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虞心中一喜，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人应该就是王如兰了。

司仪官的声音还在继续，众人皆敛声屏气，昭虞也不敢太过张扬，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离开她。

她注意到那女子总时不时抬手按住鬓角的面纱，旁人与她说话时也不敢正视，仿佛那不是面纱，倒像是块救命的遮羞布。

看她这副样子，昭虞愈发确定，这人就是王如兰。

花宴行至一半，到了女眷们自由闲聊的时辰，昭虞正盘算着找个由头凑过去，却见王如兰被一群穿金戴银的贵女们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着，她根本插不进去脚。

“别费劲了。”旁边突然传来沈昭宁的声音，小姑娘抱着胳膊撇了撇嘴，“那堆人眼高于顶，你过去她们也懒得搭理你。”

昭虞转头看她，见她语气虽然冲，眼里却没什么恶意，反而带着些对那群人的不屑。

昭虞忍不住笑道：“你倒是看得挺通透啊。”

“那是自然。”沈昭宁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她们天天就知道比首饰比衣裳，无趣得很。”

昭虞没再接话，只是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也不觉得无聊。

两人交换了姓名，昭虞得知她叫沈昭宁时，心里一下了然。

果然是楚如珩那位官配，这娇憨直爽的性子，倒比那些装腔作势的贵女可爱多了。

沈昭宁被昭虞逗得眉开眼笑，她发觉昭虞与她所见过的所有女子全都毫不相同，说的话也大多听不懂，可沈昭宁却觉得极有意思。

先前的敌意早已没了踪影，她正叽叽喳喳地说着，忽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啊！”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不远处，王如兰捂着脸颊站起身，原本遮在脸上的面纱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张白皙却布满淡红色小痘的脸。

她立刻惊慌失措地抬手去挡，眼眶瞬间红了，周围的贵女们虽没明说，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微妙的打量和嘲弄。

“看什么看！”王如兰猛地拔高了声音，尖利的嗓音带着被冒犯的怒火，狠狠瞪向周围人，“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一个个眼珠子都快粘在我脸上了，是没见过人吗？”

她本就因脸上的痘憋了一肚子火，此刻被众人这般打量，那点自尊瞬间被点燃，哪里还顾得上平日里维持的端庄？

旁边的几人被她吼得愣了愣，故作可怜道：“王姐姐，这是做什么？不过是看了两眼，怎的就恼了？妹妹也不知道你的脸...”

“闭嘴！”王如兰气得发抖，手紧紧攥成拳，“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她从小在王家被宠坏了，向来是说一不二，哪里受过这种挤兑？当下便想冲上去理论，却被身旁的侍女拉住。

“小姐息怒啊！”侍女急得额头冒汗，在她耳边低声劝道，“这里是侯府，别失了分寸。”

侍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如兰一把推开：“就你也敢教训我？”

侍女被推得倒在地上，王如兰看都没看一眼，猛地转身，捂着脸颊就想往外走，脚步又急又重。

昭虞在一旁看得清楚，心里实在不敢苟同这大小姐的性子。

可眼下，她知道自己的机会要来了。

她跟身旁的沈昭宁耳语了几句，沈昭宁还没反应过来，她已快步穿过人群，跟了上去，在即将走出回廊时，轻声喊了一句：“王小姐，留步。”

王如兰脚步一顿，回头瞪着昭虞，眼神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你是谁？”

昭虞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仿佛没瞧见她的火气：“小女子姓昭，方才瞧见小姐似有为难之事，恰好我最近捣鼓出些新鲜玩意儿，或许能帮上忙。”

“什么玩意儿？”王如兰只是皱着眉，显然没把这陌生女子放在眼里，只想赶紧走。

“是一款专治美容养颜的汤茶。”昭虞凑近半步，神秘兮兮地说，“专治各种肌肤困扰，不管是恼人的小痘还是暗沉的气色，喝上几日便能见效。”

这话像是钥匙，一下打开了王如兰的心思。

她本想呵斥昭虞多管闲事，可昭虞说的话钻进耳朵，却让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

她瞥了一眼昭虞，见对方虽穿得朴素，却瞧着不像骗子，忍不住追问：“什么汤茶？当真有效？”

“自然是真的。”昭虞从袖中摸出张宣纸，指着上面的几样花草忽悠道，“这些都是些温和的药材，调制成茶，每日喝上两碗，不出半月...”

“行了行了，”王如兰不耐烦地打断她，“多少钱？我买了！”

昭虞心中暗喜，面上却依旧从容：“银子不急，这方子是我特意为自家铺子研制的，若是小姐要，便派人去...”

