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千欢已归京城十日有余,初归那日他便来找莫如许,却吃了闭门羹。
莫如许不大乐意见他。要问缘由,那可就有的说了。
主要是因为十年前,也就是段千欢跟着镇国公去边疆之前,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件事儿。
这件事,成了莫如许心中的一块刺,咽不下也吐不出来,使得每次见段千欢她都胸中憋闷。
但要说十年前那事,其实也不怪段千欢,毕竟他也是救莫如许,只不过用的法子激烈了些,方式残暴了些。
但怒火攻心,那时候谁又能控制得了呢?何况那时他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
一不小心做的过火了,事后后悔,但莫如许却不愿意听。
他伸手正要为她拢一下沾到脸上的发丝,却被莫如许扭头躲过了:
“段世子莫不是不懂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世子手下留情,小女我可还是要嫁人的!”
段千欢愣了一下,随后顺从地收了手,给莫如许掖了下被角。
莫如许见他这幅打不吭骂不响的样子,胸口中的气不仅没通反倒越烧越旺!张口正要攻击,雪琪拿着一瓷瓶过来了,她只得将话憋了进去。
雪琪出声道:“世子,这个是止血的。”
段千欢伸手接过,扭头去看莫如许,她已闭上了眼,想了想,将那止血药剂又递还给雪琪,“你来为你家小姐上药吧,伤口不深。”
那瓷瓶被他一拿,莹白的瓶身便被红色浸染,看起来异常吓人,雪琪胆战心惊地接过,慌神看看莫如许又看了段千欢。
段千欢说完就站起来,将位置让给雪琪,自己出去了,他方才心急则乱,的确过了线。
走之前他扭头看了一眼莫如许,却见她早已将眼睛闭上了,明显不打算和他说话。
段千欢抿了下唇,掀帘子离开了。
在外间站定,他这才低头看那沾满莫如许鲜血的双手,
——赤红一片。
他向来稳的手如今却微微颤抖,不自控地抓了抓,而后放下,将手埋在长袖当中紧紧攥成拳。
段千欢眼睫微垂,他看惯了鲜血,如今却后知后觉地害怕。
茹棠带着张大夫从外面匆匆进来,见到站在那里的段千欢,愣了一下微微行礼,而后就带着大夫进入内间为莫如许看伤。
茹棠出来,犹豫一瞬,后怕道:“今日多谢世子,否则奴婢真的不敢想……”
她说话一顿,而后继续道:“小姐并非无礼之人,您对小姐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世子您莫要怪小姐。”
段千欢摇头,道:“无事,我都明白,你家小姐无事便好,我不会放在心上。”
他们刚说了两句话,门外稀稀拉拉就又传来焦急的脚步声。
抬眼去看,便见一微胖中年男子,顶着大肚子,身穿便服,快步朝这边儿赶来,身后跟着几位女眷,不是吏部尚书莫岳又是谁。
见段千欢在这里,先是犹豫一瞬,见茹棠面色如常,便也互相行了个礼,开口感谢段千欢的救命之恩。
显然他已知发生了何事,段千欢点头说了客套话,便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他的存在感颇强,他不开口说话,这房间就变得沉郁起来,各人坐定只觉得坐立难安。
不知过了多久,那张大夫终于从内间走了出来,段千欢率先迎了上去,语气稍急:“大夫,可有大碍?”
张大夫摇头:“莫小姐腹部的伤未伤到要害,危及不到性命,只需静养,不过她微中毒,这毒倒是奇怪,需待在下归去查询一番才能对症下药啊。”
“这毒可致命?之后可有遗症?”
张大夫还是摇头,“这……在下也不能妄言,需待在下好好查询一番才可得知。”
莫岳这时开口,“既如此,那便辛苦张大夫了。”
“大人客气,这是在下应尽之职。”
茹棠外出送了张大夫,段千欢看了众人脸色,都面带异样,莫如许再怎样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被段千欢救了便罢了,如今却还在她阁中不离开,这多少有些不合适。
段千欢自然明白,但他就是不乐意走。
他不归京便知莫如许向来受各家贵族子弟追捧,他若不采取行动,依莫如许待他的态度,他怕是这辈子只能看莫如许嫁给旁人。
他尝试过提亲,毫无意外,被莫如许拒绝了。
向她送殷勤,人家又不稀罕,逼得急了,还出口刺段千欢几句,段千欢对莫如许也是束手无策了。
只是眼下确该离开,段千欢与莫家众人说了发生之事,并为莫如许深夜晚归做了掩护,自行离去了。
莫如许躺在床上,感到段千欢离开,提着的心终于放松。
雪琪在一旁吓得眼泪狂流,只是不敢大声哭,肩膀直抖好不可怜,莫如许看着心中好笑,莫岳在得知莫如许并无大碍后便也离去。
皇帝三日后将于花萼楼宴请众官员,莫岳自然在内,他需为皇帝备生辰贺礼,近几日颇为忙碌。
与莫如许谈些体己话的也只有薛姨娘一人,薛姨娘非莫如许生母。
莫如许的生母在分娩莫如许时难产而亡,也为这个缘故,身为莫如许亲姐姐的莫如兰对莫如许颇为怨埋怨,她受伤,她也不曾来看望。
莫如许见薛姨娘犹豫几遍,便知她有话说,“姨娘可是有话要同女儿讲?”
