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志一家正分食从顾月照那得来的三个馒头,宋大志跟着大儿子宋河一起过活,宋河家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俱已成婚,孙辈五人,一大家子得吃得喝,他家早在一个月前就断了粮食,靠着吃草根树皮坚持了一个月,三个孙子两个孙女饿得只剩一把骨头,严氏今日去乌四娘家帮忙做饭得了三个馒头,二儿媳去帮忙絮衣裳又得了两个馒头,严氏便将两个馒头捣碎了,煮成糊糊,一人分得一下碗,正吃呢,家中就来了客人。
来人杵着拐棍,肃着长脸,脸色不太好。
宋大志扒完碗中的糊糊才站起来招呼。
“村长,你怎么过来了。”
宋村长将棍子重重往地上一砸,怒道,“我再不来你是不是想把族中子弟都卖了?真是反了天了!我族百年以前也是出过秀才老爷的,如今却有族人自卖自身,这传到其他人耳中,岂不是贻笑大方?真是荒唐!荒唐!”
来者不善,宋大志平日里便看不起族中对田家的巴结,但顾及着眼前之人不仅是一村村长还是一族族长便解释道,“非是自卖为奴,不过是签了契,当长工罢了。”
哪知宋村长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我不管你是当长工还是做奴婢,赶紧的去把契解了,我们宋家庄丢不起这人。”
宋大志也来了气,“这契签了,岂能随便解?解了我全家三十余口何处吃何处喝?”
“这契一日没送去官府,便一日不成立!”
话头一转,“听说,那顾娘子乃是一个不知底细的女子?真是蠢,竟将身家性命系在一个女子身上,是嫌家人死得不够快?王氏说那女子竟能拿出白面粮食,恰巧族中放在地库中的粮食失了窃,她一个孤女拿出这么多粮食,定是偷盗了族中之物。”
宋大志被村长的无耻震惊到了,这怕才是他来这一趟的真正目的吧,族中粮食?族中哪来的粮食,族中粮仓便是耗子都没有一只,更别说粮食了。还有那天杀的王氏,他就知道遇见她就没有好事,午时,高粱家的小子竹笋便说看见她往田家去了,他早辰便看见田发财带着小厮坐车往县上去了,自认田氏翻不起风浪,家中事又忙,便没空去关注,确没想到她把村长叫了过来。
知宋村长今晚过来便是挑事的,懒得和他争辩,无信无义无德之辈,自然得不到他一家的尊敬,“族中粮仓到底有没有粮食,你我心中都清楚,至于我一家子的身家性命也不劳烦村长费心,天色已晚,不便招待,村长请吧!”
宋村长没想到宋大志竟是这般轻慢态度,“冥顽不灵!你这般就不怕我将你除族?”
除族一事要是放在以前,宋大志自然是怕的,没有宗族的人家,任人欺辱,但今日他算是看明白了,这种烂到根子的宗族,还不如没有,“你自便!”
宋村长被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愤愤的杵着拐杖离开了。
“大河,去把大山大水还有高粱桩子叫上,咱们一趟四娘家,莫叫这般腌臜物扰了顾娘子的清净。”
等几人急匆匆赶到乌四娘家时,里面已经闹开了。
顾月照抱着福妮站得离院子里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妇人远远的,眼前这种场面在她过去二十多年是生活中只在电视小说和网络上看见过,第一次在现场,不得不说,很震撼。
这老太太是真勇,这么冷的天,说往上躺就往地上躺,不仅躺,她还打滚,边打滚便踢腿甩手,活像个壳着地挣扎着要爬起来的大王八。
老太太年纪大,嗓门也大,那口中之语简直不堪入耳,尚门星、不下蛋的母鸡,下作的娼妓之语不断从她口中而出,顾月照梧紧了福妮的耳朵,小孩子可不能听这些,学坏了就不好了。
四娘冷眼的站在院子一角,冷冷的看着自家婆婆撒泼打滚,骂人之语也当作是耳旁风,嫁作宋家妇六年,骂得多了,自然免疫了。
和乌四娘婆婆一起过来的还有大嫂金氏,最是会火烧浇油的人,似还嫌场面不够乱,“我说弟妹,你怎地这般不孝,娘都这般了,你也不知上去扶一扶?”
“听说你家下午还蒸了馒头,咱爹娘还在啃树皮呢,你这倒好,都吃上干粮了,二弟才走两月,你便这般忤逆不孝,就不怕二弟怪你嘛!”
乌四娘受够了不讲理的婆婆和惯会搅事的大嫂,当家没了时,家中那般艰难也不见他们过来,如今有了好处倒是如吸血的蚂蝗般闻着味便过来了,“大嫂也不要与我扯孝不孝的事,你们不就是听说我家蒸了馒头,过来占便宜来了?要是当家的知道他刚走,他爹娘就带着大哥来抢我孤儿寡母救命的口粮,你说他会不会想变成厉鬼去索那些狠心人的命?”
“婆婆你尽管滚,以往是你儿子还在,我给他几分面子,你们方才能从我这拿走粮米,反正那都是你儿子挣的,与你们便当是花钱买个清净。如今他倒是狠心,扔下我母女去了,可没面子给我顾及了。”
余氏一听这话气得从地上爬起来大骂,“你这下作的小娼妇,克死老二的扫把星,装模作样的狐狸精,今日你可算漏了真话,你自己吃好的穿好的,不管婆母,你这是不孝,便是告到官衙,我也是有理的,你今日要不给粮,便让族中做主!”
