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青染也不是主动想去观察孙盼儿的,只是她们两人住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孙盼儿自那日去买衣裳之后变得心不在焉的,表演的时候走神不说,平日里也有些神魂恍惚,总是沉默着,盯着虚空的一点发呆。
虽说孙盼儿原先就有些内敛,不爱说话,可以前阿月在时,她们二人还会说笑,自从阿月不去戏班子也不回这小院,孙盼儿就愈发沉默。
偶尔阿月回来时,她也不如往常那般亲热地迎上去,反而有些冷漠。
“雁子,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岳青染踌躇不定,她也不知道赵寒雁有没有发现这些情况,但若是一直不说,她也担心孙盼儿。
“青染姐,有什么话你直说即可。”赵寒雁轻笑着点头。
岳青染深呼一口气,放轻声音道:“盼儿她......”
这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我怀疑你看重的妹妹孙盼儿与你的夫君之间不明不白。
且不说那一日孙盼儿与江竟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指责一个未婚女子与其他男子不清不楚,几乎等同于在说她失去贞洁。同为女子,岳青染自然知道这世道对女子的贞洁有多严格。
更何况,那人是江竟遥,是赵寒雁的夫君,是孙盼儿口中的“姐夫”。
“盼儿怎么了?”赵寒雁见岳青染一直不说,便追问道。
岳青染张了张嘴,最终换了个说法:“你对盼儿......有什么打算?”
见赵寒雁神情微怔,岳青染解释道:“盼儿不小了,马上就要及笄,及笄后便可以议亲了。你有没有想过她之后的去处。”
赵寒雁的第一反应便是孙盼儿不过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如何能这么早成婚。话还未出口,赵寒雁突然顿住,这里不是现代社会,十八岁才成年,这个时代的女子,十五岁及笄后便要考虑嫁人,否则会被外人耻笑。
可赵寒雁到底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孙盼儿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匆匆嫁人。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一旦嫁人,便很难再有自己的事业和发展,孙盼儿如今在戏班子发展的正好,前途一片璀璨,倘若她真的嫁人,很大可能要放弃现在的一切,说不定会成为下一个吴氏。
赵寒雁声音细细的,斟酌了一下用词道:“若是她有了心仪之人,我自然愿意尊重她的想法。”
“可我还是希望她能待在戏班子,”赵寒雁长叹一口气道:“如今戏班子发展得不错,再过个一年半载,我想租个戏楼,以后就在戏楼里表演。”
“到时候我们会招更多的女工,给她们提供赚钱的机会,让她们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安身立命。”
“盼儿也一样,”赵寒雁语气坚定:“既然我把她带来京城,便不能放任不管,我希望她能够有一技之长——”
“至少,可以靠自己立足。”
孙盼儿发誓,她不是故意要偷听赵寒雁和岳青染的谈话的,她只是不知道要怎么使用上次岳青染给她买的胭脂,便想来请教岳青染。不曾想,刚准备敲门,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想到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孙盼儿便收起手指,想听听赵寒雁和岳青染在背后是如何谈论她的。
不曾想,赵寒雁已经考虑到要招更多的女子进来好代替她,等到她没用了,便可以把她赶出去。
说什么靠自己立足,不就是嫌弃她是个拖累吗?
