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沫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女孩。
手掌轻轻托着女孩的后颈,让对方的脸更舒服地靠在她怀里。
近距离感受着女孩的重量,双臂触碰到如同幼猫般柔软纤瘦的骨骼。
沈沫觉得,本就发胀的脑袋,越发疼痛起来。
完全是个未成年,却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会疼吗?
一定会吧,她从前,被打印纸划拉一下,流了点血,都觉得很疼。
更何况这种胸口破了个大洞的伤势呢?
会很冷吧,冷意从伤口向四肢蔓延,越来越沉重,像被寒冰冻住一样。
沈沫忍不住想。
如果没有这些能力特殊的祸具,来不及送到医院,怀里的人,是不是就这样死了?死在这里?
一个荒废的船厂里?
像破了洞的木桶,哗啦啦流干了血液,在昏迷中死去?
这种感觉有点沉重。
她甚至没有去想,女孩是否是个法外狂徒、罪有应得。
也没有去想,没有祸具,或许眼前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心脏就自顾自地生出了某种情绪。
那是一种,更原始的,对于脆弱生命逝世的沉重,是伴随着伤者血液流出的,会激发出内心共鸣的东西。
对死亡的敬畏,或者说,恐惧。
沈沫却觉得有点像悲悯了。
现实太过荒谬。
以至于她为了应对这个世界,临时建立起来的基本认知,都有点被打破了。
不,应该说是刷新吧。
某些匆匆掠过的画面,好像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沈沫静静地想。
怎么现在才发现呢?喊她“卡桑”的银发少女,也是一副未成年的样子,甚至拎着剑挥舞的男高……
都是典型的、未成年拯救世界的年纪。
因为是祸具,因为是相关者,有着超凡的力量,所以压根用不着担心,反而需要警惕对方会不会对弱势的一方——普通人类造成伤害。
原来,我是人类至上主义的潜在拥趸吗?
即便拥有超凡的力量,也始终保持着谦逊的心态。
还是说,只要没死人,就不会随意倒向一方,这样,就能做个……能够轻易劝说对立双方互相理解,最后化干戈为玉帛的,理中客?
坚持生命至上的原则,不,该说底线吧。
因为没有建立羁绊,纯粹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觉得双方各有立场,属于个人恩怨纠纷。
所以,选择了放任。
只要,没有牵扯到无辜的人就可以了。
她是这么想的吧。
是吗?
那么,怎么样算是无辜呢?
被愤怒支配的女人、【骑士领】、搭档、后勤人员。
怪物绷带。
因为攻击性增强了、武力值上限拉高了,所以,也会有对应bug级别的治愈手段。
受伤,治疗,受伤,治疗,循环往复,直到有一天彻底爬不起来。
死亡。
沈沫耳边好像又响起闇(an)曲拍明说的话。
[还记得研究员的本职吗?]
[是观察。]
沈沫呼吸平稳,她很惊讶于自己的冷静,冷静地换下【是谁干的】,到嘴是很冷静的询问。
“发生了什么事?”
沉闷沙哑的声音响起,经过了怪诞的面具,显得有些失真。
日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人。
简单的常服,罕见的黑发,和他相似的低马尾。
鸟嘴面具遮住了女人的神色,透过护目镜,只能隐隐看到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看起来冷淡又神秘。
这就是,传闻中的【医生】。
周游世界寻找祸具,最近才回来的大前辈。
他低垂着眼。据说,和室长的关系非同一般,少有让其平等对待的存在。
如今看来,确实是有过人之处。
至少,能将祸具使用得如臂使指,不,是能降服这么多好用又强大的祸具,这一点……
真让人嫉妒啊。
压下心里的晦暗情绪,日村素直抬起头来,面上又是一副冷静平和的模样,想到【骑士领】的搭档二人自相残杀的样子,他忍不住讥笑出声。
然而,想到他自己,前搭档退出了组织,和他势成水火,昨天打来电话让他帮忙,还是为了另一个乳臭未干的男人……
呵。
留着灰绿色长发的男人脸色阴沉,声音如同黏腻的原油。
“单方面的窝里斗、狗咬狗的戏码罢了。那个疯女人……”
*
回到据点,沈沫给女孩脱掉了被血浸湿的斗篷。
没了致命伤口,活物般的绷带安静了下来,乖巧地缠绕在了女孩的身上。
本是被血染红的部分,慢慢沉淀了下去,恢复了原先的白色,像是被消化吸收了一般,变成了绷带自身的养分。
【怪物绷带】
**,可治疗致命创伤。
诅咒是吸食伤患的血液,让受伤的地方,在治愈过程中感到加倍疼痛。
治疗的祸具……
沈沫摸了摸小孩的头,虽然从日村口中得到了情报,但[木乃伊师]这种称呼,怎么看都像是代号。
等她醒来再问问吧,如果对方愿意说的话。
沈沫本想简单用温水,给小孩擦拭一下手脚,活物绷带却像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在毛巾覆盖上裸.露的皮肤时,就乖巧地飘散开来。
她毫无防备地直面了女孩习惯遮掩的陈年旧疤。
大面积烧伤。
沈沫动作一顿,拿着毛巾的手紧了紧。
“你是谁?”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响起,沈沫低头,紫水晶般的大眼睛看着她。
本还飘着的[怪物绷带],又像衣服一样,把女孩的身体缠了起来。
沈沫把毛巾放回脸盆里,擦了擦手,自我介绍道。
“我是三条浪花,【研究室长国】第三分室室长,我从废弃船厂把你带了回来。”
废弃船厂……
失血昏迷前的记忆涌上脑海,阿曼妲紧抿双唇。
佩薇不听她的解释。
认为她是在[一边向组织申请更换战斗人员,一边向敌人交易妥协],是背叛搭档、质疑她能力的行为,想要杀了她。
