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砖瓦匠

过了中秋,数着日子,转眼就到了重阳前夕。

这一夜,营缮书院通宵达旦,“鲁班堂”更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宫灯、风灯与火把。

由大师兄关珩负责监工,陈小笙负责记录,邱一山负责装载,整个营缮科家器班堂的学子上下三十六人,都在如火如荼地将这个三个月,为馨宁郡主赶制的这批内室家具,全部拉到郡主府邸去。

如此,书院侧门大开。马匹,骡子,排成长队;车夫,小厮,力手,帮役,也有几十人。

其他科目班堂的学子见状,有空的,也纷纷来帮忙。沈括更是热心,他身为今年才来的新学子,各方面都非常积极。

这批内造器具,统共如下。

玫瑰椅,金漆木雕花交椅,雕花圈椅,各类椅子数目十六;扇形凳,绣墩数张;琴桌、棋桌,月牙桌,黄花梨卷草纹腿炕桌各六张;条凳,条案,翘头案各数张;花几,凭几,茶几大小数张。兜帽、幂篱五顶;美人锤一双;熏笼若干,书箱若干,宫灯若干,棋盘数张。

桃木四扇围屏五张,喜鹊连枝炕屏五张;红木、紫檀云纹美人博古架各五张。

镂空雕金熏香球一只;朱漆戗折枝花卉纹妆奁、黑漆镶螺钿妆奁各五只;玉兰轻罗薄纱菱扇,唐云母扇,梅鹿紫竹扇各五柄。

水曲柳楎、椸各十五架,衣柜数张。

紫檀美人榻两张。

等等。

每样器具都要用稻谷草或芦苇严严密密、结结实实包裹起来,以免搬运途中受到磕碰。

后半夜,食堂为大家端来石花糕、山药凤梨糕等果子,并山楂热饮,既填饱肚子,又消热解渴。

沈括吃得少,干得多,他穿起攀博,挽起袖子,吭哧吭哧干活儿,连大师兄都不住赞他既勤奋又聪慧,将来必成大器。邱一山冷眼瞥过此人,叹口气,摇摇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黑白不能界明啊。”

陈小笙关心道:“一山你是不是累了?那我来替你看顾装车,你来记录。”

邱一山:“你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是算了吧,哎哎,小心。”

力役们正抬着美人榻过来,邱一山护着她往里站站。

陈小笙笑道:“一山你也太小看我,如今我可不比五年前,我结实多了,你看我的手。”

邱一山伸手与她一握,果不其然,好有劲儿!一用力,手背青筋都突冒出来,单薄的学服袖管下,是起伏流畅的肌肉。

她笑道:“我不弱的。”

邱一山:“是,跟你比,我都要脸红了。”

陈小笙知道他说的是自谦的话。

晃眼间,陈小笙在来来往往的搬运中,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只是那个子,比印象中高了不少。

她怼怼邱一山,示意他看过去,那堆忙着装车的力役里头,是不是有个人长得很像林州。

邱一山:“什么长得像,你不知道啊,那就是林州。”

陈小笙大为震惊:“他是来帮忙还是……”看他的学服,似乎……

陈小笙脱口而出:“他怎么沦落成了砖瓦匠了?”

邱一山:“啧,什么叫沦落成,咱们营缮科本来就是‘砖瓦匠’这个班堂啊,开了课,自然就有学子去念嘛。”

陈小笙:“林州没分班前是与我们一个书屋的,他的成绩和天赋,就算留在鲁班堂也绰绰有余,实在不行去水利、屯田,或者冶炼科也是有资格的。”

而且这几年,陈小笙很少在书院看到他,几乎也没听到关于他的传言!

邱一山:“还冶炼,那种紧俏的班堂,林州怎么可能去得成。你别震惊了,以他的家世背景和过往,能留在营缮书院,就算是山长和夫子格外惜才,要是按照那几个皇贵的脾气,早赐死他,或者打发到乡下庄子上干苦力,哪儿有机会读书。”

陈小笙:“你是说以……韩誊代表的?”

“嘘。”邱一山忙要捂她嘴巴,“你还真敢直呼其名!在这些王公子弟面前,咱们还是谨言慎行,别惹他们不痛快的好,听见没有?”

陈小笙若有所思。

邱一山压低声音:“我警告你啊小笙,别想着去拯救林州,他用不着,易地而处他可未必要对你抱以善心。像他这种人,家道中落,被人践踏,又忍辱负重蛰伏至今,心性比常人更加阴冷,不可同理心待之,你千万离他远一点!”

陈小笙:“我只是感慨命运弄人,咱们大俞,少了一个实用之才。”

邱一山笑道:“别遗憾了,喏,那不来一个。”

沈括擦擦额头的汗,过来道:“小笙,大件基本都快搬完了,你看看还差什么。”

陈小笙低头清点记录的册子,查漏补缺:“嗯,是差不多了,就剩西南角的三十只宫灯,和书箱没有装车。”

一学子跑过来道:“小笙,车马不足,这剩下的恐怕得等明日了。”

关珩道:“那就等明日再说吧,眼下大家都辛苦了,交付了这批器具,给大家单独放假!”

众人欢呼!

关珩道:“我和一山去押车,负责将它们送到郡主府,你们早点休息,明日巳时再送剩下的。”

沈括道:“大师兄,要不我也同你们一起去,多个人,多份力量嘛。”

关珩:“这样也好,上车吧。”

邱一山看了眼陈小笙:“我走了,你早点睡觉。”

等将他们都送走,陈小笙清点了院子里剩下的器具,又与其他人拉来棚子遮挡,以免这一夜被风露浸染,最后熄灭全部火把,遣散众人,陈小笙这才腰酸手疼地走回到静德居。

大卓跟着邱一山去押车了。

沅瑞这两日也不在书院。

陈小笙打来井水,随便洗洗脸,蓬蓬头,坐在廊檐下发呆。

好累啊!

