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摸了摸鼻子,总觉得痒痒的,是太干了吗?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再抹点香膏的时候,熟悉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
“那边可是表态了。说是闹市的童子挨了家法,一大早的,鸡飞狗跳。”
啊?
吃饱喝足,又被提溜到书房的玲珑满脸迷茫,什么鸡,什么跳?
她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昨天的滚野鸡好吃。”
“午膳我想吃煨牛腱子肉。”
独孤漠沉默了片刻,捋着胡须的手微顿,“没有牛,先前我就说了,牛肉难得。”
“那头耕牛是不慎摔死的,府上才分得些许。”
就那么一回,这女娃还记挂到现在呢。
“那下一头牛什么时候死?”
还要这么麻烦啊。玲珑想了想,她记得,没穿越前,她占的鼠窝附近,就是屠宰场。
那车子都是一车一车拉的。
还有白胖胖的猪。
人人都能买,也没那么稀罕呐。
独孤漠没说话,将快言快语的女童上下打量一通。
女童也任由他打量,眼神纯良,满脸无辜,仿佛还没意识到自己戳破了什么不可明说的隐秘。
要不是知道这孩子满心眼里只有吃的,他都要以为对方是在装傻充愣了。
“再过个一年半载吧。”哪有牛三天两头就摔死的。
被这么一打岔,独孤漠险些忘记了缘由,都是被这三句不离吃的带偏的。
他喝了口药茶,拢了拢逸散的思绪。
今早得了李府消息,独孤漠还奇怪,这大张旗鼓的,不像是李家小子的行事风格。
再一问,方才知道,竟还和这女娃有关。
“你昨天那句,是怎么想的?”
多少有些急智了。
昨天?玲珑试图理解,理解失败,她摇了摇头。
“不懂。”
怎么老爷爷说话也变的这样奇怪了。“那怪大叔也这样。”
孩童心思跳脱,常人怕是很难理解。
独孤漠也不例外,但他自诩看人无数,不可能在一孩童身上就看走了眼,依着他对眼前人的了解,再加上从各处得来的消息……
老者双眼微闪,“吃的。昨天,你看中了腌菜。”
“有人想与你抢食,于是你动手了。”
至于更多的利害关系,她怕是一点没想到。
抽丝剥茧,独孤漠得出了让他有些哭笑不得的论断,“你当时,是想到了侍女与你说的市律吧。”
但那是约束摊贩的。她与李家那小子,又是另外一回。
约莫是旬儿和李陵川协商之时,提及什么关于市集、责罚这类的词,才又引起了女童的好奇,现学现卖罢了。
他说呢,这饕餮向来是藏不住事的,怎还能用上明谋来了。
独孤漠摇头。
这等阴差阳错之事,在官场上也是屡见不鲜,端看上下精不精明了。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天赋?
在对的时机,说对的话……
有点意思。独孤漠摩挲着杯盏。
至于是误打误撞,还是当真天赋异禀,往后还需多看看。
如今,还是先把这事说明白了……
独孤漠吃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
“按照余国律法,斗殴者,下手即获罪,笞四十。伤及他人及他物,笞六十。”
斗殴,短短两个字,门道可太多了,“相争为斗,相击为殴。”
此为其一。
民不举,官不究。此为其二。
是以,那李家才会携人来致歉。
先下手为强,将此事定义为两家孩童之间的打闹。
寻常人家,看那挨打的孩童一家,非但没追究,还致歉来了,心虚之下,自然投鼠忌器,顺坡下驴,承了这情,互相赔礼,也就算是私了。
恰是抓住了世家注重体面的想法,虚以委蛇来了。
这一和解,就算是把两家孩子绑在了一条船上,往后再说起这事,那就是双方的责任。
也绝了独孤家往后翻旧账的念头。
好一通示敌以弱,避重就轻。
独孤漠捋了捋胡须,这瞧着也不是李家小子能想到的。
他这人,虽也通人情世故,但还算不上圆滑,直来直去的。
怕是他那夫人的主意吧。
真要这么应下,在旁人眼里,反而是独孤家势大业大,独孤小公子当街打人,连刺史都要携子登门,退让三分。
独孤家看似得了一时威风,实则是吃了哑巴亏。
偏生“独孤云逸”先是应下了歉礼,回头又问了一句“几杖”,还是当着李陵川说的。
这意思是,两小儿之间的争执算是结了,但有些事情没结。
他独孤云逸可没忘这事因何而起。这是私事,追究起来,也能是国事。
今大局为重,看着两家人的情面份上,他“独孤云逸”便暂且应下。
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了,到底缺了点体面。
分明是在点李陵川游辞巧饰,徇私枉法。
独孤漠的胡须翘了翘,眼角笑出了褶皱,“如此,他李陵川想要装聋作哑也不成了。”
“势必要拿出点诚意来。”可不能就口头上说说。
按国法,哪怕两小儿真当街互殴了,顾及二人年岁还小,还能交赎银以代。
真要算来,那齐博文虽横行霸道,可给足了钱银,钱货两清,也算不上什么过错。
若是逼得李陵川不得不秉公处置……
他李陵川自己,乃至两小儿倒是无恙,反倒是旁观者的罪责更重。
至少在场的条狼氏,置若罔闻一条,就少不得挂落。
虽然都是不入流的无名小卒,但里边多是当地人,与城中百姓沾亲带故的。
这一动,下面的人怕是也要动一动。
若是叫他们知道,飞来横祸,竟是源于那通“人情世故”,余下的人又要怎么掂量,如何办事?
“所以,李家的回应就是家法了。”
老者的声音不疾不徐,但内容却是闻所未闻,跟天书似得。
一开始,玲珑还试图回忆,努力理解,到后来,她睁着黑黝黝的眼睛,眼里满是茫然。
待老爷爷停下来喝水润喉的间隙。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没这么说过。”
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愣住了一瞬,而后爆发出夸张的笑声,和昨晚的大叔一样。
“哈哈哈……真,真想叫那李家小子来听听,哈……”
断断续续的笑声,让玲珑更觉得迷茫了,她鼓了鼓嘴巴,“你们人,总是思考得这么多吗?”
怪不得做人这么难了。
像它们这些丛林里长大的动物,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寻找食物中度过,剩下的就是打架,睡觉,还有繁衍?
玲珑分神地想了想,可人的事就多了,除了吃喝拉撒,嗯?好像也差不多。
动物用身体打架,人就动脑子打架。
等独孤漠笑够了,他方才给懵懂的女娃解答。
他倒没怀疑那有些奇怪的表述,自动理解为“你们这些成人。”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毫锥,指着两头道,“两端之人,倒是不需要思量那么多。”
“倒是中间这段……”他摸着光滑的竹管,有些出神。
男人已经上了年纪,可谈论起其中道理,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却也总是透着异样的光芒,“人若想利用规则,必也被规则所束。”
“欲要跳出规则的人饱受其害,是以所有人都要守着那规则,你来我往。”
听着无趣。
可这,也是世家立足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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