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郑慧慧便动身赶路。

在原身的记忆里，出了城，十余里地就有家寺庙，里面有和尚也有尼姑，郑慧慧决定就去那里。

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是乞丐，乞丐是流民，出城需要身份文牒，她没有。

郑慧慧找个角落里蹲着，她意识到要想出城，混在人堆里，可能性会大一点。

经由她的观察，城门盘查其实没有那么严，所以她有一定几率，混在出城的人群里出去。

若是选择早上出城，此时出城人少，更多是要进城做生意的人，她比较显眼，被盘查的可能性太大。

郑慧慧决定等下午，那时可以跟着一波进城卖菜的农民，混出去的概率更大点。

等待的中间，郑慧慧梳了一下头发——她什么都没有，就用手指硬梳，等头发梳通理顺了，脚底下也落了一片碎发。

头发发黄分叉，和主人一样的营养不良。

没有精力再折腾其它，郑慧慧缩在角落里，躲避着守卫视线，免得守卫对她眼熟，到时候再故意针对她。

一天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在人群吵嚷之中，郑慧慧醒了。

肚子饿的已经没有感觉，郑慧慧不是没有想办法找吃的——她肯定不会去要饭，可她身上又脏，看起来又瘦弱，去帮人干活，怕是还没到近前就被人撵走。

好在如今集市应是散了，三三两两的人，成群结队往城外走去，郑慧慧观察一会儿，果然，门卫并不严查，只草草看罢几眼便放人通行。

郑慧慧瞅准时机，往挑着两个筐的大娘旁边挪过去。

“大娘，今天生意不错哎，两筐菜都卖光了，你卖的都是什么菜啊？”

大娘见是位年轻的小姑娘跟她搭话，虽然脏了点，可她笑眯眯地，眼睛弯成月牙，瞧着就让人喜欢。

“就是地里种的小青菜，我运气还行，早上刚去，就有饭馆收走一筐……”

两人边说着，主要是大娘在说，郑慧慧偶尔插句话。两人到了城门，郑慧慧悄悄离大娘更近，大娘停下来拿出城文牒，她准备放下扁担，郑慧慧自然而然接过去。

只见那守卫并不去接大娘的文书，草草看过一眼就放行了，郑慧慧连忙跟在身后，顺着她一块出了城。

大娘接过扁担，对小姑娘帮她拿东西很有好感，她问：“小姑娘，你是哪个村的？”

郑慧慧不欲再多聊，她回忆原主的印象，此时天还没黑，若是脚程快一点，说不定还能趁着寺庙晚饭开饭前赶过去。

她好饿啊，浑身都没劲儿了。

朝大娘笑笑，她们并不同路，“我是寺庙的，大娘有缘再见。”

郑慧慧冲着大娘挥挥手，不再多言，辨明方向，大步朝前走着。

她要出家当尼姑，她要剃去满头虱子的头发，她要有干净的衣服穿，可以吃饱饭，有地方睡觉。

这是她最基础的需求。

想到这些，郑慧慧发软的身子，硬是挤出些许力气，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或是半个时辰，或是更多。

有那么几个瞬间，郑慧慧好像看见寺庙正在不远处向她招手。

可仔细望去，又哪里有寺庙的影子，路且还长着呢！

她真的走不动了，可是不行，郑慧慧一步步挪着，脑子完全用不了，几乎是只凭本能在走。

连什么时候一辆马车出现她都不知道。

驾车小哥似乎也刚看到她，可是晚了，当马头居高临下地、鼻息一股脑喷在脸上，郑慧慧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瞬，她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

“大爷，马车撞着人了……”

赵越很慌，他就只是微微眨了眨眼，怎么马车前面就多了个人呢！

“大爷，我们的马没有碰到她，是她突然就倒下去了。”

“别不是……”讹人的吧。

话音未落，车帘掀起，荀涣皱着眉头下车。

“大爷，这人是……”

赵越走近细看倒在地上的人，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不是昨天在街上撒泼的小乞丐嘛！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带她回城里看看。”

荀涣也认出小乞丐，见她身上确实并无马蹄踩踏过的痕迹，他蹲下身去，轻轻晃动两下，人并没有反应，也不像装的，荀涣当即做了决定。

不管是不是他们造成的，总归人是最重要的。

***

郑慧慧再次恢复意识，只觉得身上被晃得难受，脑子混混沉沉的，让她想吐。

睁开眼睛，入目是什么布做的顶，郑慧慧再不识货，也能瞧得出价值不菲：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线头，在漆黑的环境里，好像还隐隐发着光。

她躺在一张小床上，腰被什么抵着，郑慧慧抬手摸去，不期然摸到光滑的料子，她在仔细默默——料子下面硬硬的，又很有弹性，带着温热。

显然她摸到了一个人。

那人被她摸到，身子明显一颤，郑慧慧也一抖，马上缩回手，她撑着床，试图坐起身。

“你醒了？身上可有什么地方疼痛？”

