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强买强卖的套数,壮汉熟悉的很,也懒得说些客套话。
“诶,你这人怎么如此蛮横无理?!”旁观静候的红苕却是站了出来,神色不满。
公子好不容易看中了这腌菜,是要买给阿郎尽孝心的,怎能就这样不由分说地被抢走?
平日里还怯怯的婢女,一下子支棱了起来,语气强硬,“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
“当街强买强卖,还有没有王法了!”
“好你个小娘皮子……”
沉默了一路的仆从,一声不吭地站在了红苕左右,满脸横肉的壮汉凶脸一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知不知道我家少爷……”
“我管你是谁,便是刺史来了,我也是不认的!”身后的两大彪影给了红苕极大的安全感,她昂头怒斥,“这是我家公子先看上的。”
“你谈都不谈,全要抢走,就是不对!”
“……公子?”本还要争辩的壮汉面露迟疑。
然而,转眼看那姑娘满脸笃定,像是吃准了他不敢为难,一贯急躁的壮汉哪里受得。
更何况,银子都给了,那就是他们的货了,管他什么先来后到……
壮汉眼睛一转。
“算你嘴皮子厉害。”男人佯装悻悻败退,就在红苕扬起笑脸的瞬间,他猛地往旁边陶罐扑去,“拿来吧你!”
就算砸了,他也绝不……
“公子!”没曾想那壮汉竟有报复之心,眼见着那膘肥身躯,就要撞上公子瘦弱的身子,红苕三人皆惊,扭身阻止。
不好,来……
眨眼间,一道黑影倏地擦着他们的身边,倒飞了出去。
“碰”的一声。
烟尘滚滚。
红苕目瞪口呆地看着塌了半边的矮墙,又扭头看了看公子头也不回的伟岸身姿。
她沉思了片刻,心中拜服。
公子竟有如此神力,当是,是,呃,老祖宗庇佑。
不过,独孤家的主子们,往上数,有武职的吗?
玲珑随手扶稳了陶罐,完全没有被这点小插曲影响,像是弹走一粒灰尘般轻松。
实际也是如此,她就感觉到有人跌跌撞撞地倒了过来,眼见着要把箩筐撞翻,她就随手侧身一拍,和往日里拍帐子的手感差不多。
嗯,玲珑看着救下来的腌菜,思索着要怎么吃,腌菜,腌菜,腌菜……
有了。她一拍掌心,“滚野鸡。”
走近的红苕闻言,愣了愣,回忆了一下吃法,她点头应和,“冬日吃锅子最是滋补,也清淡,公子可要再买些菌子?”
“我方才瞧见街头那边有干菌,还有笋干。”
目睹了经过的农妇脸色煞白,然而,看着主仆二人一说一和,不知怎的,她竟感到了些许安心,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少爷,我家邻里便是卖这等干货的,笋菌都有,还有干菜。”
“只是,离得有些远……”
“呸呸。”灰头土脸的壮汉从砖堆里爬了出来。
意外的动静,终是惊动了另一头抱臂监工的小霸王。
“怎么回事?”
唇红齿白的男童阔步走来,他看了一眼形容狼狈的家丁,开口训斥,“小爷我不是让你好好说话吗?怎么就被打了?”
“少爷,我……”
“行了,下去吧。”
男童不耐烦地挥手,眯缝眼环顾四周,围观的人眼神闪躲,不敢直视。
最后,他的目光,便就落在了玲珑一行身上。
“就是你们,打伤了本少的家丁?”
看着来者不善的贵人,农妇脸又白了,她想躲,又舍不得到手的买卖,只能僵硬地看着。
红苕听到这话,更是气笑了,果真有怎样的奴仆,就有怎样的主子,她腾地转身,拦在了微胖的稚童面前,叉手执礼,“这位郎君……”
郎君?男童双眼微闪,嘴上却是轻蔑地呵斥道,“闭嘴!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丫鬟插嘴的份。”
男童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看着那道有些单薄的背影,脑海里过了一遍名单,这年纪……
“哪位公子如此娇羞,连人都不敢见呐。”
“你!”红苕气红了脸,“不过是一介商贾……”
盯着腌菜,脑海里已然将各种吃法安排妥当,玲珑这才转过身去。
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急红了脸的红烧肉,又看了看陌生的金闪闪幼崽,“有事?”
轻飘飘的二字,可谓是四两拨千斤,既显得大度,又衬得出言不逊的那方蛮横至极。
尚未长开的半大少年涵养极佳,便是被人言语羞辱,脸上却也没有分毫变化,端的是大气从容,有君子之风。
软刀子,假正经。
男童嗤笑,他就爱看这些君子气得破口大骂的丑态,眯缝眼盯着那张有些陌生的脸。
往来称谓独树一帜,称郎君,称公子,颇为老派。
世家的人。
巴川长居的世家,也就独孤氏,可没听说他家有什么公子。
那就是路过咯。
男童抱臂环胸,戏谑道,“有事。你的奴仆,把我的家丁打伤了,要怎么赔礼啊。”
“少爷……”受伤的膘肥大汉搓了搓手,臊红了脸,声音呐呐,“不,不是那奴仆伤的。”
没看见全过程的男童眉头一挑,“大声点,没吃饭吗?”
“都说说,那人是怎么伤了你。”
说着,那双黝黑的眼睛,便就直勾勾地看向了那两个彪形大汉,一字一顿道,“我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这话倒是说的霸气。
被盯住的左右仆从却是神色古怪。
男童顿感不对。
“是我。”被挡在了后头的世家子走了出来。
水绿色的广袖轻扬,如碧波荡漾。
男童分神了一瞬,面若白玉的世家子便就站在了他的面前,眼皮轻掀,一字一顿道,“是我。”
男童下意识就呛声,“是你就是你,还要……”
等等。
玲珑眨眼,不是他说要的吗?她伸出了一根手指,“赔礼。”
男童双眼微睁。
“咚”的一声脆响。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出一道白光。
“少爷!”
