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那就是个不管事的，来南阳府这这些日子，除了偶尔来衙门晃一圈，平日里压根儿就见不到他的人，就连衙门的事都是史师爷帮着处理的，我们私底下都说他这哪是来南阳府上任的，明明就是回乡养老的。”卫晟喋喋不休地念了好一会儿，忽然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偏过头看着阮丹宁问，“不过阮姑娘，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想见见他。”阮丹宁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现在以她的能力想要扳倒傅家实在是不可能的任务，她必须得找个足以和傅家抗衡的人共同对付他才行，放眼望去，偌大的南阳府也只有这位新来的知府大人才有这个能力。
“是不是为了你兄长的事？”卫晟问。
他怎么说也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快，一些观察力还是有的，之前她忽然把尸体从衙门带走，紧跟着她家里人又出了事，这怎么看都不只是个巧合。
“嗯。”阮丹宁点头。
虽然这只是其中一个目的，不过真的算起来，她这应该也不算骗他。
“那行，我帮你留意着。”
因为沈重瑞去衙门的时间不定，卫晟私下里让人仔细留意着沈重瑞的行踪，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他刚从外面巡街回来，就听手下人说沈大人来了，他赶紧让人去给阮丹宁送消息。
“沈大人，这是这几日府衙等着您升堂审理的案卷，您请过目。”
庄重肃穆的公堂上，沈重瑞端坐在书案后，史学臣把手里的案卷双手呈给他，他垂眸漫不经心地翻着，状似随口问道。
“史师爷，你在衙门待了多久了？”
“十多年了。”
“那想必你应该对朝廷的律法了如指掌了？”沈重瑞又问。
史学臣态度十分谦逊。
“大人过奖了，下官只是略知一二。”
“哦？”沈重瑞随手合上手里的案卷，视线跟着就落在了他身上，“那你说说，朝中官吏私下与商人结交，应当如何处置？”
史学臣瞳孔一震，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手心，挺直的腰背紧绷着，就连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冷汗。
“依律法，朝中无论大小官吏，一旦发现其私下与商人结交，皆以枉法罪论处。”
沈重瑞莞尔道，“史师爷果然博学多识，竟答得一字不差，以后衙门的事交给你，本官也就放心了。”他瞥了一眼案上的案卷，跟着站起身来，“这些案卷本官就先带走，回头若是定好了升堂审理的日子，本官会派人来知会你。”说完，他抬步就往外面走，随行的护卫上前接过桌上的案卷，就同他一道离开了。
等到他们走远，史学臣长吁一口气，汗水不觉就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裳。
他听得出来，他刚刚是在警告他，想来他应该知道了他昨晚去傅家的事，之前他还以为他真的像看起来的那样闲散不问正事，现在看来，他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大人，我们现在去哪？”从衙门出来，护卫看着沈重瑞上了马车，这才在外面问。
沈重瑞眸光微转。
“去茶楼。”
护卫怔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
“是。”
随着马车渐渐驶远，衙门的石狮子后面慢慢探出两个人影来。
“卫大哥，谢谢你，那我就先走了。”
看着阮丹宁就要跟上去，卫晟适时拉住她道，“你就这么去？”
阮丹宁愣了愣，似乎不太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卫晟让人把马车牵来，“沈大人坐的马车，你用腿是追不上的，你还是坐这个去吧。”
“谢谢。”阮丹宁十分感激。
“不过我就不陪你去了，你也知道，我在衙门做事，回头如果被沈大人发现了我偷偷把他的行踪告诉了你……”
后面的话卫晟没有明说，不过阮丹宁明白他的顾虑。
那个沈大人现在怎么说也是他的顶头上司，他现在背着他偷偷把他的行踪告诉了她，回头他要是知道了，到时候他指不定连这份差事都保不住了。
“卫大哥，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
眼见着前面的马车渐行渐远，阮丹宁担心晚了就跟不上了，她和卫晟打了声招呼，坐着马车马上就跟了上去。
担心被他发现，阮丹宁一直让车夫刻意和他的马车保持着一段距离，走了没多一会儿，驶过一个路口，他的马车在一间茶楼前停了下来，阮丹宁先让车夫把马车转个方向驾到另一边，等到他们进了茶楼，她这才跟了进去。
一进门，她就能闻到了一阵清冽的茶香。
环顾四周，里面坐的人穿的都是绫罗绸缎、锦衣华服，忽然跑进来她这么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人，看着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阮丹宁毫不在意他们打量的目光，她径自走到柜台前，对掌柜的道。
“掌柜的，刚刚进来那位公子在哪间？”
掌柜的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神色间毫不掩饰的都是嫌弃，转过头他叫来小二正要让他把她赶出去，忽然案上多了一块碎银子，他嘴边的话一转，打着算盘的手跟着往楼上的方向一指，笑得说不出的谄媚。
“楼上右手边最里面那个雅间。”
“多谢。”
阮丹宁撂下这么一句，抬步就上了楼，按照掌柜的说的，她到了那个包间门口，就在她琢磨着怎么进去的时候，里面忽然传来男人温雅润和的声音。
“既然来都来了，就进来吧。”
刚刚在衙门口担心被他发现，他一出来卫晟就带着她躲了起来，所以阮丹宁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模样，只是隐隐觉得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不过这时候她来不及多想，当她意识到她可能被发现了，她抿了抿唇，这才推门而入。
