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律司某个角落,梁飞飞身穿夜行衣,艰难地穿过秦幼为他量身打造的狗洞。
他这辈子只钻过两次狗洞,没一次留下好印象,转念一想,狗洞就不是个能留下好印象的地方。
他的视线之中出现一双官靴,仰起头,是秦幼掩面偷笑的丑恶嘴脸。他此刻巴不得自己真是一条疯狗,冲上去咬得秦幼满院子乱跑才好,这人当得实在是太憋屈了!
“你也太慢了!”秦幼调侃,梁飞飞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我和你同一时间出发,还以为你已经钻进有律司了。”
“少废话!”梁飞飞没理会秦幼的嘲讽,“快带我去停尸房。”
两人以公事为主,没再嬉戏打闹。秦幼花点钱支开了捕快,让她们出去吃些夜宵,当然,钱是从虚语账上支的,他可舍不得自己的伙食费。
梁飞飞跟着秦幼抵达验尸房,刚过半日,廖秋的尸体却飘出腐臭味。他拧紧鼻子,轻声道:“他绝对不是正常死亡,体内藏着剧毒,而且在体内潜藏多年。”
秦幼轻轻拍手叫好,“都能闻出来?你这鼻子比狗还灵。”
“别扯皮。”梁飞飞催促秦幼,“尸体在哪,快带我过去,这实在太臭了。”
秦幼也受不了这股尸臭味,他赶紧带梁飞飞到廖秋尸体前,掀开白布,让梁飞飞看个够。
观尸最重要的一项便是一眼定死因,其支撑基础是在观察过大量尸体,且亲自动手剖尸,才能练出来一眼观尸的本事。梁飞飞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天牢每年死去的人都是梁飞飞练手的范本,玄机阁观尸这项很难培养出好的继承人,梁飞飞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却也在磨练许久才勉强入门,高深玄妙的死法他或许看不出,对付廖秋,绰绰有余。
梁飞飞没像仵作那样触碰尸体,只是用眼睛观察,俯身在廖秋身旁嗅了嗅,便得出结论。
“秦幼,明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具尸体剖了。”梁飞飞看向秦幼,“他身体里的毒,我不知为何物,但剖开之后,里边的内脏应当是烂透了,没准还会有虫子啃噬。”
秦幼汗毛立起,他搓了搓胳膊,道:“让你说得这么骇人。”
“我可没吓唬你。”梁飞飞钻狗洞的屈辱一扫而空,更是字字诛心,“他的血液已经凝固,剖尸后是黑红的血块,明日仵作动手,叮嘱她千万小心,保不齐会沾上不干净的东西。还有,我建议你躲远些,免得遭殃。”
后边的一串是梁飞飞瞎编的,目的是恐吓秦幼,以报狗洞之仇。狗洞虽然是秦珏让挖的,但他把账全算在秦幼头上,明明可以光明正大走正门,非要别浪费秦幼一番苦心,去钻那个狗都不钻的洞。
秦幼十指张了又合,嘴咧成一条直线。他当年选择啃文献就是怕沾上不干净的东西,梁飞飞捏准他的命脉,非要戳他的痛处,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行了,知道了。”秦幼巴不得离尸体远些,殊不知已经着了梁飞飞的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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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幼守了一整夜,也没看见廖家人前来收尸。
天蒙蒙亮,他打个哈欠,准备把仵作喊起来剖尸,这时捕快来报,称廖家人前来认领尸体。
秦幼挑眉,廖家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来,这不是赶巧了吗。他着实不想把廖秋的尸体交出去,停尸间躺着的是赤平细作,他想找个理由把廖家人打发了,但又想不出打法人家走的理由。
他总不能当个坏人,拦着人家不看儿子,这话传出去,他在有律司还混不混了。
“啧。”秦幼挠挠头,“带他们去停尸间。”
捕快得令,跑得飞快。秦幼戴好官帽,系好令牌,前往停尸间。
踏进去后,他只看到了一个人,那人身材娇小,背对着他,由内至外写着体面二字。而当此人转过头对上他的眼,他顿住脚步,又极快别开眼,佯装淡定。
这张脸他见过,秦珏刻意叮嘱,若有了唐似玉的消息,一定要及时报告,不论用什么办法,唐似玉绝对不能活着!
唐似玉怎会是廖秋的家人,他是来带廖秋回六毒坊的!
“秦掌司,好久不见。”唐似玉见过秦幼几次,这句话是寒暄,也是挑衅,“我可以将人带走了吗?”
秦幼负手背后,打量唐似玉,“唐公子,你怎么会是廖秋的家人?”
