气逐渐浑浊。

夏安之于草丛蹲下,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挪移身躯。

脚下土地愈发泥泞,大衣下摆缓缓擦过一人高的绿植。

她抱住背包,绕到男性们的视野盲区。

短短三米距离,她调整几次体型姿态,缩到一棵老树后。

接着,夏安之望见方才草丛中的位置,出现一位穿着发黄布衣的年轻女孩。

女孩个头不足一米五,瘦瘦小小,衣服灌风,她摸摸黝黑且泛出青紫的手腕,手指握紧三掌长实心木棍。

女孩环视一圈,朝泥泞的土地踩几下,推开草丛往招娣小卖部走。

小卖部亮暖黄烛光,窗户缝隙透出半根红烛,烛芯摇摇晃晃,极不稳定。

忽地,木屋内传来争吵,红烛上的火焰骤然熄灭,十几岁的女孩抱着木棍,蹲坐在木屋门前,她听屋内争吵、摔东西,颤抖地抹去面颊泪水。

夏安之旁观一切,呼出口气,视野出现一角黑色盖布。

“哪里来的外地人!”男人背着小腿高的巨大竹筐,卷一身腥锈味道,遥遥地指向树后。

树干后面,露出一缕柔顺发丝。

微风宜人,男人话音落下前,夏安之转身准备重新藏匿;挪动时分,鼻尖传来熟稔的浓厚典雅味道。

视线模糊前,右手边传出奔跑脚步声。

夏安之隐约察看到一角雪白的蕾丝裙边。

-

第四次站到进山下车处,夏安之兴致冲冲地整理仪容仪表。

她立得笔直,鼻尖浓厚典雅的清新味道引得她再次肢体僵持。

夏安之的视线略过郁郁葱葱的森林,聚焦到亮着暖黄烛火的小卖部木屋。

木屋窗户留了缝隙,争吵中,门前哭泣的瘦小女孩以沾满泥土的掌心,紧紧地捂住棕黄混黑的短发下小小的耳朵。

夏安之顺着树干攀爬,三两下抵达古老树木的最顶端。

宽大且茂密的树冠枝叶,轻轻松松遮挡通灵师小姐的身躯。

微风阵阵,树叶飘落几片,树冠下的土地附近,一位身穿白色蕾丝吊带长裙的貌美女孩不规律地抽搐。

女孩蹲在树根与草丛交界,地面的不平整勾勒出一块半人高的坑洞。

女孩沾染黄土的衣摆扫过潮湿的绿草,她抱紧粉色的皮质珍珠链条挎包,细长的绑带高跟鞋水钻闪闪。

一阵风,掀起女孩柔顺乌黑的茂密长发。

“哪里来的外地人!”个子不高的男性穿着古遗迹布衣,单手拎起巨大的竹筐奔跑而来。

哐哐——

竹筐晃晃荡荡,黑色盖布被风掀起一角。

露出白骨的血肉从对面树干一擦而过。

穿白色吊带长裙的貌美女孩哭泣、尖叫,她手脚并用爬出坑洞,高跟鞋歪歪扭扭滑到青紫肿起的脚踝。

她一下不敢停,抓着包一瘸一拐朝前奔。

发顶破烂一半的绿叶随着女孩的动作变得晃晃荡荡。

高跟鞋触地的动静声响不一,女孩深一脚浅一脚地扑进一人高的草丛。

她以为那是救赎,却不知另一头等待她的是一间有些年头的木屋。

“坏了!”夏安之轻叹。

她伸手折下一节弯曲树枝,以尖端瞄准竹筐肩带。

夏安之身体前倾,手臂微勾,在树枝挥动一半时,瞧见无论如何都甩不掉的蓝光面板。

【玩家夏安之,黄牌警告一次。】

【玩家不得阻拦副本应有剧情,请合理补全“老爹古董店”的故事,请探查古董店背后的秘密,完成属于您自己的剧情线。】

蓝光面板乍然出现,夏安之胸腔赫然疼痛,针扎般的感受抽离肠胃活动,她头痛欲裂,呕吐感直冲咽喉。

她僵持举动,眼睁睁看女孩踉踉跄跄跑出一人高的草丛。

女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到小卖部门前,她看一眼门前蹲坐着的瘦小女孩,抬手拼命捶打贴着“福”字的木屋正门。

白裙女孩:“救命!救命!”

白裙女孩:“求求你们开开门、开开门啊!”

“我遇见、遇见杀人犯……求你们帮我,”白裙女孩哭嚎,扭头看一人高的草丛,“我家里很有钱的,你们要什么都能给你们,求你们让我躲躲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她原先精致非常的美甲,如今断裂一半,干涸的血斑之间渗出新的血渍。

锤门的声响不算很大,女孩脸色苍白,恐怕剩下的力气没有多少。

夏安之听见她凄厉地哭喊,身体僵持,无法移动分毫。

挣扎不动的身体因焦灼滋生汗水。

夏安之似乎听到开门响动,似乎听见白裙女孩感激涕零地致谢。

紧接着,木门仿佛上锁,草丛里的“他们”瞧见木屋关窗。

“就她那种外乡人,肯定跑不远。”

“草丛里根本没人!她说不定是跑进老徐家了!”

“走,去看看!”男人抖抖背上的竹筐,“好不容易送进山的人,还能给她跑了?”

