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妲愣住了,但也没忘了一开始要说的话,“可是,我,我……我想,不,我要离开了。”
说话间,可爱稚嫩的脸始终没什么起伏变化,像是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话。
“原因呢?”
面对女人仿佛看穿了一切的目光,阿曼妲沉默地低下了头,半晌,她还是小声说出想要离开的理由,“……叛徒,会被追杀清理的。”
她不能沉浸在短暂虚幻的温暖里。
无论是妈妈,佩薇,还是……
会带来不幸的吧。
“那就让祂们有去无回。”沈沫给女孩套上了一件宽松的卫衣,牵着她的手,“天气预报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上去逛逛。”
阿曼妲僵硬地收了收手指,最后还是迟缓地点了点头,声音没什么起伏,“如果你坚持的话。”
所以说,有时候小孩太乖,反而会感觉无从下手。
沈沫和阿曼妲走在路上,远离市中心的小镇人迹罕至,微风顺着海边吹来,树叶沙沙,走在路上,有种洗涤心灵的放松感。
一时间,两个都不怎么活泼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沿着围了栏杆的堤坝岸边走。
沈沫是不擅长建立亲密关系的类型。
阿曼妲则是习惯了安静观察,反而不知道怎么和人正常交流了。
和不同的骑士搭档,也只是说任务的事情,从不涉及彼此的过去和内心,佩薇,佩薇是唯一的例外。
感觉到掌心传过来的温度,阿曼妲不像第一次被触碰那样,吓得要跳起来,但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低垂着头,看着脚下的影子。
头顶的兜帽遮住了阳光,干燥温暖的手牵着她,就这样,很安静,又……很安心,阿曼妲突然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想法。
她不用看前面的路,身边的人也会把她带到想去的地方。
会是哪里呢?阿曼妲有些迷茫了。
沈沫也不知道,只是漫无目的地走,“阿曼妲,知道祸具是什么吗?”
阿曼妲缓缓点头,意识到对方背对着她,可能看不见,她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你也认为,祸具都是罪大恶极之物,想要让所有祸具都消失吗?”沈沫放缓了脚步,微微偏头,看着落后了一步的女孩。
阿曼妲沉默,怪物绷带蹭了蹭她的手指,像朋友一样陪伴着她,但是,她点了点头,“嗯……”
想要祸具消失。
怪物绷带颇具人性化地低垂了下来,像是被这样的回答伤透了心。
阿曼妲知道,失去了怪物绷带,她只是普通的小孩。
她没有什么天赋,也没有什么才能,很弱小,很脆弱,只是被绷带选中了,成为了收纳绷带的架子。
但是很痛苦,大家都很痛苦。
骑士们依赖着祸具战斗,却又厌恶着它们。因为脆弱的身体无法抵抗祸具的力量,所以,不得不忍受着。
如果它们都消失了。
战斗就结束了吧。
没有人会受伤,没有人需要治疗,所以,哪怕她失去了这份力量……
不,她分明从来没有拥有过。
她一直都是当年那个软弱无力的孩子。
“你当初,怎么会加入【骑士领】?”