“亲戚罢了,叔父叔母不肯来,我又不忍堂哥葬身于乱葬岗,便寻思带人回去,将人好生安葬。”
真能扯。
秦幼没拆穿唐似玉,照秦珏的描述,唐似玉是个极其危险之人,有律司之中有许多无辜之人,他不能把捕快们牵扯进来。他勾唇一笑,道:“既然如此,唐公子签个字画个押,便将尸体带走吧。”
唐似玉:“谢谢秦掌司。”
秦幼千不甘万不甘,也只能忍气吞声,看着捕快将廖秋的尸体抬上马车,唐似玉也钻进去,随即离开有律司。好在,唐似玉不知秦幼和秦珏的关系,不然有律司内恐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秦幼回到二司大堂,写好密报,向秦珏禀报唐似玉将廖秋尸体带走一事,而后褪去官服,匆匆赶向虚语。
梁飞飞见到秦幼,以为是验尸有结果了,慢悠悠问道:“和我说的一样吗?”
“没验。”秦幼喝光一口茶,“唐似玉来有律司把人带走了,我方才给阁主传了密报,我们先商量商量怎么办吧。”
唐似玉是玄机阁重点监护对象,他的出现足以引起轰动。只见虚语之内气息紧绷,不约而同聚过来,其实最后还是要由三位执事决断。
梁飞飞不擅长谋划,之前还犯过错,自然不会下令。秦幼只记得文献,根本不是指挥的苗子,下令的重担,自是落到陆释疑身上。
陆释疑沉默许久,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她一人身上,她再冷静,也感觉压力倍增。
“你没追上去是对的。”陆释疑道,“否则,你现在恐怕是没命活了。”
秦幼暗自庆幸,陆释疑接着道:“首要的问题,我们不知道唐似玉现在住在何处。上一次我们剿了他们的老巢,他们一定会换个地方居住,且设防会更加森严,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挨家挨户找。”
陆释疑说得没错,不知道唐似玉住哪,一切都是白费。众人陷入焦头烂额之际,秦幼小心翼翼道:“要不,把程之禄找出来?”
程之禄是掌握占星的执事,占星即用天体的相对位置和相对运动来解释或预言人的命运或行为。日月星辰的位置及其各种变化后,某些事物或人的行径亦发生改变,皆以某种因果性或非偶然性的方式预示人的变化。从玄机阁建立之初,占星便占有一席之地,占星执事整日坐于一个小小的观星台,对天上的星星看来看去,仅仅片刻,便能看出吉凶之相,于乱世之中趋吉避凶,让玄机阁存活至今。
而程之禄入阁之前在山上修行,她不仅会占星,还会算命,而且一算一个准。她小时候看了梁飞飞和陆释疑的手相,便私下和秦幼说过这两人以后要牵扯不清,秦幼当时不信,觉得程之禄就一江湖骗子,不过现在他信了,心里对程之禄满是敬佩。
有些人为解决不了的事,不如交给玄学,这是秦幼能想出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好主意。”梁飞飞头一次没和秦幼唱反调,“不过程之禄能出来吗?他天天就坐在那个星象台,据说一年辟谷半年,人不会饿傻了吧?”
“请不出来就扛出来。”陆释疑下定决心,他们现在无路可走,程之禄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秦幼面上犯难,“可是,程之禄一旦间看见凶相,宁愿死,也绝对不会掺和这趟混水。”
用玄机阁的话来讲,程之禄是个怪人,大家拼死拼活为玄机阁卖命,她倒好,看见凶相死活不肯出任务,把自己关在占星台装死。秦珏也拿她没办法,时间长了,便由着她去了。
不怪秦幼担心,和赤平有关系的能是什么好事?程之禄巴不得离远点,怎么可能出玄机阁,再一占卜,发现是大凶之相,她更不会出面了。
“没别的办法了。”陆释疑看向秦幼和梁飞飞,“我是个修武功的,和你们修技术的说不上话,你们两个现在就回宫请人,就算五花大绑也一定要把人带出来,但是记住,要留活口。”
大家心知肚明,梁飞飞和秦幼不会杀程之禄,可防不住程之禄自杀。
玄机阁中不缺怪胎,大家各有各的怪法,修近战的一掌可穿心,修轻功的可转眼间不见人影,修养气的动动手指便能乱了对方的气,修暗器的可于千里之外要人性命,修观尸的常年与尸体相伴,修文献的熟读玄机阁中各种资料,修集资的常年游走在外一人千面,独独修占星的,可以引导人走向大吉,亦可引导人走向大凶。
占星师得知结果,只要不说,秘密便消失于世间,所以程之禄小时候常玩的一个套路,便是自杀。
那些年程之禄吊过树藤,喝过毒药,撞过柱子,却每次都被救了回来。而程之禄像早有预料一般,笑道:“看吧,老娘天生命硬。”
梁飞飞早就想揍程之禄一顿,他当即应道:“放心吧释疑姐姐,我一定把程之禄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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