女孩叩门时,背着竹筐的男人们相聚在一人高的泥泞草丛。

随后,他们背对着夏安之,朝小卖部走。

一群大老爷们气势汹汹地锤门拍木板,半点不客气。

他们嘶吼,反复叫“老徐”。

夏安之额头的汗珠浸入眼眸。

她调整呼吸,失去通灵能力的身躯缓慢连接神经,逐渐夺取肢体控制权。

吱呀——

木门响动。

弓着脊背的老人敲敲拐杖,问:“大早上吵嚷什么?有什么事,非要现在敲门!”

语气不善,声音苍老得仿若卡顿磁带。

背着竹筐的男人气势不减,推搡问:“老刘家的新媳妇是不是跑你们家来了?”

老人拐杖击地,怒道:“什么老刘家的新媳妇?他媳妇,来我们徐家找什么?”

背竹筐的男人:“我亲眼见她跑过来!”

老人:“跑过来难道就是进我们家了?”

背竹筐的男人:“这边的房子,只有你们家的木屋。”

老人:“那也不能说是跑我们家了,摔进哪个洞,掉进哪个坑,被哪只狼叼走,不都是有可能?你无凭无据,少找麻烦!”

背竹筐的男人鞋尖抵住木门槛,冷脸同老人僵持。

片刻,他跺一下脚:“人在没在这,得看了才知道。”

“哎!你这人真是……”老者惊呼咒骂。

背着竹筐的男人们一股脑涌进招娣小卖部。

物品倒下,桌椅翻动,年轻的男人们骂骂咧咧地走出店铺。

“真是晦气!”

“她人生地不熟的能跑到哪?”

“这边草丛都搜过了,总不能真摔哪了?”

“净多管闲事!把钱还给老刘,让他自己来要人!一天天连个小丫头片子都看不住!”

“他年纪大了,昨晚送来的人,跑了他追不上也正常……”

“这人,大概是追不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老徐把人藏起来了?”

男人们的声音越来越远。

夏安之仿佛雕刻一半的雕塑,听着所有的动静却无法动弹,无法制止,无法亲眼所见,更无法参与其中。

她被迫当成“旁观者”。

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木屋窸窸窣窣,传来道谢声。

白裙女孩涕泪交零,撕心裂肺地将招娣小卖部的一切当成黑暗中最后的希冀。

“喝口水吧,歇一歇,天亮了,我们送你下山回家。”老人的声音浑浊不堪。

白裙女孩泪如雨下,捧着碗冷颤不停。

老人安慰:“这么有钱,怎么还遇见坏人?”

白裙女孩:“我昨晚和家里吵架,不愿意司机送我去约会,就坐了地下列车……”

老人:“后来呢?”

白裙女孩:“后来,我睡着了……睡醒不知道怎么就在这了……”

老人:“他们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白裙女孩:“他们说我以后就是那个老头子的新媳妇,谁要嫁给那种人!他比我爸爸年纪还大几轮!”

老人:“是吗?”

白裙女孩:“他们当着我的面,从老头子手里拿了三百古币!为了三百古币,他们把我带到这种地方!”

“三百古币,连我买颗项链串珠的钱都不够!你们放心,只要你们把我送回去,别说三万,三十万我们公司都会给,我们公司的古董卖的很好……”

老人意味深长问:“是吗?”

“朱式鉴宝行,你找个有信号的地方,上网一搜就知道了,我的手机……”白裙女孩哭喊,什么都说了。

老人目光渐沉,有意无意道:“那我们徐家可是白白赚了三百古币。”

白裙女孩话不成句,说喝了水,有点头晕。

老人笑着说,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女孩说话的声音,没再传到树冠上。

啪嗒啪嗒——

夏安之的汗水顺着下巴尖滴到地面。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木屋挂上房门。

“这会没什么人,收拾收拾,把她埋了。”老人咳几下,探头朝窗外看一周。

昏睡的白裙女孩俯在桌面。

年轻男人身强体壮,“嗯”一下从酒缸拖出一位中年女性。

女性呼吸消失,男人面色不改地将人拖至后院。

吭哧吭哧一会,男人放下铁锹,巫茫山天色大亮。

男人搓搓手,怡然自得回到木屋,面红耳赤之音穿透门扉。

下午,夏安之听到白裙女孩撕心裂肺地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咒骂一会呢喃,俨然是一副癫狂神态。

夏安之何止愤懑,脖颈间青筋怒吼。

她肌肉固定,树枝都没有这么稳当。

不受控的有力无处使,带去白裙女孩又一轮更深的绝望。

白裙女孩没想到,老人和老人的儿子完全是一伙的,更没想到,老人的儿子和老刘完全是一类恶人。

他们没把她当成有尊严的人类看待,就像对待蹲坐在门口的瘦小女孩一样,持有冷漠的不愿平白舍去,也不愿像个正常人给予注视。

夏安之心一紧,牙齿咬得更紧。

【亲爱的玩家,您好。副本应有的本段剧情已进行完毕,即将归还玩家身体控制权。】

应有的剧情……

这种东西,算是应有剧情?

夏安之想到“荒诞”一词。

【倒计时,五、四……】

夏安之眼里,《老爹古董店》的这段剧情经历,像幸福里站台内虚幻进行的过去。

【三、二……】

游戏系统制止玩家前去救人的举动,更是证实夏安之的猜测。

【一】

可她偏不要做那个循规守据的人。

倒计时面板断电般消失。

夏安之恢复行动能力,屈膝欲跳下树枝。

下一瞬,一双冷如冰的手掌附上她双耳。

“别去。”他说,“没用的,都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

男声似成相识。

夏安之心脏一疼,愣住半秒。

她喉间一闷,鼻尖席卷浓郁的典雅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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