一坐下,就感觉浑身都舒坦,根本不想再起来,与屋子里的床就二十几步的距离,她竟然直接在原地睡着了,后半夜身体被冻醒,这才浑浑噩噩爬起来往屋子里走。

来不及脱衣裳,直接倒在席子上,“咚”,昏睡过去。

一觉到大天亮。

太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晒在少女脸庞,她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来。

又是没脱学服就睡觉的一夜。

趁着时间早,这会儿不拥挤,陈小笙提着木桶“咚咚咚”跑去伙房打热水,如此三四趟,舒舒服服在浴桶里泡个澡,又洗了头发再擦干,来不及去上早课了。

实际上,这几个月赶工期,大家已经很有默契地忘记了还有“早课”这回事。

陈小笙在食堂吃完早饭,照例去给夫子请安。

回来途中不得不路过冶炼科的班堂,想到这里有极不愿意碰见的人,正要加快脚步闯过去,一抬头,就看见傅嘉兴等人摇着扇子,大摇大摆走过来。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陈小笙很有礼貌地避开身体,侧站在一旁,等他们一行人走后她再走。

但不知道是不是这条路径与他们相悖逆行的人实在太少,陈小笙立刻就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许久不见的许轩最先反应过来,绕着陈小笙打量:“哟,我当是谁呢,远看玉树临风,近看楚楚动人,原来是小金鸟儿啊,一年半载不见,你长高不少嘛,嘿,模样也更俊俏了!”

可不是,她现在骨架修长,纤纤而立,因长年与木材打交道,身体并不羸弱,相反,体态很是骨劲,微翘的臀部,盈盈一握的腰,束带以下,是修长而直的腿,漂亮利落得不像话。

平日走在路上,也有不少学子愿意跟她打招呼。

再加上她恪守院规,品格自重,如今身体又在抽条期,远远一看,如荷花般清晰脱俗,算是长得非常好看的一类。

许轩十分轻浮地勾了勾她的下巴,出其不意,力气还不小,陈小笙觉得下巴被摩擦得好疼,登时不悦地瞪着他。

许轩却笑了。

“小金鸟儿生气也这么好看啊。”

虽然许轩如今还跟傅嘉兴厮混,但他已然不用再像五年前那样对傅嘉兴伏低做小地吆喝讨好,因为听说他家老子旧年里升了做国丈爷,半拉着算也是“皇亲国戚”了,为此还休学了半年多,后来实在丢不下“营缮书院学子”的头衔,才继续回来受学。

许轩玩味地打量她:“倒是越长越秀气,我喜欢。小金鸟儿,你不好好在鲁班堂呆着,跑到我们冶炼科来做什么。”

陈小笙:“刚去给夫子请安,诸位,你们先请。”

“请什么?”许轩很亲密地搂过她的肩揽着,弯腰身子来笑着说道:“过几日呢是重阳,我们正打算去瓦肆订几桌酒席,小笙也来,好吗。”

陈小笙:“应是不行,重阳节前,还要为礼部侍郎家的秦二娘子赶制金钗璎珞,实是不得空,多谢盛情。”

许轩神色耐人寻味,但陈小笙也没有过多去解读。

傅嘉兴不悦道:“你接了这么多人的单子,那本公子的旃檀折扇,你准备几时做完。”

陈小笙:“不是约定霜降前?”

傅嘉兴:“那是我怜悯你做得太辛苦,如今来看,你还是太贪心了陈小笙,现在改了,本公子也要你重阳之前做完亲自交付到我手里,不然,违约金翻倍。”

陈小笙:“怎,怎么可以这样!”出尔反尔,这种事怎么急得来?

许轩抿唇一笑:“哎呀呀你看看,小笙,请你来吃酒你不来,非要扫兴,这是不是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小笙暗道倒霉。

许轩恋恋不舍地碰了碰她细腻的脸颊:“走了小笙,你好好赶工吧,回头,我们把地址告诉你。”

傅嘉兴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其他回寰的话要说。

陈小笙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两个金锭,她是无论如何都还不起的。

傅嘉兴就是故意跟她过不去。

就知道本性难移,早知今日,当初她不该心存侥幸接下傅嘉兴的单。

忽而,她想到一个人!

陈小笙还是有所顾忌,她特意避开所有人,挑了个最不起眼的时辰,趁着大家都去食堂吃晚饭,她才去到松园。

听说林州他们如今还住在哪儿。

她是辗转多人,编织了些故事,好不容易才打听来的!

《修房子》是架空的,之前某段时间一口气借阅了许多古建筑方面的书籍(囫囵吞枣读完,如痴如醉,非常兴奋也要写本古建筑方面的小故事以赞我华夏文明之璀璨磅礴,奈何现在那些知识已经被覆盖得差不多了。这几日重新回去看那些书,仍旧能找到新的乐趣,沈括,就这样勾起我的注意,外号“沈梦溪”,因为他晚年被罢官后写了著名的《梦溪笔谈》。他实在是个具有争议的人,据说此人还有对自己老婆患有受虐倾向的“斯哥德尔综合症”,呃,跟他在朝堂上的为官作风,以及平时做人比起来,反差实在太大……野史也确实够野!

但沈括在天文地理,律历音乐、军事机械,考古卜算等方面的成就被称大才——

鉴于加入了这个人物,于是本文现在就放在了宋朝背景下,这几日在补《东京梦华录》,干读有些枯燥,也很难全部理解,好在有“中华经典名著全书全注全译系列”,读这个版本的就比较容易吸收,它补充的知识非常详尽,是大宋百科全书,也很有趣,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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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砖瓦匠林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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