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宇恢弘,金碧辉煌。
太液池边,天子大宴群臣。
驼峰炙得金黄油亮,鱼脍切得薄如蝉翼,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西域葡萄酒,剑南烧春,樱桃毕罗,透花糍,酥山……
咕——
腹中一声巨响,把人从美梦中震醒。
华美的殿宇不见了,满案珍馐佳酿不见了,眼前只有黑洞洞的石壁。
天黑了啊,洞内点上了灯。
从遇袭到现在,他一粒米都未下肚。
忽有香味飘过来,过了一会儿,洞口传来脚步声。
是那个村姑,端着锅,从外面进来了。
男人把头拧回去,使劲朝里拧。
另一边,王清把锅放在地上,坐在桌边,开始盛饭。
饭是一锅煮方便面,放了火腿肠和鸡蛋,香得要命。
王清一边吃,一边瞄着床上的后脑勺,又拿起蒲扇,把面的热气往那边扇。
呼哧~呼哧~
一下~两下……
床上的脑袋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用被子裹住头。
又过了一会儿,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拧向她这边。
“开个价。”他哑着嗓子说。
王清左顾右盼:“嗯?好像有谁在说话?”
马也:“……我不会白吃白住,多少钱我都给得起。”
“吸溜~”
王清吃了一大口面,幸福地嚼着,然后咽下去,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真~香~啊~”
在男人的冷眼注视下,王清放下筷子,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马先生,你刚才是在叫我吗?我好像告诉过你,本人姓王,芳名大丫。”
马也:“……”
王清:“刚才你说的话我没听清,请——你再说一遍。”
“请”字念得很重,音拖得老长。
马也额角突突直跳。
咕——
又一声巨响。
他终于黑着脸,咬牙道:“王娘子,请你卖我些吃食。”
“诶~好说~”王清爽快答应了。
马也又道:“请你先把衣服拿给我。”
王清没有不依不饶,去角落的石墩上给他拿来了,又问:“你行吗,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你……你转过身去!”
王清转身走开。
后面响起竹床晃动的吱嘎声,然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听到他吃痛的呻吟,王清道:“还是我帮你吧?”
“不!用!”
王清:“我的药就那么一点儿,要是你的伤口又撕裂了,那我也没办法救你了。哦,说起来,你的伤还得再上几次药,那三个部位……”
“住口——”
王清叹道:“你自己够不着,必须让别人帮忙。”
“……”
王清:“你能从鬼门关挺过来,多难得,要是因为男女大防这点事,又把命送回去了,值当吗?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我的药呐!”
“……”
王清:“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再说我一个女的都不在乎,你就别扭扭捏捏的了。”
“……
“那……”
王清:“那什么?”
“……”
王清:“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三,二,一……”转身。
床上,马也正披衣半坐,见她转过来,遂垂下眼。
王清走过去,一边帮他把衣服穿好,一边道:“这里气候湿热,你不能捂着伤口,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样,这样伤口会发炎的……”
衣裳穿好后,王清让他在床上等着,自己去端来一碗粥给他。
然而他手里端着粥,眼睛却一个劲地往方便面那里瞄。
王清:“那个太辣了,香料也多,你身上有伤不能吃,先吃几顿粥,等身体好了,我可以给你煮不辣的吃。”
他不再多说,抱着碗默默喝粥,喝完了又要,足足喝了三碗,之后又要下床。
王清拦住他:“你要什么跟我说就行”
“……解手。”
“哦,我帮你。”
“什么?!”
“有尿壶,我给你拿。”
夜里睡觉的时候,王清在竹竿上搭上衣服,用作两人之间的隔断。
两人相安无事地住了几天。
这个叫“马也”的男人,话很少,但开口就气死人。
这天早上,王清给他上完药后,忽听他问道:“你可嫁人了?”
王清:“没有。”
“那可许配人家了?”
“你问这做什么?”
马也不言,眉眼间一派纠结复杂。
王清不由揣测道:“你,你不会要娶我吧!”
不至于吧,多大点事?
可不等她把后面这句话说出口,马也便冷笑道:“痴心妄想。”
王清心头一梗,而后亦是冷笑:“你这是怕我赖上你?放心,就你这样的,倒贴我也看不上。”
“你说什么?!”
