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字体眼花缭乱，滚动速度比以往增长几倍。

色彩如常，字体熟悉，却无论如何勾勒不出夏安之当前的混沌。

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何泽是老爹古董店真正的幕后执念，他是首次听闻的世界之心，也是了结林止、刺杀乔外交官的正义之士。

既然副本进度达到百分之百，恐怕巫茫山将不复存在，乔外交官就是林止的真相，再无机会面世。

乔承焕绝不会承认他是连环拐卖杀人犯的儿子，绝不会公开乔外交官的真实身份。

联邦动荡中，生命体各司其事，只为保全自己。

他们短暂的没有捉拿、调查夏安之的空闲。

她意料之外地获得顷刻自由。

而相处时间不长也不短的世界之心，心心念念一位“爱人”。

夏安之有种直觉，何泽说出的爱人或许同她有所关联。

但她不认为，何泽与童怜女士有恋爱牵扯。

他说的是谁？

和蓝光面板上的副本实验、玩家数据有关？

游戏系统在实验什么？用玩家数据做什么？

夏安之头痛片刻，泪水于面颊风干。

湿气极重的通道朦朦胧胧透出灰色的光线。

蓝色的面板呈现一条泛起紫光的曲线，一端标记她所处起点，一端标记她即将前往目的地。

目的地不算远在天边。

步行四十分钟，能到达。

夏安之抬手蹭蹭面颊，终于有时间打量身周环境。

生锈落漆的黑色铁门薄如蝉翼，风大些足以刺穿它的本体。

手腕粗的铁链织起蛛网，将夏安之和铁门勉强隔开。

转过身，两米高的隧道以青石堆积而成，坑坑洼洼、布满绿苔。

脚下路半米宽，右前方散发恶臭；凑近些，发现是古遗迹写到的下水沟。

灰黄水渍推动塑料袋，席卷空了一半的产品包装。

地下道尽头该是目的地，是游戏系统描述的主机室。

锁链后的铁门涌过嘈杂人声，又快速安静下来。

“快！这里也要封锁！”

“一个生命体都不能放出去！”

“乔外交官确认死亡，凶手丢失是对联邦治安的讽刺！”

“是、是。”

五区的人声声应着，却在发号施令的人离开后，吊儿郎当斜靠墙壁。

“死人难不成是新鲜事？”

“五区天天有人死亡，联邦隔段时间就有权贵被刺杀，昨天是西区议员，今天是西区乔外交官，明天说不准就是东区议员在西区医院被莫名其妙刺杀，有什么可查的。”

“呸呸呸！不许说这种增添工作量的话，也不知道东西区怎么还不打起来，每天提心吊胆的日子真是一点也过不下去了。”

“有小道消息，听不听？”

“什么？”

他们说着，朝铁门靠近。

“苏家投资了一批仿生人，声称这批仿生人会在东西区战争中完美的保护联邦居民。”

“他们能想到用仿生人做武器，对手难道想不到？东西区战力没差多少。”

“这次不一样，苏家这批机器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能是什么？仿生机器？都是换汤不换药！说得冠冕堂皇，谁知道是不是要用机械设备监视居民。”

“嘘、嘘！这种话不能乱说，被乔家亲卫队听到，我们的脑袋可要圆润的离开脖颈。”

“乔外交官咎由自取，他养私兵企图反叛的事，很多人心里明白着！”

“这倒也是……诶，你知道铁门后是什么吗？怎么之前没见过这东西？”

“谁知道里面是什么，我也第一次来，这里之前不让进。”

“你说，谋害乔外交官的人，会不会在门后？”

他们议论着，眼睛贴上铁门，耳朵贴上铁门。

夏安之停下前进的步子，侧过身，确认他们看不到转角后，步子轻轻地朝前行进。

她现在连悲伤的时间也结束了。

一步步向目的地靠近，身后来自快闪赌场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

夏安之恢复原有体质，但为了储蓄通灵精神力，她徒步未借外力。

赶到尽头，她望见生锈且断了一截的爬梯。

那爬梯，同初入蛇纹玫瑰岛时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夏安之目测比对，发现两把扶梯长度、宽度一模一样。

