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动了起来,窗外的景象渐渐往后退,车厢内的沉默像被拉长的丝线,无形地缠绕在他们身上。
昭虞坐在软垫上,脊背挺得笔直,视线却有些无处安放。她假装打量着车厢内的布局,时不时还用眼角余光瞟向对面的祁允谏,见他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态,好整以暇地靠在那里,指尖轻叩着膝头,半点不觉得局促。
这人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昭虞暗自抓心挠肝,手指无意识地抠弄起腰间垂着的穗子。那穗子是桑枝今日特地为她搭配衣裳准备的,如今被她捻得细线都要出来了。
老天爷,这没手机,没网络的,总不能一直干瞪眼吧?
她忽然想念起现代的地铁,虽说挤是挤了些,可至少有广告看啊。
可眼下,她只能跟这位琢磨不透的侯府二公子,在这方寸大的车厢内面面相觑。
其实,祁允谏也并非毫无察觉。他一早便留意到昭虞的各种小动作,方才还梗着脖子跟他呛声的姑娘,此刻却像只被擒住翅膀的鸟儿。
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这昭虞倒是比他想象中更有趣些,先前见她偷溜进侯府,又夜袭周启元,本以为是个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性子,没料到还有这般窘迫的时候。
他清了清嗓子,主动打破了这凝滞的空气:“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昭掌柜可否为我解惑?”
“什么?”昭虞松了口气,总算有话聊了。
“上次马球赛,”他慢悠悠道,“你为何会想到买我赢?还弄出倒卖票据那套新鲜法子,我倒是第一次见。”
昭虞心里咯噔一下,不明白都过去了这么久,为何又突然提到。
见祁允谏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不回答似乎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于是她眼睛转了转,快速想到一个说辞:“那不是瞧着祁公子气度不凡,看着就像能赢的样子嘛。”
祁允谏却没被她糊弄过去,指尖在膝头轻轻敲着:“可我听说,昭掌柜从前对马球这类竞技并不感兴趣。”
他抬眼,目光直直看向昭虞,“实不相瞒,我派人调查过你,昭姑娘。”
这话来得直白,昭虞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她早料到祁允谏定会去查她,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荡地说出来。
她定了定神,索性迎上他的目光:“祁公子查我,是觉得我有问题?”
“谈不上有问题,只是觉得奇怪。”祁允谏坦诚道,“先前的昭掌柜,性子孤僻,甚至有些怯懦,账目都算不清楚,可如今的你,不仅把醉仙楼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懂得经商之道,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换作是谁,都会好奇吧?”
昭虞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却笑得更坦荡:“人总是会变的嘛,经历些事,想开了,自然就不一样了。”
总不能告诉他我换了个芯子吧?
祁允谏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或许吧。”他没再继续追问,算是过了这茬。
车厢里又安静下来,这次的沉默却没那么尴尬了。
离目的地不知道还有多久,昭虞百无聊赖地数着车壁上的雕花,一朵,两朵,三朵......数着数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祁允谏的动作。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腰间摩挲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那动作自然又带着点习惯性。昭虞突然想到什么,忙不迭地往袖里掏,
差点忘了,上次祁允谏给她的玉佩还没有还给他呢。
“喏,你的东西。”昭虞将玉佩往他面前一递,玉佩一直贴身放在她这里,通体白玉还带着几分余温。
祁允谏的目光落在玉佩上,那玉质细腻,雕着繁复的云纹。他抬眸看昭虞,见她眼神里带着点终于物归原主的释然,嘴角又勾起了一抹笑意。
“不必急着还。”他没去接,指尖依旧搭在膝头,“或许之后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昭虞愣住:“有用?这玉佩还能当武器不成?”
