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寒雁几人回到小院的时候,早已等在门口的孙盼儿和石榴各自拿了新鲜的艾叶出来,给江竟遥三人去去晦气。
“少爷,热水已经准备好了。”石榴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看着眼前的郑维泽,完全无法把他同光风霁月的郑家大少爷联系在一起。
郑维泽穿的是石榴昨日托赵寒雁送去的干净衣裳,尽管只过了一日,墨绿色的外袍依旧沾满了灰尘和脏污,他抬手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红痕,那是被牢房里的虱子咬的。
看着顶着一头凌乱头发的郑维泽站在阳光里笑得一脸感激,石榴不由得红了眼眶。
“小石榴,别哭。”郑维泽俯身与石榴的视线齐平,他习惯性地抬手想要拍拍石榴的脑袋,却想起自己在大牢里待了十几日,未曾沐浴更衣过,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你家少爷不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嘛。”郑维泽故作轻松,努力做出一副开怀的表情。
石榴看着这样的郑维泽只觉得辛酸,她用衣袖擦掉眼角的泪水,轻声道:“嗯,少爷平安回来就好。”
待几人沐浴更衣收拾好自己后,饭菜已经摆好了。
没人能想到这科举舞弊案今日刚开始审理,便能这么快就洗清冤屈,三人当场释放,也因此赵寒雁和岳青染早晨出门的时候皆是一副心情沉重的模样,留在家中的石榴和孙盼儿也并不好过,两个小姑娘来回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郑雨嫣和林湘云也回来了。
今日在大理寺,阿月的身份曝光,只是当时时机不对,在场的几人便装作不认识她的模样。
此刻,赵寒雁见两人回来,连忙问道:“阿月她——”
话一出口,赵寒雁顿觉失言,她低声道:“......大公主她如今可好?”
今日若不是阿月带着那个贡院“突发恶疾病死”的官员,恐怕江竟遥几人也不能这么快回来。看那主审官的模样,仿佛铁了心要把作弊的罪名按在江竟遥的头上。
“嗯嗯,雁儿姐姐,你别担心,”林湘云笑着道。
大公主今日一早才回到京城,还未来得及回府更衣,听说科举舞弊案今日开审便从城门直奔大理寺。郑雨嫣和林湘云也是临时接到她的通知,才知道此事。
“雁儿姐姐,大公主进宫了,晚些时候才能来。”郑雨嫣说道。
“没事,那咱们先吃饭吧。”赵寒雁说罢便招呼众人入座用饭。
这些饭菜是赵寒雁接几人回家后去街上的酒楼买的,今天是个好日子,值得庆贺一番。
席间,笑声宴宴,却也不乏感慨万千的瞬间。
李卫江最是感慨,去年考上举人的时候他志得意满,踌躇满志,对未来充满信心,总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今后的仕途必定会一帆风顺。
没想到他满怀希望地来到京城,不过半年而已,便经历了春闱、舞弊入狱、无罪释放,在狱中的这十几日,是他这辈子过得最艰难的日子,每日对着暗无天日的大牢,只能透过墙上那小小的一个小窗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
纵使他即将迈入而立之年,回头再看这段日子,依旧觉得唏嘘不已。
“来,今日是我与阿泽和阿遥洗清冤屈出狱的大日子,感谢各位这些日子的关心和挂念,别的我也不说了,我先干为敬!”说罢,李卫江举起酒杯与众人碰杯,他看着在酒杯里荡漾的美酒,轻笑一声,随即仰头饮下。
无人注意到他的眼角流下一滴晶莹。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江竟遥给李卫江重新倒满了酒,又给自己满上,随即举杯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愿我们未来路途平坦!”
也许是在狱中的日子太过压抑,江竟遥三人今日都有些激动,举起酒杯痛饮,仿佛要用杯中的清酒祭奠在狱中的岁月。
这一顿饭吃了许久,最后以江竟遥三人醉倒收尾。
“赵班主,大恩不言谢!”郑维泽喝红了脸,但他坚持端着一杯酒,摇摇晃晃地走向赵寒雁。
沐浴的时候石榴跟他说了,三人入狱的这些日子,是赵寒雁一直在想办法,若不是她把这次科举舞弊案捅出去,恐怕直到现在京城的百姓也不知道今年的春闱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更不会有后来的三司会审。
赵寒雁看着眼前站都站不稳的郑维泽,抿唇一笑道:“郑老板,你我是合作对象,当初既然是我劝你来京城的,便有义务护住你们。”
郑维泽摇了摇头,嘴里嘟嘟囔囔道:“赵班主,你是我郑维泽这一辈子里见过的最厉害的女子,不管是从一开始的木偶戏,还是后来的戏班子……我原先一直以为,女子就该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可是你让我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也可以在商场上大展宏图,你是这个。”
郑维泽说着,抬手比了一个大拇指。
赵寒雁只是轻轻一笑,她不过是利用自己在现代学到的知识在古代赚钱而已,谈不上大展宏图,郑维泽不知道的是,在现代社会,女子们能做的事更多。
心里惦记着阿月,赵寒雁一整日都有些分神。郑雨嫣说她晚些时候会来,赵寒雁便拿着笔纸,坐在院中边写剧本边等待。
直到暮色四合,月上柳梢。
院门终于出现了一张清丽张扬的脸庞。
赵寒雁几乎在阿月出现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她,她身上依旧穿着白日里那身宫装,眉眼间却多了一丝疲倦。
直到此时,赵寒雁的心中依旧充斥着震惊,阿月,那个初见差点溺毙于河水里的柔弱少女,竟然是皇室之人。
“阿月,你......你是公主?”赵寒雁的视线再次落在阿月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上,她回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带着木偶戏白手起家的日子里,阿月从来都是她说什么便做什么,完全没有一丝皇室中人的架子。
阿月微微一笑,如往常一般挽上赵寒雁的手臂,撒娇道:“我也是你的阿月妹妹。”
“你说过的,我永远是你的妹妹。”
赵寒雁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是啊,不管阿月是大公主,还是那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她都是她的妹妹,是她赵寒雁要保护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
阿月来得匆忙,只是与赵寒雁说了些话便有侍女在外催促。
阿月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面色不虞。
赵寒雁抬手轻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温声道:“阿月,不要太辛苦了,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阿月笑了一声,片刻后她突然抬头问道:“雁儿姐姐,你想不想做官?”
