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风透过半敞的窗棂,落在了床上。
竹影婆娑,虫鸣鸟叫。
在被窝里还做着还阳卧的玲珑,准时睁开了眼睛,与其说是准时醒了,倒不如说是一直没睡。
她慢吞吞地伸出了手脚,一个鲤鱼翻身,便就坐了起来。
皱巴巴的被子转眼就被压在了身下。
她撑着脸颊,看着眼前绣着繁花的纱帐,心里想的却是,怎样才能掩人耳目地练武。
老爷爷总是要她学这个学那个,她都好久没有比划招式了。
玲珑鼓了鼓嘴巴,呼吸倾吐。
近在咫尺的轻软薄纱,就像水一样摇摆起来。
嗯?
她盯着眼前随风而动的纱帐,倏地出掌。
掌心还未碰到,手腕带起的劲风,就把纱帐吹起了一点。
玲珑双眼发亮,还能这样!
然而,没等她继续对着纱帐连环出掌,门外就响起了恼人的声音。
“公子,可起了?”
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早在门外候着的奴婢轻声敲门,她低垂着眼,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也不敢催促。
阖府上下,何人不知阿郎对小郎君的重视。
为了让众人都知晓这久未归家的小郎君,阿郎此番还慎重地举办了宴席。
自告老还乡之后,阿郎素来低调,连寿辰都鲜少大办,这般宴请各家名门。
那可是,小郎君的胞姐……小娘子都得不到的重视。
想想也是,纵然小娘子天资聪慧,却也是女流之辈,如何担得起独孤家的重担。
只是,听闻这小郎君长居别院,性子颇有些霸道。
这样想着,奴婢端着托盘的手紧了紧,心中更是忐忑不已,如她这般愚钝的性子,怎的就入了管事的眼,还得了这好差事?
这,应当,是好差事吧。少女有些不确定地想。
“进。”
隔着一扇门,主子的声音听着有些模糊不清。
侍女推门而入,放下脸盆和洗漱用具,几步上前,她躬身低头,轻声道,“奴婢服侍你宽衣。”
“嗯。”玲珑下了床,站定,双臂摊开,心里还是想着练武的事。
要怎么练呢?
现在不能随意钻进山林,又不能整天打坐。
她倒是也能偷偷跑了,但是,想到那些不重样的美味,玲珑有些迟疑。
她怎么也想不通,同样是烧烤的肉,怎么别人就能做的如此美味?
不行,这本事,她也要学!
而在新来的侍女看来,素未谋面的公子惜字如金,不像传闻中那般骄纵肆意,但不知为何,仅仅是站在他的面前,她便就感觉到了难言的威势,止不住浑身发颤。
她稳了稳心神,拿起早已备好的衣裳,轻手轻脚地伺候着穿上。
待穿戴齐整,她递上沾了青盐的柳条,又捧起了青釉唾壶。
寻常的主子们身边都是群侍环绕,如今公子身边,就她一人。
婢女瞧着公子那还未退去稚感的手,心里生怯,往后,这院里不会就只她一人跑上跑下吧。
她如何做得?
轻微的摩挲声,然后是浅浅的水声落到壶里。
“脸巾。”
微冷的声音响起,唤醒了侍女跑远的思绪。
“喏。”侍女退身,将唾壶置于一旁,净手。
将面巾轻轻浸在温水中,她正要浸湿拧干,甫一碰到盆里的水,她心头一跳,扑通跪下了。
“公子恕罪,水凉了,待奴婢换一盆新的。”
玲珑伸手的动作一顿,有些郁闷。
这人怎么就趴下了?她环顾四周,附近也没有危险啊。
玲珑歪头不解。
但人类就喜欢做些奇怪的事,玲珑也就把这点疑惑扔到脑后,自己拿起面巾拧干擦脸了。
房间里安静极了,婢女俯趴在地上,心里越发惶恐不安。
先前还有嬷嬷教着,只消听话,埋头苦干,便也能得嬷嬷几句夸的。
那从小伶俐的丫头自有去处,她稍微蠢笨些,原也就是做做杂役,连伺候人都是堪堪开始学,突然得了这等造化,她心里都发虚。
果然,甫一上来就出了这篓子,少女把头埋得更低了。
就在她想着,自己会不会就这样被发卖出去的时候,滴水的声音响起。
婢女下意识抬头,竟就看到公子自己拧了毛巾,她大惊失色,“公子不可!”
公子豪门贵胄,只她一人伺候就已然是委屈了,她一奴婢,竟还逼得主子自己动手。
她,她……
玲珑把不热不凉的毛巾盖在脸上,慢吞吞地擦了几遍,耳朵自动忽略了嘈杂的声音。
温热的湿意扑面而来,浑身好像都舒展开了。
舒服。
毛巾之下,玲珑眯了眯眼睛,发出咕噜噜的喟叹,有些干燥的皮肤,都像是被水汽湿润了。
将面巾放回盆里,她又拿起了托盘上的小罐,一扭开,就能够闻到淡淡的中草药的味道,白玉般的面脂泛着油光。
玲珑挖了一块,往脸上抹了抹。
老爷爷说,这面脂能防止皮肤皲裂干燥,香气淡雅。
文人风骨,身体发肤,尤其是脸和手都要精心护着。
虽然也不懂什么骨不骨的,但玲珑还是给抹匀了。
白皙透亮的脸上登时就多了几分光泽,阴郁的脸也显得精神了。
玲珑却是不知道这变化的,她看着在掌心化开的油脂,顺便把手给抹了,脖子上也抹点。
感觉好像之前吃过的抹了蜜的烤鸭哦,油亮油亮的。
噫,难道人类还有扮成食物的癖好?