荀涣起身坐到另一侧，询问出声。

郑慧慧一抖，她眼下或许……是跟一个男人……在马车里？

男人。

她在躺着。

他问她疼不疼。

好，很好。

视线昏黄，郑慧慧看不清车内布局，她伸手往头上摸摸，还好，头上还有一根木簪在。

郑慧慧坐起身，右手握紧木簪，循着男人的方向，咬紧牙关，往着她以为的男人心脏刺去。

狗淫贼，拿命来也！

“姑娘，是荀某的马车对不住你在先，可你也不至于杀了荀某吧？”

手上的胳膊纤细柔弱，即便她的目的是自己心脏，荀涣仍是不敢使力。

小乞丐太脆弱了。

马车？

郑慧慧反应过来——她昏倒前看到一辆马车。

而且……

她身上是不痛的。

所有地方都不痛。

除了肚子，她真的很饿。

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郑慧慧挣扎着把胳膊收回去，坐直身子，这样就和男子面对面了。

“那个……谢谢啊，是我误会了。”

“请问公子，眼下这马车是去往什么地方啊？”

“你晕倒了，我们送你去医馆看看。”

“医馆？是要进城吗？”

“是的，城门马上就要到了。”

“再晚些，城门就要关闭了。”

“停车！快点停车！”

郑慧慧颤抖着开口，她的心口狂跳，费了一天的功夫，再不停车，就前功尽弃了。

荀涣吓一跳，他喊住赵越，马车停了下来。

郑慧慧拉开帘子，醒来这一会儿，她已经适应了当前的昏暗，作势便要下车。

“多谢公子，我很好，咱们就此别过——”

“啊——嘶——”

郑慧慧蜷缩在地上，脚腕上传来的疼痛，让她直吸气。

她受不了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了两下，终于忍不住，郑慧慧越想越伤心，越想哭的越大声。

原主前几天肚子里估计没怎么进食，她过来后，也就昨天吃过三个跟手掌心差不多大的酥饼，然后一直饿到现在。

本来打算出家一阵，先把命保下来，之后歇息过来再做打算。

今一天好不容易千算万算，提心吊胆地出了城，吊着半条命，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谁承想半路上居然被马给吓晕过去！醒来后还在马车上，还以为自己受了欺负！

好不容易冷静了，没想到突然间自己差点又回了城里——真进城了，下次再出来，还能像这次一样幸运吗？

郑慧慧不敢赌，所以她一定要下车，可是谁能告诉她，马车怎么这么高啊！

她一脚踩空，人就摔了下来。

她的脚腕一定扭到了，说不定还骨折了，这下她是真到不了寺庙了。

真是越想越伤心，人生无望了啊！

荀涣紧随其后下了马车，就看见小乞丐缩在地上哭的可怜。

赵越在一旁，动也不敢动，瞧着也挺可怜的。

“大人，她……我……”

赵越想说自己什么也没干，小乞丐可不是他弄哭的，他什么也不知道啊，人就哭了。

荀涣摆摆手，表示他知道跟赵越没关系，可奈何地上的人哭的越来越可怜，荀涣撩起衣摆，蹲下身。

“你哭什么？”

视线昏黄，郑慧慧朦胧中只看到一个高大身形的人朝她弯下身来，开口声音温柔。

很奇怪，跟在马车里明明是同一个声音，可她就是觉得此时他的声音莫名的温柔，温柔的让她不自觉想亲近。

把这个对她透出一点好意的人，当成救命稻草一样。

“我本来就要到了的，我要去寺庙。”

“我好不容易要走到了，你们又把我带回来。”

“我脚崴到了，我肚子饿了，我没力气再走过去了。”

“我要去寺庙……”

郑慧慧意识到自己需要帮助，她在这里的身份虽然是乞丐，可乞丐也不代表着没有尊严，她自身也有这样的需求。

她不能一味地哭诉，或是为了自尊心，不去寻求帮助。

她需要帮助。

许是方才大哭一会儿，心里的情绪抒发过后，郑慧慧脑袋变得清醒。

“多谢公子搭救，方才是我无礼了，我身无分文，想来公子也看见，我本是乞丐一名，为流民，出城不易，想着去投奔寺庙，做一名姑子。”

“然眼下我脚扭伤，也许久不曾进食，怕是再不能马上前去寺庙，不知公子可否借我些许银钱。”

“或是我拿些什么东西来换。”

话说出口，郑慧慧就意识到自己说“要还银钱”并不靠谱：今日一别，人生海海，往后，谁又记得谁呢。

她想，她或许可以为这人提供情绪价值，如果这人需要的话。

“你有何东西可换？”

荀涣确实很好奇，照她所说，她都已经饿得走不动道了，她能有什么东西可换？

“公子这边来。”

明显是要支开赵越。

“赵越过去。”

她努力支起身子往旁边走的样子实在可笑，荀涣干脆让赵越走远点。

见此，郑慧慧扶着车辕，也就不再动了。

人走远了，郑慧慧开口：“公子心中可有难解之事？”

“什么意思？”

又有如何，他难道还能说与她听？

“实不相瞒，公子，我虽是一小乞丐，活到十几岁，却也看多人间世事，对一些事情自有一番自己的道理，若公子不嫌弃，可说与我听一听，看看能否为公子解疑解惑。”

“若能，公子随便给些银钱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