薛姨娘叹口气,抬眼看莫如许,“我不知这话应不应当讲,我且问你,你与那段世子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姨娘知女大当嫁,你也到了年龄,的确该说亲事,这些年来你一直推脱不肯外嫁,莫不是是为了段世子?可他之前提亲,你又拒绝,这让姨娘我属实困惑。”
“若你二人有情,我与你父亲定不会做那棒打鸳鸯的棍棒,都望你能过得好,如此到了下界我也不愧对你亲母。可你如今又这般,那段世子可是好相与的?”
“国公爷是开国元勋,跟着先帝打江山的,段世子又是国公爷独孙,他眼下待你如此,若是日后这情意了了,再想起今日,你可是有好下场的?”
莫如许闻言一愣,而后笑了一下,下意识辩解:“姨娘你莫要担忧,我与段世子并无情意,只不过年少相伴……”说到这儿,她突然说不下去。
年少相伴,然后呢?莫不是顾及年少情谊,故而与他相处紧密?还是说段千欢这个国公府世子对她一小小官员之女死缠烂打?这不是她生活的年代,她不说便知不合适。
因此她笑容一僵,乖乖认错,低声道:“……女儿明白了,日后会注意的,女儿不孝,惹得姨娘与父亲担忧了。”
薛姨娘见她这样,伸手拍了她的手,温和地笑了,莫如许向来柔顺,她今日也不过是提醒一番,免得日后真的酿成大错。
——
次日庆酌来了莫府,莫如许将听到的所有全部告知,倒是引得了高度重视,待结束便行色匆匆快步离开。皇帝安全乃是大事,他需在三日内查出凶手所在地。
京城忽出现多处寻衅滋事的事儿,不是失踪便是冤假错案,或是杀人强逼,一时间,京城中人手不够,官府忙的头晕眼花。
莫如许只听茹棠讲,她倒是靠在塌上静静地写书看书,她在这个无名朝代闲来无事便开始写话本。
才子佳人狐妖书生的故事已是老生常谈,她便将二十一世纪流行题材融入故事中,一时“洛阳纸贵”,倒是颇受欢迎。
她身上的伤不重,却需静养。
余毒未清,使得她精致模样增添了几分病气,多了三分西子垂泪的脆弱感,低眉垂眼间更是有两分佛性。
莫如许本以为这事儿与她再无关系,却不曾想那贼人见她背弃盟约,气极便向官府散落消息,称莫家二小姐与刚战败的吴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并且知晓三日后刺杀皇帝的详细计划!
消息一出,莫如许便被带走了。
堂上,莫如许据理力争,却没能消除众人疑虑,毕竟通敌国刺杀皇帝乃是重罪,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他们也不敢随意放人。
无可奈何,莫如许自荐参与捉拿那贼人的行动,并保证三日内将其捉拿归案,如若未完成,自愿受罚。
“小姐,您这样鲁莽,若是未能抓到那群贼人可怎么办!到时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况且只有三日,这么短的时间怎可能做到。”茹棠在一旁担忧出声,扶着面色苍白的莫如许上马车。
莫如许满脸寒霜,“那群人是在与我下战书,我应了他们不会放过我,我没应他们更不会放过我,那时谣言越散越大,闹大了更不好收场,一个搞不好整个莫府都受牵连。”
坐在马车上,不小心碰到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反正躲不掉,倒不如大大方方应了。”
茹棠扶好莫如许,道:
“只是,小姐,您就算应了战书又怎能那么容易抓到他们,况且这事儿老爷定然知道,就算您不应,老爷也不会让您受冤屈的。”
她对茹棠笑笑,道:“茹棠,我知父亲会帮我,但我不能麻烦他太多,他最近已经忙的焦头乱额了,肚子上的肉都下去了一点儿,你难道没发现他最近都消瘦了吗!”
茹棠一听这话,向来沉稳的脸上冒上几个问号,她不确定地问自己:老爷……最近消瘦了吗?
她想起莫岳那红光满面的脸,但又看莫如许坚定的模样,有些不确定了。
或许……是消瘦了?
“这事儿我能处理,你且在一旁看着!既然他们要玩,我便陪他们玩儿,左不过是赌,那就赌一把这局谁是赢家!……实在不行,就像你说的,还有我爹来给我善后,你就安心吧。”
“你家小姐我,可不是吃素的!敢污蔑我,还刺我一刀!你看着,我就和他对上了!还没人敢刺本小姐,本小姐要让他付出代价!”
莫如许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过斗志昂扬的光。
她非循规蹈矩之人,怎会畏惧这种挑战。
马车轱辘压在路上,摇摇晃晃穿过众多人群,经过经坛戏楼,经过杂耍行象,嘈杂声音穿过车帘进入内里,毫无遮挡。
诸多附属国为皇帝献上贺礼,又赶上元旦将至,多种语言在街上出现,却无一人会觉得奇怪,这是周朝,繁盛又强大。
压过雪融水的街道,溅起点点水渍,水渍溅上路过行人的长袍,却很快没入人群,再寻不到。
日光朦胧,雪花不至,初十午时,离皇帝登花萼楼还余三十个时辰。
莫如许本以为这是件容易的事,毕竟每次遇到盛大节日,刺杀皇帝的没有九千也有五百了,你看哪次成功了?
况且就算不容易,也不至于将她拖向深渊,她莫如许行的端,坐的正,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哪能听别人说风就是雨,那这大周朝衙门也忒无用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
这一步,她踏错了。
以至于未来让她陷入了无尽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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