她毫不犹豫地攀爬而上。

三两下靠近顶部障碍，缝隙里透出冷白混杂蓝色的光芒，猝不及防照亮她的半副面具。

未听见异常，未感受到危险，未发现有人靠近。

夏安之用力推开圆形井盖，翻身跃起，再次踩上机械铁板。

扫视一圈，顶灯冷白刺目，井盖边的塑料玩具亮起蓝色光芒。

光滑的瓷砖地面映照世界另一面。

夏安之抿抿唇，发现她身处古遗迹列车站。

并列安置的蓝色钢铁座椅，持续运行的传送带、安检机，需要人为开关的进站、出站扫脸。

一切栩栩如生，却空无一人。

旅客不复存在，她不该因为一条下水道，就从联邦星际跨越到千万年前。

复古的隧道不似时光机，没有触发任何异常的磁场波动。

难道进入了下一个副本？

难道这就是游戏主机室？

夏安之眨眨眼睛，余光瞄见一家站内餐厅，餐厅门扉正冒出雪白雾气。

咕噜、咕噜——

沸水冒泡，滑嫩的宽面被打捞而出。

人脸大的瓷碗装的满满当当。

绯红的调料覆盖面条顶端。

呲啦——

热油浇上香料，宽面油花不多不少，绽放的香味飘得格外快，即使夏安之站在玻璃外，都能嗅到香料醇香。

“既然到了，怎么不进来？”

一双纤手捧起面碗，不慌不忙地在桌上摆好餐具。

她在桌边微微躬身，调整餐巾盒时，偏头冲玻璃外的通灵师小姐牵起微笑。

“妈、妈妈？”

夏安之指节颤动。

隔音不好的餐厅，热气腾腾。

席卷夏安之的白色雾气温热且湿润。

“进来吧。”童怜没有反驳，没有回应称呼，她说：“这么久不见，难不成要我三拜九叩请你进来？”

嘴硬心软，却是为夏安之指了指正门在哪。

夏安之略微感知，周围没有鬼怪执念，眼前没有相伴已久的蓝光面板。

摸摸身上，没有光脑、没有监视器。

分明童怜去世多年，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夏安之眸子盈润水汽。

童怜不耐烦地叩动玻璃。

哒、哒哒——

“进来吃饭，别让我催第二遍。”

和记忆中的话语、举动完全一致。

是梦境么？

夏安之原地挣扎两秒，冲进餐厅，紧紧抱住沙发上的貌美女士。

“这么大人，还要撒娇？”童怜无可奈何，不曾闪躲，任小姑娘拥抱，“一点顶梁柱的样子都没有。”

“三处员工要是知道，击败童怜的积分第一，私下竟会撒娇，恐怕要惊掉下巴。”

夏安之把头埋进童怜颈窝：“随他们怎么说，我抱我的妈妈，有什么可八卦的。”

声音沉闷微哑。

童怜抬掌揉揉夏安之的发顶：“好了，好了，我不是在这儿么？先吃饭吧，古遗迹招牌油泼面，比营养液口感好上许多。”

“我想，你会喜欢。”

童怜拍拍小姑娘的脊背。

夏安之鼻尖泛红，从妈妈颈窝抬起头。

桌上色香俱全的面不是第一次吃。

夏安之年幼时，童怜时不时捣鼓古遗迹美食。

虽点过厨房、炸过厨具，但做得最成功的当属油泼面。

哪天心情好，童怜会做古遗迹美食；哪天心情不好，童怜也会做古遗迹美食。

夏安之受哥哥影响，除却古遗迹历史，最爱的只有油泼面。

联邦偶尔会有新鲜餐厅。

夏安之吃过几次，总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后来，索性再也不去。

骤然失去搭档、崇拜者，失去默默守在身边的世界之心，夏安之对许久没梦见的童怜女士展露脆弱的一面。

她坐到妈妈对面，指腹贴在外侧碗壁。

热气温软血脉骨骼，夏安之没有去吃。

童怜问：“变口味了？”

夏安之蜷缩指节：“没有。”

童怜疑惑：“觉得我做的不合胃口？”

夏安之拉拢眼皮：“不是。”

童怜：“那为什么不尝尝看？刚出锅，还热乎着。”

“……”

夏安之低下头，快速眨眼，隐藏即将流出的泪花。

童怜叹了口气，问：“谁欺负你了？”

夏安之木纳，回答：“没有。”

童怜不信：“没被欺负，怎么垂头丧气？”

夏安之迟疑：“可能，可能有些不如意。”

童怜：“或许可以讲给我听，我的经验或许能帮到你。”

夏安之摇头：“不会的。”