孙盼儿顿觉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一把钝刀刺入,心口被钝刀反复磋磨,很快便漏出一个洞来,呼呼冷风吹得她摇摇欲坠。
看啊,这就是口口声声说把她当做亲妹妹的赵寒雁说出来的话。她算是看清楚了,她孙盼儿不过是赵寒雁赚钱的工具。
气急的孙盼儿转身就走,因此她没有听到后面的话。
“......这样的话,不管以后盼儿有什么打算,是嫁人生子,还是云游四方,她拥有底气,也拥有选择的权利。”
“不过,我还是希望她能留在我身边,”赵寒雁叹了一口气,微微皱眉,面带担忧道:“她年纪小,又曾经被孙老三和吴氏那样对待,小小年纪就吃了这么多苦,我很心疼她。”
“你知道的,”赵寒雁抬头看向岳青染:“盼儿敏感又自卑,她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说,我怕她会钻进死胡同。”
闻言,岳青染有些怔愣,她倒是没想过赵寒雁考虑的这么长远。
在现代的时候,赵寒雁有一个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朋友便是这样,性格内向又敏感自卑,总是自怨自艾,最后因为对同班同学的羡慕和嫉妒做了错事。
赵寒雁很担心同样性格的孙盼儿也会走到那一步,因此她才会格外焦虑。
可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孙盼儿都不愿意对她敞开心扉。
今日岳青染主动来找她提孙盼儿,倒是给了她机会让她说出自己的担忧。有些话只有同为女子的岳青染能懂。
岳青染叹了口气,她看得出来,赵寒雁是真的极尽所能地对孙盼儿好,就是不知道孙盼儿能不能理解她的苦心。
想到那一日的遭遇,岳青染又开始纠结。
若是不说,总感觉对不起这么好的赵寒雁,若是有朝一日事情败露,赵寒雁定然会痛苦自己被蒙在鼓里。
若是说了,毫无证据的猜测是对孙盼儿的羞辱,说不定还会让赵寒雁对孙盼儿心生嫌隙。
见岳青染欲言又止,赵寒雁主动询问:“青染姐,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岳青染看着赵寒雁澄澈的眼眸,不知怎的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有没有想过,让江竟遥纳孙盼儿为妾?”
话一出口,岳青染立刻变了脸色,她怎么把这话都说出来了!
再看赵寒雁的脸色,她半张着嘴,表情凝滞。
“我随口瞎说的,”岳青染连忙找补:“你别听我瞎说,我就是嘴贱。”
半晌,赵寒雁抿了下唇,怔愣着摇了摇头道:“我不同意。”
“若是他们两个情意相投,我会跟江竟遥和离。”赵寒雁表情认真,她道:“我不能接受男子三妻四妾,也不能接受与别的女子共同分享自己的夫君。若不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我宁愿不要。”
“而且,我也不同意盼儿嫁做他人妾。”赵寒雁望着岳青染的眼睛,轻声道:“女子能顶半边天,盼儿如今是我们戏班子的顶梁柱,她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不管是之前的布袋木偶戏还是现在的提线木偶戏,她做得都很好。”
“她表演的时候也很有灵气,不管是台词还是唱腔,是我见过最有天分的一个了。”赵寒雁的脸上带着骄傲,她道:“以盼儿现在的水平,她即使离开戏班子自己也可以组一个戏班子。”
“这样的她,不管嫁不嫁人,都能够活得很好,没必要插足别的夫妻之中,为了一个男子争个你死我活,这是对她生命的消耗。”
“若是她自己有了心爱之人,对方也同样把她放在心上,我才会同意婚事。”
岳青染认同地点点头,她以前在花楼中,就曾有姐妹被男子的花言巧语所欺骗,嫁进府里当侍妾,被困在后院里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每日里除了与其他的侍妾争风吃醋便不剩什么了。
“盼儿真是走运,遇到了你。”岳青染感叹道:“我没想到你能这么为盼儿考虑,也没想到你在男女之事上如此坚定。”
赵寒雁有点脸热,却还是老实回答:“是我撺掇盼儿与孙家一刀两断的,我让她放弃了自己的家人,自然要承担起她家人的角色和责任。”
“只是......”赵寒雁沉默片刻,迟疑道:“青染姐,你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让阿遥娶盼儿进门?”
岳青染表情凝滞,心里的那点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有了结果。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必要再继续隐瞒,岳青染便将那一日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我也不是想挑唆你和阿遥、盼儿之间的感情,更不是对盼儿的清白和为人有所怀疑,只是刚好......”岳青染一脸懊恼。
赵寒雁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她沉默着,却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岳青染见状,也不敢再开口。这种事确实不好处理,如今她把事情说出来了,倒是了了一桩心事,但问题却也推到了赵寒雁面前。
江竟遥如今还在贡院考试,盼儿却又躲着赵寒雁。
岳青染又开始后悔。
沉默在屋子里默默流淌,岳青染连呼吸都放轻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赵寒雁突然抬起头,郑重其事地拉住岳青染的手道:“青染姐姐,今日之事还望你不要外传,包括盼儿那日的事。”
岳青染连忙点头,她道:“我知道的雁子,你放心,出了这个门,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
赵寒雁被岳青染的语气逗笑了,她深呼一口气道:“这毕竟关系盼儿的清白,不管有没有发生,发生了什么,这件事之后都不要再提了。”
“至于阿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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