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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和文抱着树脚,心情忐忑。
她张嘴想说话,然后闭上嘴,试图说话,又闭上嘴,发现短时间内竟不知从何说起,只留气音在嘴边盘旋。
这事说来简单,但她的想法比较复杂。似有千头万绪,堵在喉咙里,让她无法流畅开口回答。
月和文沉默半晌,决定抛开脑子里那些繁重的思索,再剪掉事实里那些无所事事的动作,从头说起,“来到这个世界,知道考题后,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题,因为这里时间的流动和外面不一样,所以……”
“停停停,说重点。”伍我伸手立掌,阻止月和文讲述。
伍我知道月和文一向的惯性,如果放任月和文按她自己的节奏和逻辑说话,事情天黑也讲不完。
月和文沉默一会,“我睡了一觉。”
伍我不可置信:“别告诉我你睡了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月和文说:“我醒来后,发现有一棵琉璃大树,它说,它要毁灭世界,带着所有大树去死。”
伍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是现实吧,她怎么觉得自己在听呓语?她的异能早在进入的瞬间,把寂园的大地里里外外铲过一遍,也没见到寂园死寂的植物与琉璃有什么关系。
伍我:“你在编故事?”
“……没有。”月和文有些憋屈,她发现自己和伍我之间存在两份截然不同的脑回路。
“题目不是要这里变成石头的大树长出新芽吗?还用上了净化这个词。”月和文说出自己的疑问,“大树从石头转变,长出新芽的过程中,树体不会变成五颜六色的白,像琉璃那样吗?”
伍我看着月和文,她的眼神复杂,好像在看班上不及格的如何也教不明白的学生。特别是当她对上月和文清澈愚蠢的目光时,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片漆黑。
“让开!挡路了。”蓝切撞开伍我,自伍我身后而来,朝着月和文而去。
伍我睁大眼睛,“蓝切!”
蓝切一把掐住月和文的脖子,将她提起来,按到树上。
“快说!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月和文刚刚才释放完大量的力量,身心本就处于一个虚脱,需要休息静养的时候,见到熟悉的同事,以为能短暂歇一口气,至少不用担心危险,没想到新认识的考官一来就是掐脖子。
月和文有些短暂的恍神。
双手比她的大脑反应更快,在蓝切下手的刹那,狠狠扣住蓝切的手指,为自己的呼吸预留空间。
说?怎么说?月和文艰难的看着蓝切,她的视线不再清晰,视网膜好像糊成一片,唯有绚丽的紫光一扫灰白,充斥整个世界。
这是蓝切的力量,比一开始接触到的,更加强大的力量。
紫色能量如滚滚大江,奔流而下,它的主人抛弃了一贯喜欢的操控,打算用极强的威压和可怖的力量碾碎小小的新人,恶趣味与愤怒比较,可谓不值一提。
谁叫这个家伙打碎了她心爱的寂园。那就去死吧!
紫色能量爆发的瞬间,强大的力量将伍我打飞出去。
“蓝切,你疯了!?”伍我惊呼。
“疯?我冷静得很。”
蓝切的目的不是杀人,心理咨询室不允许员工相杀,但心理咨询室也强调了,面对心浊化的昔日战友,要像寒冬一样冷静果决的处理。
她知道如何让一个新人浊化。
每一个还活着,留有理智的能力者,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点浊气与污染。这不是异能出现的反面,这是人类自身的反面。因此,人类发现婴儿是纯碎的,少年人是干净的……于是人类开始追求赤子之心,就为了在一次次自我对抗中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脱污浊而清醒,以此保命。
月和文是新人,一个干净的新人。
干净是新人的保护膜,也是新人的催命符。
试问,什么样的东西最容易被污染?答案是干净。试问,什么样的东西最易碎?答案是纯碎。
伍我高呼:“蓝切,你难道忘记咨询室的规则!”
咨询室员工入职注意事项第一条,小心力量差异过大的同事。
伍心在后头眼疾手快,一把捞回住被蓝切力量振动打飞出去的伍我。
新人直面超越自身的恐怖力量,这其中的差异,足够让心力不强的新人直接堕化为心浊。蓝切这是想要强使月和文堕为心浊,好让她名正言顺的消失。
“规则?”蓝切不屑地撇嘴,“规则不过是弱者的借口。”
在强者面前,就是废纸一片。
“蓝切,住手!”
蓝切执意如此,萧桐见势不对,一轮又一轮绘着奇异字符的链条,以萧桐为中心宛若纹波般朝蓝切捉去。
这链条看着威猛无比,却在接触到紫光的刹那,仿佛纸落火中,被侵蚀大半。
蓝切冷哼,斜眼看向萧桐。
“这就是门卫与检查官的差距。”
之前被困,不过是她一时不查。现在她心力大发,限制系的萧桐也拿她没办法。
心力,心涟,就是这样。
一念佛魔,一念强弱,一念生死。
萧桐有必死也要救下新人的决心吗?如果没有,拿什么跟她的愤怒相比?