一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温润的眸子，她整个人瞬间怔住。
“公子，怎么是你？”
相较于她，沈重瑞就要淡定很多，她随手阁下手里的茶盏，抬手请她过来坐，阮丹宁和他说了声谢谢，这才在他对面的位置上落座。
随行的护卫见状带上门就退了出去。
“姑娘，你家的事可解决了？”沈重瑞给她斟了一杯茶。
阮丹宁本来想说“你是知府大人，难道你不知道吗？”，临出口的瞬间，想起卫晟之前说他好像不怎么管事，她这才点了点头。
“可是我并没有在衙门的案卷里看到你家的案子。”沈重瑞侧身搁下手里的茶壶，跟着微微坐直了些身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觉就多了几分打量。
“解决问题也不一定要对簿公堂。”阮丹宁抿了一口茶，“更何况，傅家是什么地方，沈大人您应该再清楚不过了，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和他们对簿公堂，无异于以卵击石。”
沈重瑞看她身处这样的处境还能如此冷静理智，眼底不觉多了些赞许，面上却不显。
“那姑娘今日来找本官又是为何？”
阮丹宁正了正神色，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开口。
“我来给你送银子。”
沈重瑞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她，阮丹宁不自在地拉了拉身上的麻布衣裳，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我虽然没有银子，不过傅家有啊。”
沈重瑞低低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笑来，“姑娘还真大方。”他敛了敛脸上的表情，“可是本官对银子没有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阮丹宁疑惑。
沈重瑞没有接话，而是自顾自地喝着茶，等到一盏茶饮尽，他这才不紧不慢地道。
“比起银子，本官更喜欢喝茶看戏。”
他拒绝的意思都这么明显了，阮丹宁再继续留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辞了。”说话间，阮丹宁起身就走。
那日在城外，他好心送了她一程，阮丹宁当时觉得他人看着挺正派，对他的印象还挺不错的，刚刚进来看到是他，她本还有些庆幸，现在看来，她未免有些自作多情。
沈重瑞看着少女毅然离开的身影，他握着茶盏的手无意识地婆娑着杯沿，看着她已经走到了门口，他适时开口叫住她道。
“你的银子本官收下了。”
阮丹宁脚下一顿，却听他又道，“你想要什么？”
阮丹宁缓缓回过身看着他，她如今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五官还有些稚嫩，可是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壮志凌云，就好像有着翻天覆地的力量，即便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他，都不由得为之一振。
“打土豪，分田地！”
*
自从那天傅管家带着人从阮家离开后，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趁着这段时间，阮丹宁干脆琢磨起了给家里脱贫的事。
他们家有二十来亩地，虽然看着多，不过大多都是荒地，能种粮食的地只有那么几亩。
阮丹宁就想着用这些荒地建个蔬菜大棚。
这个年代不像现代，一年到头什么蔬菜都能吃到，特别是冬天，即便他们地处南方，能吃到的蔬菜也很少，如果她能在入冬之前把大棚蔬菜种出来，他们家明年肯定就能脱贫了。
阮丹宁把她的想法和阮父阮母说了，二老听了都不怎么相信。
“宁儿，那些菜不是春天才种的吗？冬天那么冷怎么能种得出来？”
阮丹宁早就想好了说辞。
“之前我在城里偶然听人说过，只要盖个大棚让里面和春天一样暖和，就能种出来了。”
二老听得似懂非懂的。
“爹、娘，反正家里还有那么多荒地，你们就让我试试，如果成了那就最好，若是不成那也没有什么损失。”阮丹宁继续道。
二老想了想，好像也是。
“不过宁儿，那些地离河都很远，你如果种菜以后如何浇灌？”阮母说出了自己担心的问题。
之前他们其实也想过用那些荒地多种些菜卖钱，不过就是因为离河太远不方便浇灌，他们才就此作罢。
第二天，阮丹宁去看了她家的那几片荒地，就像阮母说的，都离河太远了，浇灌起来的确不方便，她就这么沿着自家的地一边走一边四处看着，一转头，注意到紧临着河边的那一片片金色稻田，她瞬间就有了主意。
回到家，阮丹宁马上找到了阮母。
“娘，我们家旁边种着稻子的那几块地是谁家的？”
阮母往灶孔里加了把柴。
“你说那几块地啊？那是村头赵家和隔壁花家的，不过花家的那块地，现在已经是傅家的了。”
阮丹宁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为什么？”
阮母叹了一口气，跟着起身绕到灶台边就开始炒菜。
“今年不是收成不好吗？花家人又多，前段时间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花家没办法就把地卖给了傅家，说起来这傅家也真是个黑心肠的，那几亩地可都是良田，本来一亩地怎么也得给十两银子，结果他一共就只给了花家十两银子，后来转租给花家种的时候，他又收了人一半的地租，这么一来二去，花家这是钱没了地也没了，后来要不是阿武把自家的粮食借了他们一些，他们现在只怕早就饿死了。”
阮丹宁听着阮母的话，想起那日花姨还给他们送来了不少的白面和鸡蛋，她心头一阵动容。
等到吃了饭，阮丹宁就去了花家。
开门的是个小女孩，她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眉眼间隐约能看出几分花大姐的影子。
“宁姐姐。”小姑娘怯生生地叫了她一声。
阮丹宁笑着应了一声，然后从兜里摸出一块糖给她，这是上次去城里的时候给问玉买的，不过他好像不喜欢吃这些，所以她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娇娇，你娘在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