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昏暗卧室内。

一道鬼鬼祟祟的臃肿身影提着东西，他踮起脚尖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小心翼翼穿梭其中。

靠近正中央的凸起的大床，那人影低声呼唤：“老爹？”

霍俊在床上睡得深沉。

浓眉，长睫毛，脸上还不出油。

霍之明挑眉，身子挺直，双手提起利器，放大音量：“老爹！”

“起床啦——”

他话音未落，伴奏音乐纷至沓来。

咚，鼓面嘈杂，急躁如雨。

嚓，铜锣晃动，余音绕梁。

叭，唢呐响起，撕心裂肺。

霍之明一心多用，一边敲打鼓面，一边吹奏唢呐，还不忘腾出手敲锣，他忙得不亦乐乎。

霍俊床头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不知道还以为霍俊在睡梦中前往西天极乐世界，霍之明在为他超度。

铛铛铛，突如其来的金石之声打破宁静，带来热闹与聒噪。

和拉布拉多的尾巴敲击铁盆一样令人恼怒，霍俊艰难唤醒身体，手臂撑在床上，睁开眼。

嗓音沙哑，有气无力道。

“有病？”

霍俊太阳穴生疼，眯眼睛看脑门上有创口贴的霍之明，只觉得他脑袋有问题，哪有人大早上的腰上一个鼓，手上拿一个锣，唢呐挂脖间，滴滴滴的烦人！

无视霍俊脸上不耐烦的情绪，霍之明活力四射，敲打鼓面的同时摇头晃脑，“一日之计在于晨，老爹你也不想小漂亮说你不持久吧？”

“……我不对未成年下手。”

“哦豁老爹你还怪有原则嘞！”

“叫我起床做什么？”霍俊捂着胸口，眼前景象扭曲模糊，他再次躺回床上。

“不起是不是？”

“对！”霍俊将头一歪，与霍之明抗争到底，“不起！”

“好，你给我等着！”

咣当，霍之明掉‘装备’了。

如同一曲终了，演奏者们拿着不同乐器一同给享受安静尾调的听众一个惊喜，和谐的曲目突然发出惊天的噪音，音调急速攀升，却峰回路转，眼前柳暗花明。

就是这突然一哆嗦吓人，就和恐怖片回头出现鬼一样，让人心肝乱颤。

霍俊彻底睡不着了！

时间来到早上七点半。

郊区某别墅。

叮咚，门铃响了。

紧接着有脚步声靠近，大门开了一条缝，露出里面那人一只漆黑的眼睛。

霍之明带着友善扯开笑容，“你好，是程天赐程先生吗？”

“你好，我是。”

青年躲在门后，小声回话。

“我是霍之明，有一份稳定工作想要介绍给你，是否要考虑一下呢？”

“不、不需要，谢谢。”

像是没听见程天赐底气不足的拒绝，霍之明紧盯着他看，旋即莞尔一笑：“齐先生很久没来了吧？”

青年一顿，门彻底开了。

藏于门后的漂亮容貌重见天日。

太阳光温热，霍之明眼前像是被打上了一层柔光，程天赐这人干净、纯真、漂亮，真如他的名字，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空气中隐约有淡淡的果香。

霍之明嘴角勾起。

“生活费快没有了吧？”

“债主昨天上门了吧？”

“没有来钱快的工作适合你吧？”

每问一句身子就往下一点，眼中带有戏谑意味的霍之明给对方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像猫捉老鼠那样。

程天赐：“你调查我？”

摇晃食指，霍之明不赞同他这话：“你不能这样揣测我，而且这学期学费也是一笔开销，请问，小学弟你还有钱还贷款吗？”

坏人。

程天赐后悔开门了。

“很简单，一个月一万二，照顾我腿受伤的老爹，直到他恢复为止。”霍之明提出自己的条件，希望程天赐再考虑一下。

“不，我不去。”

“你先来看看嘛！到时候不满意是可以一走了之的，工作就是这样，看对眼就干，我替你报销路费。”

“小学弟~”

霍之明脸上的笑容格外僵硬，他不介意被人打上坏人标签，越恨就越在意，越在意就越爱，所以越恨就越爱。

地铁上。

霍之明接通电话：“喂。”

“霍、之、明！”

电话里传来老爹愤怒的声音，霍俊心力憔悴，吼霍之明：“你都做了什么了？！”

背靠座椅，霍之明仰头笑嘻嘻：“父亲呀可就误会我了，你不起床，那我只好采取有效措施啦~”

电话对面，刚才头顶有凉水泼下，成了落汤鸡的霍俊他卧室一团糟。

乱七八糟的小机关到处都是。

霍俊的心情如同坐了过山车，有效措施就是像多米诺骨牌那样，一套接一套，最后让头顶上的水桶倾倒浇他一头水？

真当他卧室是游乐场了？

匆匆挂了电话，霍之明留意到程天赐视线在他手机上，贴心给小漂亮打一剂预防针：“觉得这人声音耳熟？等一会儿你绝对会大吃一惊的！”

难不成？

在程天赐怀疑的震惊目光下，霍之明直捣黄龙，选择实话实说：“你家齐先生哦不，是霍先生已经有孩子了呢！”