乌四娘学着大嫂金氏阴阳怪气的调调,“那吃屎的狗的鼻子也要闻着臭味才来呢,你们二人今日可是闻到了什么?大半夜还在我这闹?”
余氏也就是乌四娘的婆母从地上爬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乌四娘,“你少和老娘打岔,快把馒头交出来。”
乌四娘冷下脸,冷声道,“我这没什么馒头,娘,还是往别处找去吧。”
“你个不孝不悌的小蹄子,看我今日不为我儿好好教训你。”余氏撸起袖子上前就要打。
顾月照将福妮塞在林诺怀里,手快的拉了一把乌四娘,余氏因为劲太大,一下收不住,踉跄一下摔了一个大马趴。
“哎哟~媳妇杀婆婆了,我命苦啊,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被这扫把星克没了性命,如今连长辈都不放过,这是要杀了我啊!”声音又利又尖,倒像有人真要了她性命似的。
这时,宋大志等人来了。
顾月照指着还在地上嚎叫的余氏,“把她扔出去!”
这本是四娘的家事,安理她不该插手,只是这老太太太难缠了些,又骂人又撒泼,还打人。四娘顾及着所谓的孝道,不敢真对她做什么,要是任她吵闹下去,今晚便不用再睡了,那她便来做这个恶人。
宋大志等人早看不惯余氏平日里抠搜二儿子家口粮来补贴大儿子的事,如今又自觉为顾月照长工,便没了顾及邻里面子的问题,几个妇人架起余氏的胳膊推搡着便把她退出了小院。
“你们干啥!干啥!放开我,谁掐我!”
耳边没了老太太刺耳的喊叫声,顾月照刚送口气,院门外又来了人。
今天,这小院人气很旺啊,刚走一波又来了一波,这么晚了,就不能好好在家睡觉嘛。
顾月照不认识人,但乌四娘等人却是认识的,这次来的都是宋氏一族的族人。宋村长站在中间,他两边还站着几个年老的族老。
“想必签我族人买我族人为奴便是这位娘子吧。”宋村长只听村人提起宋大志卖身之人是位娘子,却不知竟如此年轻。
而他身后跟着的族中年轻子弟,更注意的是顾月照的容貌。这般貌美的小娘子,不知享用起来是何滋味。
“你是谁,有什么事。”顾月照讨厌这老头的语气,也讨厌他身后那几个男人猥琐的眼神。
“老夫乃宋家庄村长,不才也是宋氏一族族长,今日族中失窃一批粮食,又听说族中子弟被人蛊惑卖身,老朽身为一族之长,少不得将此事彻查到底。”
顾月照就地铁老人手机,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老头是在讹她吧!真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讨厌人是一个接一个。
“宋叔,自己的麻烦,自己断干净。”大晚上的,顾月照懒得和一帮老头大妈胡扯。
门外的声音很大,但这完全影响不到顾月照,给林诺换完药后,便搂着福妮睡了。
第二日,顾月照很早就醒了,一看表,才凌晨四点。身边除了福妮,已经空了,显然四娘和林诺早已起床。
出得门去,院子里的人更多,各户当家人都在,顾月照刚出门,几人就围了上来。
“顾娘子,这一走,归期未定,可否容我等去告知先祖去处?”
这是想在出远门前祭奠祖先,这种事顾月照当然不会拒绝。
一切收拾停当,三辆牛车先后从乌四娘娘家驶出,车上堆的多是村民们的行李,一些不便随身携带的行李都堆在了车上。往村口走的路上不断有人加入,队伍也渐渐壮大了起来。气氛有些低迷。
宋山家的大儿媳严氏抱紧儿子,低头低声啜泣,心底是满满的不舍,她娘家离得远,也没来得及回去报个信,待爹娘来找时,她都不知道去向了何方。此行要是路过杏花村就好了,也好叫她跟爹娘辞行,让二老知道去处,不叫他们挂心。
严氏这种情况的人不少,祖祖代代都生活的地方,不说割不断的亲人,左邻右里,亲朋好友,便是那住的房子,村口的榕树都是熟悉有感情的,如今一别,或许此生都不复相见,怎不让人伤感。
不少媳妇哭倒了在自家男人的怀里,她们是最苦的,男人们身边好歹还有父母兄弟,妻子儿女,而这些外嫁女,随夫家一去,便是真是和爹娘永别了,这般远的路程,往后想是难以相见了,不少女人走前甚至连亲人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行到村口,还有一群人等着,都是宋大志、宋桩子、宋高粱沾着亲带着戚的亲近人家。
“人齐了,走吧!”
宋家庄村人大多都出来了,他们聚集在村口,远远目送一群人的远去。一个村祖祖辈辈的住着,村中是有欺人之辈,但大多还是质朴的,骤然走了这么些人,村人心中也不舍,有眼窝浅的已经开始流起了眼泪。
“各位叔伯姊妹,往后旱情解了,记得回来啊,莫要忘了回家的路!”
“一定!”
这一句是应答也是期盼,他们会回来的吧?肯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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