没有,她没有那样想过,也没有那样做过。
但是,佩薇不听她的解释,拿起了祸具。
【怪物绷带】没办法治愈祸具造成的致命伤。
她的血流了出来,因此激活了为前线战斗人员准备的【舞会用战斧】。
一旦挥舞,直到死都不会停下攻击的祸具。
佩薇是那样憎恶祸具。自那以后,她就不想逼对方使用了,却还是无意间,把佩薇逼到了不得不使用祸具的地步。
因为任务失败了,遇上了强大的敌人,佩薇的手甲被完全破坏掉了,没了武器,即便是佩薇,也没办法战胜本就能力多样的人形祸具。
明明她是后勤人员,观察战况,及时救出战斗人员,是她的工作,但是,她却没能感受到战斗的变化,连神秘敌人的样子都没看到。
本来,会有更好的办法的。
是她太没用了。
阿曼妲捏紧斗篷,却落了的空,她呆呆地看着被绷带缠住的身体。
想到了睁眼时,绷带漂浮的场景。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她的斗篷被脱掉了,她又被看到浑身伤疤了。
和搭档佩薇初见的时候,她也是在对方的强硬命令下,脱下了斗篷和[怪物绷带]。
那时候……
因为丑陋的伤疤、从没被父母触碰过的身体,第一次感受到了除她之外的,人类体温。
还被夸了“可爱”,也没有任何厌恶害怕,被接纳了,很平静地就这样被接纳了。哪怕只是因为佩薇她,比起充满伤疤的丑陋身体,更讨厌祸具,所有祸具。
但是……
是温暖的。
阿曼妲本以为,毫无防备被重伤,濒死时的痛苦难过,已经伴随着身体的冰冷,和意识的模糊,变得透明消散了。
她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醒来的时候。
但是,那种接近死亡时产生的复杂情绪,随着她的醒来,也再次苏醒了。
一直活得单纯简单的女孩,怎么都想不通,心里的鼓胀闷痛、无处宣泄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阿曼妲看着陌生的女人,意念一动,像衣服般缠在身上的绷带,漂浮在半空,她试图复现那时候的场景,从另一个人身上,来寻找问题的答案。
表情木木的女孩突然坦诚相见,紫水晶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像是在寻求着什么答案。
沈沫拉过搭在床头的干净斗篷,盖在了她的身上,轻拍女孩的脑袋,“穿好,会感冒。”
阿曼妲感到迷茫,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想到对方自我介绍时说的话,她问道,“你要研究我吗?”
这也是研究的一部分吗?
缺乏表情的女孩呆呆的,反而有种奇异的反差感。
沈沫本不想携恩图报,但女孩似乎就是一根筋的性格,她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救了你,目前第三分室还缺人。所以,我想邀请你,作为我的同伴。”
“同伴?”阿曼妲呆住了,但是,救了她的人,她想到被抱在怀里时的温暖气息。
……不是错觉,可是,组织,她捏了捏绷带,犹豫了一瞬,还是小声道。
“我叫阿曼妲·卡罗特。”
“那么,阿曼妲,请多指教。”
*
于是,阿曼妲就在据点里的休息室住下了。
夜深人静,女孩在柔软的大床上睡着了。
听着女孩平缓的呼吸,沈沫翻了个身。
看来,祸具也只能治愈身体的伤口,精神的疲惫,还需要通过睡眠来缓解。
沈沫心想。
外伤,其实不是【瘟疫医生的拐杖】的强项,主要是【查尔斯的鸟嘴面具】放大了阿曼妲的求生欲,才达到自我痊愈。
倒不如说,只是这样,就达到了痊愈的效果。
还真是,相当抽象的能力。
她屈着肘,脑袋枕着手臂,看着床上睡得端正的身影。
为了让阿曼妲安心睡床,她还废了一番口舌。
最后,沈沫扯了个“伤患要吃好睡好,静养才能好得快,你要以更健康的身体,为组织创造利益”之类冷酷言论,才把想要睡沙发的小孩给劝服下来。
虽然相处的时间还很短暂,但沈沫知道,阿曼妲就是那种外冷内热,应该说是,外愣内热吧,一旦触碰到内心,就会傻乎乎地贡献出所有,默默地付出,掏心掏肺。
沈沫心里复杂,结果就真的被掏心了。
想起两人稍微熟悉后的闲聊,当她问道。
[你的伤,是你的搭档动的手吗?]
阿曼妲的回答令人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她说,[伤了我的是祸具。]
多神奇啊。
沈沫感受着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存在。
心脏有块地方好像软了下来,另一边却又越发拥堵梗塞。
人杀人,人救人。
祸具伤人,祸具救人。
罪恶倒都成了祸具的了,治愈这种好事,自然都是使用者的功劳。
这是正确的吗?这不正确吗?
沈沫感到了难以言喻的迷茫,耳边响起不可名状的低语,絮絮低语,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查尔斯的鸟嘴面具】
生命回响:激发生命潜能,治愈一切病痛(成功率50%)
特性:错位时空,令使用者记忆混淆,引发其对生命的不断思考
沈沫眼皮沉重,呼吸缓缓。
哀嚎,哭泣,嘶吼,挣扎,沙沙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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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一周目:研究室的机动医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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