四面八方的家丁都围了上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男童跌坐在地,愣愣地摸着额头,鼻尖仿佛还能闻到一股独特的冷香。
隔着重重人影,他就对上了那双淡薄的眼。
他被打了?不是,他被戳倒了?!!
男童脸色涨红,腾地跳了起来,“你……”
没等他重振旗鼓。
“齐博文!”蕴含着暴怒的呵斥声从远处传来。
男童身体抖了抖,脸色一僵。
***
“哎呦,巧了不是,这回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啊。”
满头珠翠的女人捂嘴笑,手上的大金镯子顺着纤细的手腕就滑了下来,她随手捋了捋,手上叮铃作响。
她甩了甩手帕,声音软和,“真要算起来,您也是我表姐呢,我啊,私下斗胆唤您一声灵月姐。”
“若有冒犯,表姐可别恼,直说就是。”
知晓了前因后果,李灵月对眼前这不懂规矩的“远亲”,更生出了几分轻视。
没由的自家孩子被打,还要赔礼认错。她这嫂子……也是个膝盖软的。
大兄怕也是被她带的吧,学了那些个阿谀奉承。
如今这独孤府,最高的,也不过是那致仕在家、空有虚名的老头,大兄官拜刺史,又何故如此伏低做小。
攀完亲戚以后,自然就是直奔正题了。
“哎,怪我,对博文过于溺爱。”女人唉声叹气,满脸懊恼,“不知怎的,小时候还好,这长着长着,竟成了这样霸道的性子,看到什么东西,都想强占。”
“平日里惹是生非就算了,今个,竟然和表外甥起了口角。”
浑身珠光宝气的贵妇人满脸歉意,将一个外形朴素的木盒,往主位的方向推了推。
“虽然这次没造成什么损伤,但到底还是让表外甥受了委屈,我这心里啊,着实过意不去。在这,我就先替博文那臭小子,给表姐道个歉。”
“还请表姐,看在他还是孩子的份上,原谅介个。”
“……孩子?”李灵月听着发笑。
“周郎九岁把兵,甘罗十二拜相,可见民间‘七岁看老’这话,也不无道理。”
她那泼皮还叫孩子,独孤云逸又算什么?
到底是野惯了,装模作样,也掩饰不了骨子里流的低贱血脉。
也不知道那老头哪里找来的野种。
端庄大气的主母心里讥讽,嘴上也不留情面,“我李家,绝无这般逞凶斗勇的子嗣。”
“至于独孤家的事,我又如何管得着?”李灵月眼皮轻掀,“漂亮话,还是留着,说与父亲听吧。”
可不必在她这里惺惺作态。
与此同时,书房。
喝得醉醺醺的独孤旬,懒散地坐在椅子上。
看着许久未见的大舅子,他睡眼朦胧,“不知内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嗝。”
伴随着一个嗝声,浓郁的酒气在内室里弥漫。
肃然而立的齐博文,忍不住看了某人一眼,神色古怪。
站在独孤旬身边的玲珑,自顾自地往窗户的位置挪了挪,完全没接收到这般眉眼消息。
腌菜配清粥,是最简单的吃法。
嗯,滚野鸡,野鸡是山鸡,切薄片,腌菜笋干铺底,浇上滚烫的肉汤,趁热放鸡片涮。
之前老爷爷说的什么红羊蹄子,好像也是这种吃法。
既然这样,也能片鱼呢。
玲珑脑海中浮现出酸菜鱼的模样。
酸酸辣辣的金汤,雪白的鱼片沉浮,豆芽爽脆,豆干吸足了汤汁的香辣,再来一口裹着金汤的鱼片……
嗯,咸咸的腌菜,蒸肉,卤肉,炒肉,炖肉……
好像还有种用肉腌制的,是叫糟吗?应该也好吃的。
玲珑双眼放空,思绪已然飘远,口舌生津。
好饿……
荒唐!正颜厉色的李陵川忍不住皱眉。
独孤旬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可天下失意之人何其多,怎的他独孤旬就能心安理得地醉生梦死。
心中膈应,李陵川更不欲多待,简单说了遍来龙去脉。
本来依他的身份,没必要走上那么一趟,但架不住表妹苦苦哀求,说是怕处置不当,惹得两家心生嫌隙。
到底是沾亲带故的子侄,出了事,也算是他管教无方。
所以,李陵川还是捏着鼻子跑了一趟。
在他看来,表妹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是孩子间的小争执,各自领回家责罚就是。
真要算起来,博文强买强卖,扰乱秩序,分明罪过更大。
至于独孤云逸,因着一坛腌菜,对李家的家丁大打出手,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倒不如说,一个魁梧奇伟的壮汉,竟然被一个半大的孩童撞飞,听着更匪夷所思。
说完,李陵川看向独孤旬。
按照名门世家心照不宣的默契,互相致歉之后,这事儿就算完了。
有着丰富经验的齐博文,心里虽然还有些不情不愿,但也知道,姑父为了他,已经是拉下了脸面。
所以,他先拱手作揖,脆生生地道个歉。
“云逸哥,是小弟错了,请你原谅。”
思考着吃饭的事,玲珑也没仔细听。
可看到肥□□崽朝着她的方向行礼,她下意识也回了一个。
“无妨。”
神色冷淡的少年叉手回礼,姿势端正,像是达成了两家的默契。李陵川眉头微松。
然而,本该恭顺客套的场面话,却又拐了个弯。
“要打几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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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上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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