“嗯?”赵寒雁有些疑惑。
“做官,进入朝堂,辅佐我。”阿月的嗓音淡淡的,却充满了势在必得。
赵寒雁只是恍惚了一瞬,便明白了阿月的意思,她是当朝大公主,是圣上的亲生骨肉。传闻当今圣上身心交病,龙体积重难返,他只有阿月和二皇子两个孩子,二皇子尚且年幼,待幼帝长大不知这个江山还在不在李家人的手里。
阿月这是起了争夺皇位之心。
但赵寒雁对自己的能力有自知之明,她在现代社会学的那些东西来古代生活可以,赚钱也可以,但若是真的要让她进入朝堂之上,与那些大臣勾心斗角,她不一定能行。
“阿月,”赵寒雁叹了一口气道:“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但我了解自己,入朝为官对我来说还是......”
赵寒雁斟酌用词,一时之间也有些词穷。
阿月却粲然一笑,她目光直视着赵寒雁,朗声道:“姐姐你是想说你力不胜任吗?”
赵寒雁连忙点头。
“我倒是觉得姐姐你很适合入朝为官,”阿月眨了眨眼:“在我劝你入朝为官辅佐我时,你没有一丝惊讶,也不问我为何要以女子之躯去争那九五之尊。”
“哈哈,”赵寒雁轻笑一声,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女子为何不能称帝?我曾听说前朝有一女帝,她登基后励精图治,安国立家,在她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海晏河清。”
“你既然有这个打算,我觉得你一定可以做到。”
阿月定定地看着赵寒雁的眼睛,这是第二个对她说她能做到的人,第一个人是她的母亲,当今皇后。
良久,阿月突然笑了,那笑容肆意又张扬,她道:“雁儿姐姐,我知道你适合去哪里了了。”
“嗯?”赵寒雁面露不解,阿月却摇了摇头道:“姐姐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罢,阿月转身离开。
赵寒雁回房后,江竟遥已经醒来了。他坐在桌前,一手支着下巴,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赵寒雁。
“你醒了?”赵寒雁借着昏黄的烛火打量着江竟遥。
江竟遥不说话,只是笑,眼神随着赵寒雁的移动而移动。
在牢里的这些日子,江竟遥想了很多。即使知道自己没做过舞弊之事,江竟遥心里依旧惴惴不安。他怕自己不能洗清冤屈,再也走不出大理寺狱那沉重的大门,让赵寒雁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又怕自己落入别人的圈套,牵连到赵寒雁。
最无望的时刻,江竟遥甚至生出了要与赵寒雁和离的心思。他喜欢赵寒雁,便想把最好的都留给她。
她想做木偶戏,那他就帮她做木偶,拿出自己的钱财助她;她想做举人夫人,那他就用功读书,考上举人;她想来京城发展,那他就跟随她的脚步。
如今他身陷囹圄,前途未卜,便想放开赵寒雁。
每每想到自己要与赵寒雁和离,江竟遥心痛如刀绞,成亲这一年多以来,赵寒雁早已融入进他的生命,一想到要放赵寒雁离开,他便难受的喘不过气,仿佛自己心尖上的一块肉要被硬生生地挖去。
幸好,清者自清,他得以保全自己的清白,顺利出狱。此刻,江竟遥只想把自己的心剖开,让赵寒雁看看,那里面满满的都是她。
赵寒雁从铜镜里看到了江竟遥直勾勾的眼神,她不是傻子,那眼神中蕴含的情感像是幽深沉静的大海,让她忍不住沉溺其中。
把手上的珠钗放好,赵寒雁起身向江竟遥走去。
两人相视一笑。
“娘子,”江竟遥收起脸上的笑容,神情严肃又虔诚:“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注1)
“我江竟遥此生定不负你。”
赵寒雁轻笑一声,那笑声温柔又悦耳。她看着江竟遥眼眸里的自己越来越清晰,直到自己的唇与江竟遥相贴。
趁江竟遥还在发愣,赵寒雁撬开了他的牙门。
更深露重,月色朦胧,房间里的气氛越发旖旎,两人的身影渐渐交织在一起。
芙蓉帐暖,一夜无眠。
轰动一时的科举舞弊案很快便寂若死灰。取而代之的是,权倾朝野的左相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谁能想到昔日里威风八面的左相,今日却身败名裂。
街头的人们窃窃私语。
“听说是大公主查出来的,这次的科举舞弊案的幕后主使就是左相!”