祁允谏被她这话逗笑,眼底漾起浅淡的笑意:“至少能当个信物。比如...下次你再想探探什么地方,拿着它,我的人见了会给你行个方便。”
昭虞脸颊一热,这人是在嘲笑她上次偷溜侯府的事?她梗着脖子把玉佩往回一收:“谁要你方便,我自己能行。”
话虽如此,手指却诚实地将玉佩重新塞回袖袋,还特意往里掖了掖。
见她这口是心非的模样,祁允谏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见昭虞忽然抬头,眼神亮晶晶的。
“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往前凑了凑,“你总昭掌柜昭掌柜地叫我,听着怪生分的。”
祁允谏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我叫昭虞,”她解释道,“‘昭’是‘昭告’的‘昭’,‘虞’是‘虞舜’的‘虞’。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这话有点突兀,脸颊微微发烫,连忙补充道,“当然,若是祁公子觉得不妥,也不用勉强。”
祁允谏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学着昭虞的介绍方式颔首道:“无妨。在下祁允谏,‘祁’是姓氏,‘允’是‘允诺’的‘允’,‘谏’是‘谏议’的‘谏’。”
“祁允谏,”昭虞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真心实意地夸道,“这名字真好听,又有风骨,和你这人挺配的。”
祁允谏被她这直白的夸赞说得微怔,随即失笑:“昭姑娘倒是直白。”
“实话实说而已。”昭虞耸耸肩,心里却在想,这人正经起来的样子还挺像回事,比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好多了。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猛地颠簸了一下,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昭虞本就坐得不太稳,这下更是直接往前扑了过去。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正好撞进祁允谏怀中。
“唔!”她鼻尖撞在他胸膛,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祁允谏下意识伸手揽住她,鼻尖萦绕着属于女子的胭脂香,掌心触到她腰间的软肉时,整个人都僵了僵,很快松开了手。
昭虞捂着鼻子睁开眼,泪眼朦胧时正对上祁允谏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鼻梁高挺,唇色偏淡,此刻正微微抿着。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昭虞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糟糕,她的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慌忙挣扎着就要起来。
车厢内又传来一阵晃荡,还没站稳的昭虞踉跄着就要往后摔去,却被祁允谏一把按住了肩膀。
“别动,车还没稳。”他的声音低沉。
昭虞也感受到了马车还在轻微晃动,只好听话地待在他怀中,只是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温热,还有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在她的耳膜上,让她止不住地心慌意乱。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才平稳下来。
祁允谏松开手,扶着昭虞坐回位置上,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慵懒,只是耳根微微泛红:“没事吧?”
“没事没事。”昭虞低着头,不敢看他,真想立马拿块布遮住脸。刚才也太丢人了!
车厢的气氛再次变得尴尬,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尴尬,昭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假装认真看着窗外。
“发生何事了?”祁允谏对外面道。
“回公子,”侍从的声音带着几分刚平息的急促,“方才路边突然冲出个少年,差点撞到马前,属下急忙勒了缰绳,才没出事。”
昭虞本就盯着窗外,闻言,下意识抬眸望去。路边站了个少年,穿了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长衫,料子看着普通,却被他穿出几分清隽气,低着头,手里提着一个木盒子。
他身形纤细,垂头时露出一截光洁的脖颈,发丝柔软地搭在耳后,单看背影,让人恍惚以为是哪家的姑娘。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看着有些年轻的老伯,此刻正红耳赤地指着少年的鼻子呵斥。
那少年始终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可攥紧的袖口和微微颤抖的肩膀都透着一股不服气的倔强。
昭虞看得有些出神,这少年的侧脸轮廓实在好看,眉骨清润,睫毛纤长,哪怕只是个低头的动作,都带着那种惹人注目的精致。
许是昭虞的视线太过炽热,少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四目相对的刹那,少年显然也没想到马车上会有人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倔强取代。
那眼神清亮得如同清澈的泉水,突然涌进了昭虞的眼中。
可这对视不过眨眼的功夫,马车便顺着路拐进了弯道,路边的景象被车轮带起的尘土渐渐掩去,那抹身影也消失在了视野里。
“看什么这么入神?”祁允谏疑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昭虞回过神:“没什么...就看那少年长得...挺好看的。”
祁允谏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只瞥见一片掠过的树影,他挑了挑眉,没再追问,只是指尖在膝头轻轻点了点,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不知为何,昭虞总觉得那少年有些熟悉,但是又说不上哪里熟悉。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那少年。
前方隐约传来丝竹声和笑语声,马车缓缓停住,侍从在外禀报:“公子,昭姑娘,前面就是别院了。”
昭虞立刻把那少年的事抛到了脑后,整理了一下裙摆,深吸一口气。
重头戏来了。
祁允谏先一步下车,伸手想扶她,却被昭虞拒绝了,她自己撩着裙摆跳下车,动作干净利落。
看着昭虞轻巧的背影,祁允谏指尖在半空中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般收回了手。
别院门口早已停满了马车,莺声燕语顺着风飘过来,夹杂着脂粉香和酒香,热闹得很。
昭虞定了定神,抬眼望去,只见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几个穿锦服的丫鬟,正笑意盈盈地迎客。
她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过去。
脚步刚踏入门槛的一瞬间,面前一只手臂拦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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