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了?”叶欢愕然一阵,而后噗嗤笑出一声,“你开什么玩笑?我这里可没有你能睡的地方。何况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这成何体统?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秦珏本来一心扑在创作上,却被叶欢突如其来的这番话弄得胃里翻江倒海,若不是意志力足够强,他怕是会直接吐出来。
“想不到你还挺在意自己的名声。”秦珏面不改色,手依旧勾勒在画布,“整日流连青楼时怎不见你如此惜名?叶掌柜,你名声已经够臭了,再臭也臭不到哪里去了。”
秦珏嘴毒,叶欢自是知晓,可她仍然免不了嘴角抽搐,看着秦珏泰然自若,她心中怒意更甚,直截了当道:“我不管,反正你今晚不能待在这,不管名声如何,我这只收拾出了一间房,怎能容下两个人?”
叶欢忽地抱紧身体,故作夸张道:“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你要脸不要?”秦珏终是忍无可忍,放下笔来望向叶欢。
叶欢死死把着自己的双肩,身体后倾,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于她而言,这是自我保护的动作,可在秦珏眼里,那便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他和叶欢相识至今,架吵了多少次数都数不清,何必惺惺作态,真以为他稀罕叶欢那副病殃殃的身子?!
荒唐至极!
“我不需要睡觉的地方,我只是想今夜将款式画完。”秦珏转过身子,提笔继续,“现下内奸不清不楚,冯荷那边又打压得厉害,你若是不抓紧出新款,这抄袭的恶名便一时半会儿摘不下了。而我出于私心,我若是今夜不作完画,我难以心安。叶掌柜,你该如何便如何,若是倦了,便去歇息,我不会打搅你。只是这画,我今夜必须作完。”
叶欢缓缓松开双臂。
她看着秦珏一笔一笔落在画布上,那劲瘦的手沾满了墨,目光随着手的动作而偏移,仿佛能把画布戳出洞来。
秦珏的确是在尽心尽力帮她,她不懂秦珏为何要对她这般好,她也说不出她为何无理由地信任秦珏。或许是她们彼此怀疑过,彼此磨合过,又发现彼此没那么差,才酿成了今日的局面。
“这二楼只有一间房。”叶欢道,“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但我这真的没有你能休息的地方。”
“我不需要。”秦珏道:“在画没做完之前,我不会休息。”
感情秦珏也是个工作狂。
叶欢摸清了秦珏的想法,明白今日秦珏是不会离开了。夜已渐深,不多时就要进入宵禁,叶欢当即起身下楼。
楼下,叶骄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磨着自己的指甲。听见楼梯传来声响,他仰起头,见叶欢走了下来。
“等你半天了。”叶骄丢掉指甲刀,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吧,马上宵禁了。对了秦珏呢?怎么不见人?”
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叶骄方瞧见叶欢面色严肃,他的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叶欢摆摆手道:“我今夜不回去了,你和小霜快回家吧,路上小心。”
叶骄挠了挠头,“秦珏是不是没走呢?”
叶欢点点头。
“这马上宵禁了,他不走?”叶欢瞪大眼睛。
叶欢倒是满不在乎,“我和他今夜要把色板画完,哎呀你别管了,赶紧和小霜回家,不然一会儿就走不了了。”
“唉不是,你们俩这像话吗?唉,唉你推我干嘛啊!”
叶欢一边推着叶骄,一边对小霜摆手,示意小霜和叶骄一起离开。小霜倒是听叶欢的话,没像叶骄那般大喊大闹,不吵不闹地走到门口,等着叶欢把叶骄推过来。
“呐,路上注意安全。”叶欢拉开门,一把将叶骄送了出去,小霜随即跨过门槛,扶住了脚底不稳的叶骄。
叶骄立住身体,正欲破口大骂,却见叶欢已经合上门,并且极快地灭了一楼的煤油灯。
易颜变为漆黑一片,仅剩下二楼有微弱的光亮。
“反了天了!”叶骄指着牌匾,扭头看向小霜,“你说他俩像话吗?”