“狗官!既然今年的春闱他营私舞弊,那说不定以前他当主考官时就......”
“我看不止!听说那个什么大理寺卿当初也是靠舞弊才考中状元!”
“官官相护!这不是跟那个木偶戏演的一样嘛!”
“怪不得那大理寺卿一开始拖着不审,原来如此。”
“你们听说了吗?好像二皇子并非——”
说话的人话还未说完,便被暗处的守卫悄无声息地掳走。
外头流言甚嚣尘上,小院里却一片祥和。
某一日,林湘云和郑雨嫣突然拉着赵寒雁去了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上那座戏楼不知何时已经重新装修完毕,只是戏院大门上的牌匾还被红布蒙着,也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买下了这座楼。
林湘云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根长杆递到赵寒雁手中,用眼神示意她动作。赵寒雁试探地挑开一角,只见红布下的牌匾上一个硕大的“赵”字。
赵寒雁恍然大悟,那戏楼恐怕是被阿月买下来,她按照赵寒雁曾经无意中提出来的设想,把戏楼又重新装修一番。
赵寒雁十分感动,随即停了戏班子的演出。无他,既然要搬进戏楼表演,只靠她们几人定然不行。
于是,赵寒雁又开始忙碌于招人、培训、写剧本的日子。
中间孙盼儿几次提出想离开,都被赵寒雁拒绝了,理由也很简单:忙不过来。
孙盼儿哪能不懂,赵寒雁只是担心她年纪小经验少,怕她一个人难以生存。孙盼儿并非分不清好坏之人,赵寒雁对她的关爱和包容她都记在心里,她能做的只有更加努力地表演。
放榜那日,江竟遥三人毫不意外地落榜了。所幸三人对自己的实力心中有数,也不觉得失望。李卫江和郑维泽离家半年,相约着一起回家看看,至于找合适的书院借读之事,就全权交给了有佳人相伴的江竟遥。
树倒猢狲散,左相一倒台,所有被他隐匿的脏污全都公之于众,很快,左相便被抄家,左相本人也因罪孽深重被斩首示众,皇贵妃则是被打入冷宫,年幼的二皇子受不了打击坠湖而亡。
百姓们得知左相的下场也很是唏嘘,但令他们惊讶的还在后面——
皇帝退位,大公主李如月登基,成为本朝的第一位女帝。
李如月登基那日,正是赵家木偶戏正式开业的日子。
木偶戏随着那次科举舞弊案早已家喻户晓,如今得知戏班子搬进戏楼表演,百姓们纷纷涌入戏楼支持,毕竟当初那出“科举舞弊戏”赵寒雁分文未收,若不是她的戏扩大了影响,恐怕也不能逼迫朝廷严审此案,以维护科举的公平公正。
开业第一日,戏班子座无虚席。
夜晚,众人聚在一起庆功。
林湘云突然拉了拉赵寒雁的衣袖,赵寒雁心领神会,随即跟她一起出门。
月光下,一身宫装的阿月站在那里,原本不怒自威的她在看到赵寒雁的一瞬间立刻化身粘着雁儿姐姐的阿月妹妹。
“你要我去户部?”赵寒雁大惊失色。
“是姐姐你说的,女子能顶半边天。”阿月晃了晃脑袋:“如今,我便把这半边天交给姐姐。”
“酬劳就是这栋金碧辉煌的戏楼。”
赵寒雁:“......”
罢了罢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不就是培养女子建功立业嘛,她赵寒雁可是靠木偶戏带领赵家人发家致富,带着孙盼儿岳青染她们安身立命,又有系统在手,以工代赈什么的简直是手到擒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戏楼早早地打开大门准备迎客。
大门外,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试探地往前走了一步。
正在洒扫的女工见状问了一句:“姑娘,你是来看戏还是来应聘?”
女子声音怯懦:“我是……来、来应聘。”
那女工闻言便朝戏楼里喊道:“班主,咱们又来新伙伴啦!”
全文完。
注1:出自佚名《诗经.郑风.女曰鸡鸣》
后记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大家好呀!我是不慕山河。雁子和阿遥的故事就先写到这里啦,感谢大家这两个多月来的陪伴!第一次尝试这个题材,写的得不好的地方希望大家多多包涵!小河也在复盘,努力学习,争取给大家带来更好的故事。预计九月开《真郡主拒绝火葬场》,文案见本文文案下方,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点进专栏收藏一下,这样一更新就可以看到啦!
再次感谢大家!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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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建功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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