童怜：“什么。”

夏安之：“不会的。”

她抬起头，扬起嘴角眼睛却含带热泪。

夏安之：“幻境无法使去世的人真正复活，你回不来了，你帮不到我什么。”

她唇瓣颤动，眼前的童怜女士太过逼真。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每一块肌肉走向神乎其神。

连服装风格都是童怜习惯展现的款式。

可窗外列车站牌匾下，印着203车站。

二楼边角的海报上，加大加粗写着：“203号列车时刻表。”

203号列车，203号列车站，远在千万年前，近在副本蛇纹玫瑰岛。

童怜和203接触过，但绝不会在此出现。

游戏系统或许神通广大，或许掌握且能调动联邦不为人知的高科技手段。

不过它们骗不过生长出人心血肉的夏安之。

哪怕幻境真实，哪怕她愿意后退一步，以为眼前的一切属于梦境。

可回不来的童怜，无法改变古板的生命轨迹。

夏安之梦寐以求再次见到童怜。

她奢望来自母亲的怀抱，渴望母亲熟稔大份的一碗热面。

却分辨得出，身周幻境是场迷惑人心的把戏。

若吃下手边热腾腾的宽面，夏安之会永远留守幻境，永远出不去，回不到联邦现实世界，也无法真正抵达系统主机室。

幻境诱导每个想进入的人，呈现他们想看到景象，想见到的人。

夏安之猜测，是游戏系统主机室的某种防御手段。

完成副本的玩家，需穿透幻境，才能真正进入主机室。

她所面临的是许久不见的童怜。

至于，穿透幻境的方法，有且只有一个。

夏安之红着眼眶，视线认真又极致地描摹童怜稍乱的发丝，观察童怜以年龄也无法遮掩心事的面容。

白色雾气朦胧许多过往。

童怜窥视夏安之的压抑：“联邦特殊调查局对你做了什么？”

夏安之摇头：“……”

童怜探手，试图抚摸夏安之的脸颊：“是检测器出问题了么？”

“没有，”夏安之强撑笑容，“其实，黄粱一梦，或许什么都没发生。”

“你怎么了？”童怜面露紧张，起身凑近夏安之。

夏安之偏头，躲过来自童怜的触碰。

“对不起，妈妈。”夏安之闭上眼睛，最后一眼，瞟见童怜眼眸之中盈满灰尘扑扑的女儿。

童怜在担心，在心疼，在压抑愤怒。

夏安之不忍再看。

她手腕颤抖，手指僵硬。

童怜距离她越来越近。

夏安之背后是柔软的沙发，身前是平缓的桌面，臂侧是坚硬的餐厅玻璃。

走道上是亲爱的童怜女士。

阳光下是那样真实而美好。

幻境真得夏安之下不去手。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我们的小姑娘永远正确，永远做得最好。”

“有什么事都可以和妈妈讲，不管是受欺负、被误会、成绩不理想，妈妈都乐意倾听。”

“如果有喜欢的人，妈妈会为你备一份厚礼，你不必向他委身求全，改变什么。”

“还有，你是妈妈的骄傲，永远都是。”

童怜的影子遮挡夏安之的一半身躯。

可当童怜弯下脊背，臂弯半拢夏安之，一支木筷稳准狠地刺进童怜的胸腔。

鲜血潺潺。

另一支筷子，停在夏安之另一只袖管。

童怜口腔轻张，不可置信地看夏安之。

女士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夏安之已紧闭眼睛，朝玻璃挪移一段距离。

走道倒下貌美的女士。

桌面瓷碗内的宽面不再升腾热气。

餐厅玻璃外的阳光不再温暖如春，反倒刺骨到令人反胃。

夏安之睫毛挂坠湿润。

餐厅里的景色自厨具开始，分分寸寸失掉色泽，从鲜艳变得灰白。

灰尘一层层落下，夏安之没躲。

直至桌上的瓷碗变得灰白老旧，直到瓷碗中的宽面腐烂变质，她才终于起身，绕过死不瞑目地苍白童怜，朝餐厅外走去。

餐厅外的列车站和餐厅内部一幅景象。

一寸寸变得灰白、破灭，随后像老爹古董店的建筑般一片片消散。

灰烬中心，203号列车干净如新。

一阵风过，夏安之眼皮垂下，再重新睁开。

彼时，呈现在她眼前的，是熟悉的新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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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联邦星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