她说到一半，抬眼看向王如兰，忽然顿住，像是想起什么：“说起来，前些日子，京里有一家名叫醉仙楼的酒楼，名气挺响的，不知小姐知道吗？我这汤茶如今就在那铺子里试卖呢。”

醉仙楼三个字刚落地，王如兰脸上的光瞬间灭了，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脸色倏地沉下来：“醉仙楼？”

她这副模样，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昭虞故作惊讶：“小姐知道？那可巧了，派人去说找昭虞就能取到。”

“不必了！”王如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一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什么破茶，我才不稀罕！”

昭虞看着她这反应，心里差点笑出声，面上却装作茫然：“小姐这是怎么了？莫非醉仙楼得罪过小姐？”

王如兰眼神闪烁，强自镇定：“这事跟你没关系。”

她转身就要走，昭虞却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王小姐，别急着走啊，我这还有个消息，不知你想不想听？”

“我可是听说，不是醉仙楼得罪了王家，是王家让人去醉仙楼闹事呢，还派了个人去泼脏水，不知小姐是否知道实情？”

王如兰猛地顿住脚，回头时脸色已经变了，大声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就是故意找茬！”

“我是不是找茬，小姐心里有数。”昭虞耸耸肩，后退半步，“若小姐不信，就请自便吧。”

话音刚落，王如兰便捂着脸颊，快步往假山后走，那仓皇的模样，仿佛后面有狗在追。

昭虞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要跑起来的背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她抬头看了看日头，估摸着时辰应该差不多了，便转身往回走。

刚走到回廊口，就见沈昭宁正踮着脚朝她那边张望，见她回来，立马凑上来：“你跟那母老虎说什么了？她怎么走得跟踩了尾巴似的？”

昭虞被她的形容逗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沈昭宁轻呼一声：“啊，你竟然敢捏我！”

昭虞忍不住笑了笑，手感还挺软的。

两人并排回到院中，沈昭宁一眼便瞧见了站在树下的楚如珩，眼睛顿时亮了，也顾不得跟昭虞拌嘴，提着裙摆就跑了过去。

昭虞看着她的背影，顿时脑中冒出一个词。

见色忘友。

昭虞没凑过去，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没瞧见祁允谏的身影，倒是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看见了那位掌管商铺赋税的张大人。

她正想移开视线，却瞥见一个身影— —王如兰的父亲王忠义。

只见一名侍从匆匆跑到他身边，俯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王忠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跟旁边的人含糊说了两句，便急匆匆地往后院走去。

昭虞看着他的反应，心里猜到，看来是周启元那边的消息传开了。

她正想得入神，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想什么？”

昭虞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撞进了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祁允谏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你走路没声音的吗？”昭虞拍了拍胸口，瞪了他一眼，“吓死我了。”

“谁让你看得那么出神？”祁允谏挑眉，目光扫过王忠义离开的方向，“瞧见什么好玩的了？”

昭虞神秘地眨了眨眼：“秘密。”

她才不会告诉他自己刚给王家找了个大麻烦，不过看祁允谏这模样，说不定早就知道了什么，毕竟这事他从一开始就掺和了。

王忠义急匆匆拐进假山后的月亮门，见四周无人，才猛地转身，一把抓住那名侍从的胳膊，压低声音喝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快说。”

侍从被他抓得吃痛，却不敢怠慢，连忙回话：“小的刚打听到，那周启元一早便去了京兆尹府，说是要...要投案自首。”

“投案自首？”王忠义眉头拧得更紧，脸色阴沉，“他去投什么案？难不成是...”

他话还没说完，心里已咯噔一下，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的也说不准。”侍从擦了擦额头的汗，“但看他那架势，怕是跟之前咱们让他去醉仙楼闹事的事脱不了干系。”

王忠义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石头，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再去查，给我盯紧了周启元，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是！”侍从应声跑了。

王忠义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压下心头的火气。

他理了理衣襟，又换上那副春风和煦的笑容，转身往主院走，花宴还没结束，他可不能失了分寸。

可刚走到院门，他就觉得气氛不对劲。原本热闹的庭院安静了几分，不少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见他看过来，又慌忙移开视线，低声议论着什么。

他心里发虚，强装镇定地走到一位相熟的同僚身边，拱手笑道：“李兄，方才我去了趟后院，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大家都怪怪的？”

那同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王大人倒是好兴致，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去后院？”

“这话说的。”王忠义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同僚没说话，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到他面前：“王大人自己看看吧，这事闹的，怕是整个京城都要知道了。”

王忠义疑惑地接过，低头一看，脸色倏地铁青。

那是一张类似告示的纸，上面用醒目的大字写着：“震惊！某官员为打压同行，竟雇凶造谣，恶意陷害醉仙楼！遭神秘人正义执行，有图有真相！”

下面就是周启元提供的证词与手印，旁边还画着简单的插画，一目了然。

“这...这是污蔑！”王忠义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纸攥成一团，“是谁干的？！”

那同僚摊了摊手，笑道：“王大人还是先想想怎么解释吧。”

王忠义这边气的呼吸不顺，反观昭虞那边的气氛就完全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