玲珑做事专注,被晾在一旁的婢女却是煎熬极了,眼见着公子整装待发,她再拜,诚惶诚恐,“公子,奴办事不力,请责罚!”
“怎么办事不力了?”
玲珑这才想起还有个人呢,平日里都是独来独往的,她还挺不适应的。
“奴,奴……”少女嘴唇微动,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这让玲珑感到更疑惑了,“这些我都会自己做,你是来做什么的?”
“求公子不要赶走奴,奴……”奴婢自己也迷茫着呢,只下意识地讨饶,管事只是让她来服侍公子,也没说往后便就是公子院里的婢女了,她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还会什么,但好像什么都不怎么精通。
可要遣回去,不说嬷嬷面上无光,不消一刻,阖府怕是都知道她不堪重用了。
少女心中生出了几分紧迫感,一股脑地就全交代了,“奴还有几分力气,能做些搬搬抬抬的事。公子初回府上,想必还未安置妥当,奴婢可为公子收拾行李。”
“奴还会煮茶,味道尚可,女红也略懂些许,还会做滋补的药膳。奴自幼在府中长大,后院的奴役不说全认识,却也知道八成,能打听到些许消息。”
然而越说,她心里越没底,最后只得说是管事让来服侍的。
和这人说话好费劲哦,但玲珑也不是很关心这个,既然是老爷爷让来的,她想了想,那她以后都有跟班了?
可现在,她也不需要到处找吃的。
过于复杂的人际关系,让小蜘蛛感到有些晕头转向,但既然是她的跟班,“那就跟着吧。”
“是,谢公子仁慈。”婢女软手软脚地站了起来,心中越发敬畏,不敢再轻视这年纪还没她大的稚童。
跟班……
玲珑想起了些什么,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当时,人类幼崽就是这么问的。
“奴婢尚未取名,还请,还请小郎君赐名。”
没有名字?玲珑越发觉得奇怪,“那别人怎么叫你?”
“回公子的话。先前是嬷嬷按照长幼,给奴这批婢女编了个俗名,奴是二七……”说着,二七又跪下了,头埋得低低的,脸上臊得慌。
“若是公子无意赐名,便就用二七来使唤。”
那你想改名吗?玲珑想问,但想到老爷爷千叮万嘱的,要少说话,多思考。
她试图自行理解,理解失败,反倒是肚子越来越饿了。
熟悉的饥饿又勾出了不少往事。玲珑发呆。
脑海里浮现出诸多美味,嘴里还能回味起其中的酸甜苦辣,偏偏记忆最深刻的,却还是那盆被收起来的肉。
那盆,没吃完的肉,炒肉?
“红烧……”肉。
“是,红苕谢小郎君赐名。”红苕长长地送了一口气,瘫软在地,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一通连消带打下来,她完全没了招架之力,更生不出别的什么想法。
除了依附公子,她也没有旁的去处了。
红苕心中越发急迫,定要让公子看到她的价值才是。
玲珑回过神来,挠头,是红烧肉,不是红烧。
算啦,她拉开了门,吃饭要紧。
***
另一边,独孤漠独自坐在书房,看着书案对面的字画,少有的出神。
画里描绘的是开国大典时的盛况,画中虽无具体的人脸,却也能看出人头涌动,熙熙攘攘。
高祖携百官登台,与民同乐,十二卫整装肃立,杀气凌然。
画作工笔细腻,色彩艳丽,描绘了一副股欣欣向荣的盛景。
此画是独孤先祖所做,时任开国第一任宰相。
虽是前朝旧臣,但因审时度势,暗中支持高祖,许以钱粮,因而开国后便就得了高官俸禄,子嗣均得到了重用。
其妹也成了中宫之主,执掌凤印,后生太子,太子而立之年继位,更是依仗母家。
独孤氏因而显赫一时,被称为“半朝”。
如今……
太后虽为独孤氏,却也是旁支,自他致仕之后,朝中无人,更是独木难支。
圣上并非太后亲子,自小耽于后宅,手段不比常人,素来喜欢玩弄人心,心胸算不得宽广。
或许是当年的太子之争起,那人就记恨上了,上位后终于得偿所愿。
如今独孤一脉是彻底远了朝堂。
但独孤漠总觉得,事情并非党派之争、私人恩怨那么简单,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些帝王心术的影子。
废除宰相?分而化之?
独孤漠陷入沉思,如今的处境和先祖何其相像,可要如何审时度势,他仍然觉得深陷泥潭之中,动弹不得。
想要让独孤氏重回朝堂,就得有那人无法拒绝的理由才是。
独孤漠转动着玉扳指,既然是圣上先不讲规矩,也别怪他不讲规矩了。
昏不昏招还另说,总归不会比李灵月鸠占鹊巢更糟。
大势不可违,那也不妨更乱一些。
而这破局之法,独孤漠看着桌上的双鱼玉佩,眼神幽深。
“独孤云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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