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身家性命,宁可信其有。”王蒲厉声打断,“况且我等亲族皆在家乡,唇齿相依的道理你还不懂吗?”
他手中竹杖重重一顿,“砰” 的一声震住了所有人。
原本温润的面庞此刻冷峻如霜,他目光如炬,字字如利箭般穿透嘈杂声音,直抵众人心底。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蒲拎得清,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了非凡的决断力。
“文景兄所言极是。”泼辣圆润的女书生向前一步,“再者说,就算朝廷不查究,咱也没啥损失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倒省得桂枝儿再费口舌。
“客船已经联络好了,连夜出发。”
夜色浓稠,城门的孤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春夏之时昼永夜促,京郊城门延迟到亥时关闭,身着黑甲的守卫士卒们,丝毫不敢懈怠。
“汝等众人,缘何昏暮之后方出城?”守卫士卒如临大敌。
京郊围拢的难民越来越多,形势复杂。
刀盾手列阵而立,只露出一双双充满警惕的眼睛。
但在验过众人的户籍路引后,守卫便放下心来,甚至连人数都不再细查。
穷考生和监学离京嘛,见多不怪。
许是付不起客栈的住宿银两,先去郊外渔船上凑合一夜。
漕河码头,白日的喧嚣此刻已如潮水般退去,徒留一片死寂。
泊在岸边的商船,一艘挨着一艘,灯火星星点点,船身随着水波摇晃,荡出有节奏的 “嘎吱” 声。
几位值守的船夫收拾好绳索、船桨。
个别书生双手不自觉地在衣袍袖口处反复摩挲,手心早已沁出层层汗珠。
“伲快点哉,再弗上船就要开啦! ”船夫压着嗓子喊了一句。
书生们像是被惊醒一般,身体微微一颤。
豆芽菜少年将刀具、锅铲等背在身后,一只手紧紧抓住船舷绳索,前脚用力一蹬,便稳稳地踏上了船。
“来,我拉你。” 他转身,伸手向马尾辫女孩喊道。
有了小孩子做榜样,剩余的书生们深吸一口气,相互对视一眼,不再惧怕。
早已出城候在船上的栾霜柏,越过纷杂人群,看向桂枝儿。
晚风轻柔地拂过,撩动着少女的发梢。
她易容后的身影融入漆黑夜色中,微微仰头,目光正望向那漫天繁星。
面具下的神情淡漠,似乎有些事不关己。
放弃名声正盛的卤味店,没有丝毫惋惜。面对未知的旅途,亦不见恐慌。
“若心无所系,何必行君子善举?”栾霜柏呢喃了一句,在他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进京行船是顺流而下,返程则是逆行。
船夫解开系在岸边木桩上的粗壮缆绳,升起风帆,船桨划破水面,发出“哗哗”声响。
搅乱了河中一轮皎洁的月影。
桂枝儿见到指挥行船者时,饶有趣味地笑了。
船把头一身粗布短衫,脚蹬麻鞋,身形魁梧。竹篾与棕叶制成的斗笠盖住半张脸,却十分眼熟。
尤其是拉绳的那双手,粗糙有力,掌纹深刻。
“久未谋面,别来无恙。”桂枝儿迈着轻盈的步伐,笑嘻嘻走近问道,“您早就料到我会回北境?”
能让楚淮船把头亲自来接,她倍感荣幸。
恐怕这也是樾王计划中的一环。
“女侠不必猜疑。”船把头依旧言语木讷。
他双臂肌肉紧绷,如蛟龙蛰伏,将船舵猛地向右一扳,船舷与江水激烈摩擦,拐入正确的船道。
见桂枝儿没有回话,他微微皱眉,稍作思考后做出简短的解释。
“无论去留,主上都做了两手准备,护女侠周全。”船把头忠厚寡言,实事求是。
“呦,那我可得拜谢越王殿下。”桂枝儿眼眸略抬,露出一小片眼白,显出几分俏皮的嗔怒。
转身径直回船舱歇息去了。
“不识好人心。”船把头再一次呆愣原地,愤愤地嘟囔道。
主上想拉拢的人,真是难办。
客船在经过几夜疾行后,黎明的微光悄然划破夜空。
站在船头,但见远方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逐渐变浓,染出绮丽的色彩。
桂枝儿早已习惯四海为家,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随着太阳缓缓升起,桅杆、船帆、甲板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闪耀着温暖的光辉。
“三、二、一,放!”有经验的水手船夫吆喝一声,将渔网高高抛起。
渔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水中。
随着渔船缓缓前行,渔网在水中拖动,将鱼、虾等食物收入囊中。
为避开朝廷耳目,船把头规划的路线僻静偏远,沿途自然少了资源补给。
“小神厨,今日又吃炖鱼吗?”书生们闻到熟悉的鱼腥味,摸了摸下巴。
倒不是豆芽菜少年的厨艺不好,只是这鱼汤再鲜美,一天连着喝三顿,也会腻歪。
书生们感觉自己都快长出鱼鳞了。
“哎呀对不住,实在寻摸不到啥能吃的。”少年的脸涨得通红,收回扒拉渔网的双手,局促地在身前绞着。
桂枝儿见状,几步跨到小学徒身边,豪迈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壳。
“歇着吧,今天师傅下厨。”
话音刚落,半个船上的视线都向她汇聚,齐刷刷地露出期待之色。
“难道姑娘还能变出什么新鲜玩意不成?”栾小将军放松了持续紧绷的神经,调侃道。
他的脸受江风吹拂,隐约有变成小麦色的迹象。
是连日在船头瞭望观察敌情所致。
“不是我。”桂枝儿摆摆手,又指了指栾霜柏,“是我们。”
她眉眼弯弯,似盛了蜜一般。
顺着她的目光,栾霜柏看到江边浅滩有几户零散人家。
青瓦泥墙,屋舍质朴。
门前,有毛色各异的鸭子正在浅滩追逐嬉戏,有的曲颈梳理羽毛,有的振翅扑腾,“嘎嘎”直叫唤。
水域的茭白修长嫩绿,荷叶挨挨挤挤,在风中沙沙作响。
定有莲藕隐匿于水下,凉拌清炒皆是脆爽。
搭配上香喷喷的鸭肉……
“不可。”栾霜柏狠狠摇头,努力把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为安全无虞,吾等不可暴露行迹。”
与江边人家买卖是行不通的。
万一朝廷随后派出暗探,岂不自投罗网。
“所以才轮到咱俩出手——”桂枝儿得意地抛了抛手中银两,“去偷点吃的嘛!”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