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夏一颗心悬了一路。
见这孩子不仅咳得厉害,身上也越发滚烫,生怕他半路上就咽气了。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咋背着个孩子回来了?”吴氏站起身问道。
石头一边按宋初夏的吩咐把小男孩送进她房里,一边大声应着他娘道:“我和夏妹妹救了人!”
救人?
林氏和吴氏两人齐齐看过去,见那孩子果真一脸昏昏沉沉的,似是病得很重,便也急忙跟着进了房,从石头背上把他接了过来,轻轻地放到宋初夏床上。
只是在目光触到小孩过分出色的脸蛋时,不免都被惊艳了一把。
吴氏见这孩子这般容貌穿着,怕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孩,面上便浮起了忧色。
她正想揪石头过来问个清楚,却听宋初夏开口道:“这个小弟弟是我和石头在河边捡到的,他好像和家里人失散了,又生了病,很是可怜!娘、吴大娘,我们救救他好不好?”
小姑娘清脆的嗓音里满是担忧。
林氏和吴氏本就是心软良善的妇人,尤其林氏见女儿对一个陌生小孩都这般用心,心下更是动容。
无需再多说旁的,两人几下就利索地脱了小男孩一身脏衣,给换上了一身石头的干净衣裳,末了有用厚被子把他给团在里边。
他周身都在发抖,脸颊因高热而染上了两坨醉红,加上咳个不停,瓷娃娃似的小人儿眼看就要碎了。
宋初夏把湿毛巾敷在他额上,叹了口气,要是有冰块就好了。
可现在是夏天,村里又没有那个储存条件,自然是不会有的。
吴氏已经领着石头回家去了,宋忆柳照看着小妹,林氏便抽空熬了小锅粥,撒了把葱白下去,又在柴火堆里煨了个芋头。
等香气慢慢溢到屋内,宋初夏见林氏端了粥碗和芋头进来:“今日还未吃过多少东西吧。”
宋初夏这才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确实是饿极了。
一碗清香米粥咕噜咕噜下肚,腹中顿时暖和又满足,宋初夏咬着芋头道:“娘,您就先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就行了。”
今日一番神伤,林氏眼下明显一片黛色,宋初夏不忍她这么晚还要操劳。
女儿这般懂事,让林氏有些欣慰,但又怕她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儿,如何照顾得好另一个生病的孩子?便有些不肯。
于是宋初夏半抱着她娘的腰,催促着推她回房,林氏被女儿逗得笑呵呵:“我们夏姐儿真的长大了,如今是越发会照顾人了。”
那可不,她已经长得很大很大了,真要算起来林氏都没比她大几岁。只是她也愿意在林氏跟前作小女儿,毕竟有娘的孩子是个宝嘛。
*
李氏离开后,宋初夏见那锅粥还在灶上温着,揭开一看,便笑了——果然还余有一人份量。
葱白粥有驱风散寒的作用,发烧的人喝了正好能发一身汗,李氏是个心细的妇人,想必本就是为他而熬。
她没舍得全下大米,混了藜麦一起煮,但宋初夏觉着如此倒更有营养了。
藜麦是高蛋白和膳食纤维丰富的粗粮,可有营养了。
可这个时代许多人连饭都吃不饱,饭桌上能有一碗香喷喷的大米饭的都算大户人家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营养均衡。
宋初夏回到屋里,刚把粥碗放下,就听到那小男孩嘴里正喃喃着什么,却也没见他醒过来。
这是说梦话了?
宋初夏竖起耳朵凑过去,听见他嘴里念着:“娘,娘。”
原是想娘了啊,可怜的孩子。
但这人说梦话倒也还算吐字清晰。宋初夏忽就想到了以前看过的那些催眠场景,心念一动,便轻声诱哄着问他话。
“你叫什么名字啊?”
“娘。”
“你是不是住在城里?”
“娘。”
“你爹是不是很有钱?”
“娘。”
“……”
咳,宋初夏不再试图问话,毕竟她也不好应了他那声“娘”,她才七岁,哪有无痛做娘平白占人便宜的道理。
她捧来粥碗,把这团小人儿扶起来靠在床头,打算喂他喝点粥。
却没想到好不容易送进嘴里一小勺粥,没一会儿就被他吐出来了,随之而来又是一阵咳。
来回好几次都是如此。
这可不行,不仅浪费粮食,没准儿还把人都给折腾没了。
宋初夏捏着勺子想了一会儿,便有了个好主意。
家里去岁种的冬小麦还剩好些秸秆,她早就发现这些小麦秸秆质地坚硬,且是空心,完全可以作吸管用。平日里她用这些麦秆吸管喝水,很是享受了一番回到从前的滋味,只是林氏和宋忆柳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就是了。
宋初夏拣了一根已经削平了的细长麦秆洗净,先是自己吸了大半管粥水,再小心又快速地放进小男孩嘴里,粥水便顺着管子流进了他嘴里,再没被吐出来。
这法子凑效了!