“我说,就你这样的,倒贴我都躲不及。你伤好了就赶紧走,走了就别再来找我。”
说罢王清不再管他,出门去了。
她忙得很,要去打水,要拾柴,要挖野菜,要摘水果……
出发时是晴空万里,可回来的路上,天光倏然阴了,天幕仿佛打翻墨汁的宣纸。
这是要下暴雨的征兆,王清连忙加快脚步往回赶,可她快不过老天爷,不一会儿,雨点便噼里啪啦砸下来,很快又变成倾盆大雨。
四下没有能躲避的地方,况且离巢穴也不远了,王清只能继续冒雨前行。狂风怒号,即便她穿戴了蓑笠,也免不了风雨侵袭。
好不容易回到巢穴,王清把蓑笠脱了,又去“屏帐”后的地铺上换衣裳。
她下半身都湿了,从空间里拿出干衣,换好后,又把所有湿衣都收进空间。
然后,她从屏帐后出来,把新取的水和柴火放到角落里,又对竹床上坐享其成的男人说:“今天下雨,没法出去生火,先将就着吧。干粮和水在桌子上,你饿了自己去吃。”
*
雨下个不停。
半夜,王清痛醒了。
她大姨妈来了,恐怕是淋了雨的缘故,疼得特别厉害。
穿越前,她也有痛经的毛病,所以身边常备布洛芬,行李箱里自然也有。
王清打开手电筒,从空间里拿出卫生巾换上,又拿出药吃,却想起水壶在桌子上。
她只能挣扎着起来,走到桌边,拿保温壶倒了水,把药服下。
药吃下去不是立竿见影的,王清却疼得越来越厉害,从小腹到下肢,都像是泡在冰冷的浓醋里,又仿佛灌满了尖锐的冰刀子,从里往外一点点剜她的肉。
她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忍不住呻-吟起来。
“你……怎么了?”床上的马也忽然开口道。
王清没有说话。
竹床吱嘎吱嘎响,很快,一个高大的身影朝她笼过来。
“你……肚子疼?”马也蹲下身问。
王清有气无力:“嗯。”
“中毒了?”
“不……大姨妈……”
“谁?”
“啊呀!月经,月事!啊呀……”
沉寂一瞬后,马也问:“那……怎么办?”
“没事……忍忍就行了。”王清撑持着站起来,准备回地铺,却被人一把抱起、放到床上。
马也帮她把被子盖好,又问:“你冷?”
王清:“嗯……别跟我说话了……”
*
王清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而她,正躺在竹床的被窝里,从鼻子以下都被捂得严严实实。
身上压得好重,王清坐起身,一看,好家伙。
最上面是盖着一件外衣,往下依次是她打地铺用的一次性床单、被罩、她的外套,最下面才是被子。
这是把能找到的布料全压她身上了?
咦,什么味道?
有人在做饭。
好像是肉?
王清下床,顺手把压在最上面的那件外衣披在身上。这时,洞口处传来脚步声,随即,马也端着锅进来了。
他只穿着素色的里衣,见王清醒了,他也没什么反应,只一路走到桌旁,把锅放在地上。
王清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披着的外衣,顿时明白过来,于是把外衣脱下来,过去递给他:“谢谢你啊。”
马也没有接,说:“你披着。”
王清:“我有衣服,你快穿上吧。”
马也接过外衣,又道:“吃。”
“什么呀?”王清好奇地往锅里一看,“鸡腿?!”
她顿时两眼放光,好久没吃到新鲜的肉了,立刻捞了一只到碗里,抱着啃起来。
嗯,香!
不过——
“你在哪儿弄的鸡?”王清问道。
马也说:“林子里打的。”
王清一僵,笑容迅速消失。
“林子里……打……野鸡?!”
“嗯。”
“野味!”王清一把将碗推出老远,“这可不能吃啊!”
马也道:“这是野鸡,没毒,我经常吃。”
王清:“你……经常吃?!”
马也:“我在京……在家时,每每去郊外狩猎,都能斩获猎物无数。”
不过从前的猎物,都是由庖厨烹饪的,这是他第一次下厨,还是给一个村姑做饭。
然而那村姑却毫不领情,眉毛都拧成疙瘩了,看着碗里的鸡腿,仿佛看着毒药。
他见状不禁冷了脸:“你不吃,倒了便是!”说着便端起锅,大步往外走。
“别倒啊!”王清叫住他,“我要吃,好饿!”
她太饿了,太虚了,她要吃肉!肉在眼前,管不了那么多了。
马也转身把锅端回来,但还是冷着脸,也不吭声。
王清拿勺子,把另一只鸡腿也捞出来,盛在碗里,推给马也:“你也补补,对了,你是怎么打的野鸡?用的什么工具?”
马也轻嗤:“野鸡而已,何需工具?”
王清:“所以你是追在它屁股后边抓的?”
马也:“……”
“那你的伤!”王清脸色突变,“给我看看!”
“不碍事,吃饭!”
看他似乎也没什么异样,且排斥得很,王清便没再管,吃了几口鸡肉,忽想起一事——
“洞口那石头,你是怎么挪开的?”
马也说:“同你一样。”
王清惊骇:“你也有随身空间?”
“什么?”他眉眼间的困惑不似作伪。
王清:“……我是问,你,推开的?”
“不然?”
“你,力气这么大?!”王清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还是在身上有伤的情况下,竟能推动那么一块巨石。
他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我是男人。倒是你,如此巨力,在女子中实属罕见。”难怪能孤身一人逃到这里。
王清笑嘿嘿:“其实女人没有那么弱的,尤其是我们这种长年干活的女人,力气不比男人小。”
默了一瞬,马也忽又问:“你……肚子不疼了?”
王清:“好了,谢谢你。”
随后二人不再说话,只专注吃肉、喝汤。
马也的吃相斯斯文文,不疾不缓,几乎听不到声音。
对比之下,王清的吃相,简直可以用“茹毛饮血”来形容。
感受到对面审视的、略带嘲讽的目光,她也只是满不在乎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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