“这不可能！”程天赐大声反驳。

“他说过……”

霍之明打断他的话：“没错他是说过，他现在是一个人。”

程天赐以为霍俊这人克制礼貌，殊不知这是面具而已，人总会追逐ta没有的东西，例如美好品质。

霍俊就没有，他羡慕程天赐。

为了防止二人以后酸涩剧情的发生，霍之明打算下猛药：“我是他养子，我还有一个弟弟，霍星云，他是霍先生的亲儿子。”

程天赐心情低落，霍之明前半句还给希望，后半句又给他绝望，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霍之明是坏心眼，眯着眼睛笑嘻嘻和他说：“程先生，现在想走也可以哦，路费依旧可以报销。”

叮，地铁到站。

车门打开，乘客上下车。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让程天赐备受煎熬，“我……还是要亲眼看一看。”

“好的呢小学弟~”

霍之明假笑，果然绽放在泥土中花朵渴望阳光，而救赎他的月光是如此令人向往，即使月球表面坑坑洼洼的。

霍家。

“哈喽啊父亲。”

霍之明进门和老爹打招呼。

霍俊刚想骂人，就看见霍之明向后引一个人出来，他说：“请进。”

暖阳下，漂亮青年分外耀眼。

看到来者是谁后，霍俊在心底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呆愣当场。

没想到掉马来得如此迅速，没有任何准备，甚至不想让程天赐看到他这狼狈的一幕，霍俊刚想逃，霍之明快步而来。

他按着轮椅，同便宜老爹说悄悄话：“现在还要赖床吗？”

“不赖了！不赖了！”

小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霍俊眼睛瞪大大大的，他视线恍惚，自从一年前出车祸腿落下毛病后，与程天赐见面他都是装作艺术家，能不动就不动。

甚至减少见面。

没想到霍之明直接把人带到家里，还让天赐看到他这样不堪的一幕，霍俊眼中有泪，心中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霍之明非常满意便宜老爹表现出来的脆弱，证明霍俊对程天赐是不一样的感情。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康复养生计划了吗？”

“可以！可以！”霍俊从善如流，他是一个听话的老父亲，迫不及待想进行养生，“请立刻开始！”

“那老爹你要乖哦~”

霍之明满意地松开手，冲玄关处局促的青年释放善意：“我父亲就麻烦程先生了。”

“好、好的。”

对方这话不容拒绝，程天赐只得先答应下来，按下心中扭捏的情绪，摸向口袋里褶皱的地铁票。

对此霍之明乐意被他误会。

总比以后这俩人虐来虐去强。

昨天生气离家出走的霍星云傍晚回家，看到家里的异常瞬间如临大敌，拉着霍之明到角落，问他：“家里怎么又多一个男人？”

“怎么能这样说呢？”霍之明皱眉甩开霍星云的手，低声反驳他，“还是三个男人啊！”

霍星云：“你在说什么胡话？”

见便宜弟弟不信，霍之明将信息掰开揉碎讲给他听，“我去学校住，那咱家不还剩下你，老爹，还有新来的护工先生吗？”

“那是护工吗？！”霍星云咋咋呼呼伸出手臂，示意霍之明自己看。

不远处客厅。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局促不安，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一直在抖。

程天赐衣着朴素，行为大方得体，用心照顾霍俊，一颦一笑都令人恍惚，清纯和妩媚同时出现在他身上。

偶尔那哀怨、心疼的复杂目光黏在腿脚不便的霍俊身上，程天赐沉默寡言不知道在想什么。

霍之明收回欣赏的目光，说话攻击性拉满，冲便宜弟弟低吼：“管那么多干嘛？你属狗的啊霍星云！这是你地盘吗？”

闻言霍星云怒火中烧，一张脸被憋得通红，攥紧拳头道：“霍之明！”

“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

霍之明不甘示弱怼回去：“我能耍什么花招啊，就算耍花招你也只能接住不是吗？我亲爱的好弟弟~”

吵不赢霍之明，霍星云低声暗骂两句，他拒绝和花孔雀似的霍之明对视，眼不见心不烦。

晚上程天赐做饭，霍之明帮忙。

这顿晚饭吃得人心焦，霍星云吃饭也不安生，手劲一大搞得盘子都快碎了。

懒得搭理和食物较劲的老弟，霍之明没什么胃口，拿纸巾擦擦嘴，说：“各位，我宣布个事。”

“那我就先离开一下。”程天赐起身，他是外人留在这里不合适。

霍俊：“坐着，一起听。”

原本以为能上桌吃饭就足够了，没想到还能听别人家事，程天赐只得坐下，怯生生的眼神在四处乱看。

霍星云朗声宣布：“我霍之明心有所属，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霍星云低头切牛排，一个字也不会相信，“你这招我已经用过了，你还是要去联姻。”

“父亲。”

在程程天赐面前给足霍俊面子。

“我是真心喜欢左霖屿，我想和他在一起，不管有多困难，我都想试一试。”霍之明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想跳个舞。