明明年纪那么小,却一副稳重的做派。
沈沫重新看着前路,像没有目的地瞎逛一样,漫无目的地岔开了话题。
阿曼妲不像是会迁怒的人。
不是说格局或者是大局观的问题。
爱是溢出来的,没被爱过的人,没有精力,也没有经验去爱别人,光是把目光放在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事物上,都已经精疲力竭。
阿曼妲就是那种类型,因为性格过于乖巧懂事,哪怕受到了委屈伤害,也是习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默默消化。
就像这次,差点被搭档杀死,阿曼妲也没有怨恨报复的意思。
把自己看得很轻,而把别人看得很重。
自然不会是因为自己遭受过祸具的迫害,就愤怒地要加入到【骑士领】中,消灭所有祸具。
也不会是推己及人,不想其他人遭受同样的痛苦,因此势要消灭所有祸具的慈悲怜悯。
至少初衷不是这样。
沈沫觉得,伤害了阿曼妲的金发女人佩薇.巴洛沃,反倒像是那种极端的类型。
至于阿曼妲,即便是身边的亲朋好友受到了伤害,阿曼妲或许更倾向于报复那个祸具,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而不会是把仇恨的对象扩大到全部祸具。
这样一来……
除非是为了找到某个伤害了亲朋好友的祸具,所以就近加入了【骑士领】,否则就是为了报恩了。
阿曼妲脚步微顿,一贯表现得对外界迟钝又冷淡的脸,罕见生出了一丝波澜,她低垂着头,“我……”
阿曼妲喉咙微干,张了张嘴,还是没能把话说出来。
沈沫心想,她果然不适合当心灵导师。
回忆着她刚到这个世界的经历,沈沫像讲故事一样,先开口坦白了,“我加入,不,应该是组建【研究室】,是因为某次惊险的经历。”
她最初穿越到这个世界,其实是在一艘偷渡船上,作为货物被关了起来。环境之恶劣,经历之炸裂,完全不像她印象中的文明社会,让沈沫一度以为是穿到了隔壁《海贼王》。
除了一笼子和沈沫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船舱里还有盗墓者倒手的古董,其中就包括某些刑具。
相比于艺术品,没有特殊历史沉淀的普通武器和刑具,不过是比废铜烂铁要多那么点价值的老物件。
祂们就是和这一批最不值钱的老物件关在了一起,其中,就有平平无奇的鸟嘴面具和拐杖。当时的她并不知道什么祸具不祸具,一心只想着逃跑,带着同样被关着的小孩一起。
掠过了不愉快的经过,沈沫平淡地说道,“就在船长愤怒地要对我行刑,以儆效尤的时候,我割断了绳子,抢走了船长的鞭子。”
然后……
回想起那种仿佛被夺舍,整个人嗨到不行的感觉,沈沫罕见沉默了一瞬,“当我清醒过来,发现船上的大人都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倒地不起。”
敢相信吗?她,一个小孩,单挑数十个膀圆腰粗的水手。
就凭那手鞭子。
“然后……”
沈沫把受伤昏迷的人都捆了起来,利用船上的卫星电话,向周围的商船和巡逻舰队求助报警。顺便找出了食物,安抚了惊魂未定的孩童们。
做完这些之后。
她吊打了某个临阵倒戈的小叛徒,虽然那阴险狡诈的家伙说她的计划太粗糙,中途停泊的地方落后偏远,与世隔绝,根本不适合下船。各种理由。
早已看透某人黑心本质的沈沫,不为所动,再次揍了某个满嘴胡言的黑狐狸一顿。
逃跑的时候又没见你提什么意见,中途意外碰到了改道巡逻的水手,你跳反的动作倒是很利索,不仅见风使舵的本事杠杠的,还自带pua效果。
[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你不过是缺乏对抗群体的勇气,这才把愤怒发泄到我身上而已。]
面对这种偷换概念的说法,沈沫自然是让对方见识一下什么叫愤怒了。
关于行善的代价,她当然有想过。
旁观者的冷漠和不分缘由的从众指责,甚至连被救的人可能都并不感激,或许还反过来一同指责埋怨。
这些微不足道的恶意,就像鱼刺一样扎在喉咙里,虽然并不致命,但总会让人感到恶心反胃。
所以,她总认为,力量要用在那些需要用到的人身上。如果是随手而为,就要考虑后果了,毕竟是出于她自己的想法,所导致的影响和后果都是不可控的。
人就是那么反复无常的存在。