浊化吧,新人,快让她看看这是什么类型的心浊,那写满了她赫赫战功的记录册,可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添加新玩意了。
“哈哈,哈哈哈哈!”
蓝切笑着笑着,眼冒红光。
原本纯粹的紫色,猛然间再度扩宽,几股黑色的能量柱喷发,黑紫交杂之间,高强度压力逼迫试图靠近的萧桐三人进一步,则退三步。
天地上下,一片恍惚之中,几人的对话,落到月和文的耳中,像秋天树枝上的红叶在风中淅飒细语,除此之外,月和文模模糊糊中听见了更大的声响,那是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钟鼓之声,声声震耳欲聋。
每响动一下,月和文不仅身体跟着摆动,耳中震声回荡,搅得大脑嗡嗡响。
不知道多久之后,她终于意识到,这震源并非来自未知的远方,而是头上冒火的公主在框框砸能量,试图击碎她的能量防御。
于是现场呈现出一副诡异的画面,骄傲自信的蓝切一出手就扼制月和文的弱点,抵住她脆弱的脖颈,控制月和文的行动。冲天如柱的紫黑色能量,其冲击力如洪水灌江,本该如预想中浊化的新人,身形却无半点变化,甚至连污染也没沾染她半分。
这怎么可能呢?没有人不受心浊污染的影响。
蓝切手指发狠,她有力强壮的手臂却像被卸了力一样发软失控,使得中心枢纽联系不上末端的五指。
“这是……”
一根金丝,两根白线,从她的手臂肌肉里供出,弯曲成一个又一个月亮。
蓝切顺着丝线的方向看去。
金白二色自月和文双手间涌出,这些许微弱的力量无法与庞大恐怖的紫黑相抗衡,却能钻空打孔,以细微之力堵塞关要,短暂切断蓝切与手臂的联系。
月和文挡在脖颈与蓝切五指间的手往外一推,蓝切的手臂向内弯曲,重重垂落。
月和文便靠着背后的树干向下滑,跪坐在地。
头顶发间的蓝色发箍在几场摩擦之下松开,顺沿乌发一路向下,路经发尾处恋恋不舍,丝织纠缠流连,终于落下,躺在石灰石上。
月和文一头乌发散落,脑门前的长发根根落下,像一道黑色的瀑布,如同白色波浪藏匿花果山水帘洞,黑丝挡住了她混沌疲倦的眼眸。
有点累,想睡觉了。
月和文想。
蓝切紫黑的力量并非对她没有影响,如果这时,有人能扒开她的头发,盯着她的眼睛言,就能看到原来那双微棕色的眼瞳里翻滚着危险的紫黑,就像沸腾的水滚动着,想要喷薄而出。
月和文往后面靠了靠。
固执,坚硬的石树,是一个非常好的靠背。
坚固的东西,当它与人骨碰撞,发出摩擦的时候,这种硬碰硬激撞出的东西,月和文总是很喜欢。
深深沉睡在身体里,属于她的一部分灵魂会醒来觅食。
蓝切的力量,让月和文看不清前方,那些在人眼中鲜艳的颜色,被漂白,或者漂黑,月和文对自己现在的视力水平作出了非常多的解释,探究到后,眼中的色彩已经被扭曲,甚至曾经深深映在她脑海里面的颜色概念跟着变得混乱而无序。
月和文不知道。
震惊且不可置信,不相信月和文不被污染的蓝切,在几分钟后突然失声大笑。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没有人能逃得过!”蓝切。
蓝切注视着月和文,不放过她躯体任何一处的变化。
她想知道,人类浊化的过程。虽然她看过很多人的浊化,但是远远不够。在这一点上,她和饕餮是同类,永远无法被满足。
来吧,让我看看你会变成什么样吧,新人,哦不,小心浊。
美丽的琉璃晶体爬满月和文背后的树干外皮,瞧上去好似一朵花在她背后绽放。
有点累,月和文想。
好像睡啊。
但是她舍不得停下思考。
她像往常一样翻阅自己的记忆,对于一个穿越且被模糊了记忆的人,她就像一份崭新的内存卡,方便接受在新世界里创造出的各种记忆。但在另一面,这也说明,她清晰的记忆照片不多,所以她对挂在记忆链上,那些尚且清晰的记忆非常宝贵。
勤勤擦拭,日日拂尘。
像小孩子对待自己最宝贵的玩偶。
于是她得出结论,她的记忆在快速流失,甚至连那些被模糊处理了的记忆一起,被投进记忆搅碎机。
月和文不太了解这股改变的力量代表了什么,她估摸自己可能要变成小说中的怪物了,比如存在于握手楼的那个东西。
作为能力者世界里懵懵懂懂的新人,月和文没有特别强的好奇心,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以及与此世界现存文明发展对应并非常清晰明了的价值判断。
月和文认为自己是莽撞的,同时也是软弱的,胆怯的。那些换到别人身上可以被称作优点的东西,在她身上体现出的样子,却是有缺的。
有缺的她,在想一件事。
她真真实实穿越一场,她真真实实来自模糊的故乡。
这个结论,让她面对改变的可怕力量时,也忍不住变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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