“那就试试吧。”霍俊同意了。

呵，老爹这话没毛病，试试等于百分百，不允许出纰漏。

藏起嫌弃的情绪，霍之明起身，冲霍俊优雅鞠躬：“谢谢我敬爱的父亲。”

受不了的霍星云在一旁呕吐。

他觉得霍之明是既虚伪又恶心。

抬头的时候和程天赐对上视线，霍星云抹开嘴角冲他笑了笑，眼中都是戏谑与恶意。

程天赐敛眸不语，腿上的手握紧成拳。

尴尬的晚饭时间结束。

书房。

霍俊揉了揉眉心，“左霖屿会经过北街这个路口，你懂的。”

“好的老爹！没问题老爹！”霍之明向他激动保证道。

“……”

霍俊懒得纠正他，反正是私底下喊，无伤大雅。

“对了老爹。”

霍俊抬头，眼神疑惑。

上前两步，按着老爹的肩膀，霍之明靠近他耳朵一侧，嘴角勾起：“你可千万要隐藏好你那丰富多彩的过去，不然程先生会嫌弃你不干净哒！”

霍俊刚要动，霍之明手中用力，将老爹按稳在轮椅上，那双眼睛透露出的光妖艳夺目。

“毕竟你和他差了快二十岁，年龄大了身体就力不从心，所以啊，好好考虑一下人与人之间合理的相处距离。”

“我、我……我不会动他！”

风流老爹第一次结巴这让霍之明感到新奇，“那就把程先生当做小辈，相信老爹你也明白，太疯狂可是会把人吓走的呦~”

霍俊眼神躲闪，“我知道了。”

咚，书房门被人撞开。

二人视线齐刷刷看向门口。

程天赐跌跌撞撞奔向坐在轮椅上的霍俊，他神情惊恐，红了的眼尾还有泪水噙着，令人心生爱护之意。

想都没想霍之明直接开口训斥：“臭弟弟谁让你欺负人家程先生了！”

霍之明转头，柔声关切悲伤难过的小漂亮，“没事吧？”

程天赐泫然欲泣，“谢谢你。”

处在生气状态中的霍俊黑着脸，脱下西装外套，轻手轻脚为他盖上。

顿时程天赐红了脸颊，低声说：“也谢谢您。”

“呵一个二个惹人厌！”霍星云察觉到局面的不对劲，硬着头皮表达疑惑，“我不就说了让他安分守己一点，用得着这样凶我吗？”

一听见霍星云的声音，想起对方骂他是菟丝花，程天赐趴在霍俊腿边低声哭泣，他身上的衣服很薄，脊背弯曲，白到透光的皮肤光滑细腻，双腿屈叠，那可怜模样令人心疼。

霍俊心中无名之火噌噌上涨。

霍之明知道霍星云纯直男就是口嗨，为了家庭的和谐，毅然决然站出来同老爹使眼色表示这件事交给他吧！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上霍星云的嘴，霍之明笑得灿烂，“老弟啊不要这样暴躁！”

“滚啊——”

成鸭子的霍星云在嘎嘎。

“霍星云！”霍之明冷面而视。

将他拉到一旁，低声呵斥：“程先生可是豪门刘家流落在外的真少爷，就和你经历差不多，他家有钱！”

铛——

‘有钱’二字回荡在脑海里，霍星云大脑宕机，傻了。

霍之明言语暗示又给他信心，“到时候搞投资那不是手拿把掐的！”

“哦。”

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被霍之明忽悠瘸的霍星云偃旗息鼓，任由对方捏他的嘴不放开。

霍俊看了只觉得神奇，兄弟俩平常总吵架今天这样和谐还真少见，思考的同时还不忘抚摸程天赐的脑袋，露出淡淡笑容安慰他。

程天赐回避对方目光，耳朵通红。

一旁角落里。

拍开霍之明的爪子，“不对，你怎么知道？”霍星云目光凶恶，像恶狗一样乱咬人。

霍之明踢皮球式反问：“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老爹的眼光吧？”

霍星云收敛疑问，彻底蔫了。

霍之明面容严肃，伸直手臂命令他：“现在，去道歉。”

“为什么？”霍星云不去。

“你就不怕对方报复你？忘记两年前你回霍家的时候，可是饿了我三天，就因为上学期间我抢你座位。”

“也是哦。”

同意这个观点，但霍星云不知悔改：“谁让你当初欺负我的？”

“星云弟弟，我当初只不过小孩子心性，这些年你怎么还揪着不放呢？”霍之明脸上的笑容快烂掉了，他是不可能替原主原谅霍星云的。

他给了霍星云后脑勺一巴掌，再次催促：“去道歉。”

霍星云这次没反抗，反而心虚地看向霍之明，说：“要不要我顺便给你道歉？”

“和我道歉做什么？”

霍之明皮笑肉不笑，他不接受。

“以后我做大做强了，你可是我军师，公司二把手。”霍星云有些想当然了。

“不敢当不敢当。”霍之明谦虚。

“那我要怎么道歉？”

“……”

霍星云这小子脸上疑惑的表情不作假，闭上眼低头，霍之明想打人的心情都有了。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