宋初夏笑得眉眼弯弯。
捣鼓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喂他吃进去了半碗粥,想着该是够了,生着病的人不宜吃太多,方才停下。
看着又被她放平躺在床上的小孩儿——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亦没有一开始那般红得诡异,反而泛着一层粉色,明显是好多了。
宋初夏终于松了口气。
宋初夏身体还是个小孩,忙活了这半天,早就困乏得很了。
她一手支在自己的脑袋,一边想着今夜一定得好好守着这孩子,如今他可算得上是她一家子的希望嘞。
想着想着她脑袋就越发沉,小鸡啄米半晌,终究还是趴在床边睡着了。
*
天微微亮时,奶娃娃宋听雨哭破了天,把全家人都吵醒了。
宋初夏一个激灵,睁开眼见已经是天亮时分,忙伸手探上那男孩儿的额头。
好烫!
掌心触到的温度让宋初夏心里一惊。
没想到一夜过去,这孩子不仅没有退烧,看上去反而更不好了。
不知是不是触到了宋初夏那有些凉的小手,男孩儿的身子轻颤,又开始咳了起来,明显比昨晚力气还弱些,有气无力地咳一下喘一下。
宋初夏真怕他下一秒就喘不过气儿来了。
她的摇钱树啊……
可不能就这么折了。
咳——
其实昨儿和石头说的那番话也算不得作假,她自问没法儿见死不救。
他必须得去看大夫了。但小枣村里没有大夫,至少得去到大夏乡里正住的那一片儿,才能寻得到大夫。
宋初夏自来到这个世界,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小夏河对岸,外边的世界于她而言只有书上的只字片语,实际是知之甚少。
且她如今不过仅是个稚童,是不可能带他走这么远的。可家里边,宋怀远指望不上,林氏即便有心也无力。
罢了,她只好再去一趟石头家。
石头家里,吴氏正忙活着早饭。
最近不是农忙时节,一家子都不用起太早,但她已习惯了劳碌,仍是早早起来打点好家务,等家里几个爷们起床来,便刚好有一口温热饭食下肚。
宋初夏急匆匆跑到石头家,见不用敲门就已经有人在,便忙拉着吴氏道:“大娘,昨晚那男孩儿快不行了!”说完又探头往屋里瞧,想看看那程大郎,也就是石头爹起了没。
吴氏还记得昨儿晚上那孩子病得像那坏了的秧苗似的蔫蔫之态,一下子也反应过来了,这孩子是要给他找大夫呢!
放在几十年前,村里人身上有个小病小痛,哪个不是靠硬抗过去的?若不幸遭了大病,也只是到三里外的庙里求个符兑了水喝,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找大夫看病这事儿压根是想都没想过。
毕竟那会儿穷得庄稼汉一件汗背心能穿几十年,破了补上就是,这顿多吃一口就怕下顿吃不上了,哪里还有钱去找大夫看病。
还是到了先帝时期情况才渐有好转。
那是位有雄心也有才干的君主,勤勉一生换来大晋一片朝政清明、经济昌荣。而当今这位圣上仁和开明,显然是青出于蓝。
如今小枣村虽还是穷,但除了宋初夏家这样的特困户外,基本上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像石头家这般有些田产的自耕农,日子过得已经算是相当可以了,故此石头爹娘把家里二哥儿打小就送去县城里的药堂里做了学徒。
这还是石头爹辗转着托了好几个乡亲才求来的机会。
学到手的本事终归是自个儿的,即便在城里混不下去,最不济也能回小枣村做个摸脉开药的大夫,也算造福乡里了。
宋初夏正是奔着这点来的,石头二哥在药堂做事,听说那个药堂还是夏江县数一数二的,里边应该有擅小儿科的大夫。
程大郎在屋里听吴氏讲了这事,也觉着该帮一把。
村里人虽然会为了一寸田一勺水也能争个面红耳赤,但那也是因为不患寡而患不均。真论起来大家都是再老实淳朴不过的农民,平常来往不仅和和气气的,哪家有需要了也会搭把手,心肠热乎得很。
这孩子虽说来路不明,但夏姐儿说了,人是倒在他们村边上的,又还这般小,都是做父母的人,能救自然不会推脱。
他忙狼吞了几口馒头,给牛套了木板车,准备载夏姐儿和那孩子出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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