小霜眨眨眼,转而道:“骄哥,回家吧,一会阿娘该担心了。”
叶骄一肚子的火不得已咽了回去,他皱眉瞧了几眼,便背过身去,拉着小霜离开。
叶欢送走叶骄和小霜后回到二楼,发现秦珏的姿势丝毫未变,仍是那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二楼在晚上是比较昏暗的,叶欢之前在二楼工作时要点两盏煤油灯才勉强看得清,秦珏作画对眼睛都消耗极大,思来想去,叶欢又下楼取了一盏煤油灯,点燃后放到了画布旁。
“拿远一些。”秦珏道,“万一烧了画布就麻烦了。”
叶欢忙拿开煤油灯,但离远了光线又暗,最后她选择用手提着,放在秦珏的身后为他照明。
“我是第一次伺候别人,便宜你了。”叶欢道。
秦珏没理会。
他现在不能因为任何事情分心,哪怕他是给叶欢办事,他也不能分出一点儿心思去思考别的事情。何况,他体力有限,光是画色板就足够消耗精气了,他须得坚持到最后一刻。
叶欢也不恼,她歪着头盯着秦珏的侧颜,火光洒在秦珏面庞,配上周围的黑暗,居然令叶欢生出来一种莫名的情愫。
她觉得自己错怪秦珏了。
先前,她一直认为秦珏阴柔,弱不禁风,仿佛一推就容易倒地不起。可今日,她分明看到了独属于秦珏的英气,尤其是那剑眉蹙起时,竟带出一道锋利,连着凤眼也变得阳刚。
她突然觉得,秦珏好像是挺男人的,没准那白褂素裙下真藏着八块腹肌。
“梅花画在哪只手指?”
秦珏忽然发声,吓得叶欢拉回了思绪。她不禁心虚,回答的声音也弱了几分:“中指。”
秦珏应下一声,在中指的色板上画了一只红梅,只是轻轻点了几笔,那枝梅花便有了神韵。
举灯是个力气活,叶欢两只手臂不停轮换,期间她还要回答秦珏的问题,待秦珏安静作画时,叶欢便撑着下巴,歪头休息。
入冬以来,她时常秒睡,确切地说,是假寐。
而每次假寐时,叶欢都会梦见那血淋淋的场景,她被人扛起来时的感觉是那般逼真,肺部的痛感是那般真实,她每次都几近窒息,浑身发抖。
哐当一声,与此同时,还有咕咚一声。
秦珏刚刚停笔,耳边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噪音。他回过头,瞧见叶欢跌倒在地,眼睛闭紧,不知是晕了还是熟睡。而煤油灯和叶欢一同躺在地上,灯芯掉落出来,形成了一堆小火团。
秦珏连忙起身,拿起茶杯对火团倒去。见火团成了一缕烟,他才重重地舒出一口气。
叶欢对此一点儿反应没有,秦珏微微蹙眉,蹲到叶欢身前。他眯起眸子,喃喃道:“若不是画完了,我一定打醒你。”
秦珏扫视四周,看见一扇门虚掩着。他起身走去,轻轻推开木门,入目的是一张大床,一床厚棉被,以及一个结了冰的木桶。
想必,这就是叶欢在易颜的休息之处了。
秦珏单手将叶欢扛置肩上,却听肩上的人闷哼一声,似是不大舒服。
他道出一句:“活该。”而后便将叶欢扔在床上,给叶欢搭上了棉被。
“啊,原来是你啊。”
秦珏手一顿,抬眼对上叶欢的视线。
室内光线太暗,可秦珏依旧能看见叶欢额上的虚汗,无力的眼神以及炽热的目光。
“嗯,是我。”秦珏应道,“我画完了,你早些休息。”
“原来把我送回家的人,是你啊。”
秦珏脸色大变。
他的手仍放在棉被上,面上依旧沉着,身上却紧绷起来,气息也不受控制地缓慢。
“我最近,总是会做一个奇怪的梦。”叶欢向被子里缩了缩,“在大家认为我死掉那次,我依稀记得我躺在小巷,一直祈祷有人能带我回家,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那份窒息感如今我回想起来,还是不自觉打颤。”
叶欢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还记得,有个人扛着我回了家,虽然那人动作粗鲁,言语间尽是讥讽,但是他把我送回了家。”
叶欢缓缓扬起唇角,“方才你扛起我的那一刹,我仿佛回到了置身于小巷那日。那感觉太熟悉了秦珏,尽管我不相信,但我还是想问,是你吗,秦珏?”
“不是。”秦珏当即否决,“你认错人了。”
“哦。”叶欢嘴角噙着笑意,“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秦大画师平日柔柔弱弱,却是个能一下将人扛起的彪悍男子,先前倒真是小瞧了你。”
秦珏没说什么,只是给叶欢盖好被子。
叶欢咬咬牙,继续道:“说起来我还真要感谢那人,否则我还真回不到家,还真没法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秦珏面无表情,起身欲走,叶欢却直接从床上弹起来,大喊道:“秦珏,就是你对不对?”
“是我,如何?”
秦珏冷冷道,眉间带上肃杀之气,“不是我,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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