这世间的善与恶就在这样一点点的消耗中,变得模糊不清了。多少不公和无力,就在于此,不求回报,至少也不要让满怀善意的人受到伤害吧。
善人有时候缺乏对抗恶意的能力和经验。从前她无能为力,只能憋屈愤懑,现在她有了犯错和承担错误的勇气。甚至能反过来,保护这样的柔软。
如果她的善意给了错误的人,她有能力也有底气收回这份善意,冷静理智地应对对方接踵而至的恶意。至少现在是这样,她希望能做到如此。
掠过善恶的思考,那次的结果还算圆满,买卖人口、偷渡文物的恶人得到了惩罚,没勇气站出来但也没拉后腿的孩童们得到了救助,各回各家。
至于某个黑心崽,“这是什么?”他捡起了要充当证物的九尾鞭,跃跃欲试,“我现在有种想抽死你的冲动。”
沈沫面无变情地暴揍了某人一顿。
说是暴揍,穿着小西装的男孩,倒还是有点身手,有【舰长的女儿】在手,武力值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但最终还是败于她的脚下。
然而,在打斗过程中,九尾鞭抽到了甲板上倚在角落里的格栅板上,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两者变成了光消失了。
后来,她才知道。
格栅板也是一件祸具,形似板式剥皮器,或许跟梳洗之刑的铁梳差不多。也可能是钉床收拢了钉子的形态,具体有什么能力,她没留意观察过。总归是消失了。
为了探究这些神奇道具的作用。
“我组建了【神秘研究室】……”
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求知欲旺盛的黑心崽硬要加入进来,鸡飞狗跳,磕磕碰碰之后,也陆陆续续加入了新的同伴,开始收集祸具。
听说国外有类似的组织,也在收集祸具。
考虑到或许能够合作。
作为组织里武力值最高的那个,沈沫决定去接触一番。
把【神秘研究室】交给某人管理,她就轻装上阵,出国调查去了。
兜兜转转,鸟嘴面具和拐杖还是到了她的手上。与此同时,她也找到并销毁了不少祸具。期间经历了许多事情,中途短暂想起了过去。
后知后觉想到组织的事情,沈沫一打电话回去才发现,她被“谋朝篡位”了。
某人竟然嫌弃她起的名字古板老土没创意,径直把组织改成了【研究室长国】,意为研究室长的国度,对标【骑士领】。
呵,嘴里喊着低调,实际不知道有多显眼张扬的家伙。
现任室长,闇曲拍明。
暂且扔掉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沈沫停了下来,不远处是座简单的鸟居,看不到尽头的长廊空无一人,她转身,半蹲下来,看着女孩的眼睛,微风吹过她的额发,如同她内心的平静,“如果我说,不用战斗,不用涉险,停下来……”
“你可以任性,可以撒娇,可以期盼未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阿曼妲双眼微睁,或是被绷带吸食,或是自我封闭,几乎要麻木枯萎的心跳动了一下。
她从没想过之后的事情,她只是凭着本能活着。
阿曼妲下意识低头,不敢直视那样的目光,感受到头顶一如既往的注视,她张了张嘴,如同交换情报般,阿曼妲平静地说道,“在我睡觉的时候,妈妈放了一把火。”
身上的疼痛已经记不清了,可能是很久,也可能是一瞬间,那股灼热的疼痛,始终如影随形。
脑海里浮现出母亲在火光中扭曲期盼的眼神,她哭喊着爬出来求救时,母亲流着泪,表情却是她从没见过的怨毒。
她没死,挣扎着活下来了,浑身烧伤,被医院救助。母亲看到被绷带捆成了木乃伊一般的她,被拆穿了想要骗保的谎言,生活的困窘,随之而来,还有持续的高额费用,种种压力之下,惊惧崩溃的母亲抛弃了她,把她扔在了医院里。
然后出了车祸。
或许,她就应该死在那个时候,她不应该求救,不应该挣扎……
奇迹般活下来的阿曼妲浑浑噩噩地想。
在她最迷茫无助的时候,【骑士领】的骑士出现了。
沈沫静静地听着,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顶,心里的想法越发清晰起来,“那么……”
就在她准备再次邀请女孩作为同伴,乃至家人一同生活的时候,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惊喜和振奋,可以想象对方是怎样蹦蹦跳跳地想要冲过来。
“卡桑!”
可是。
她确信自己没孩子。
沈沫有点奇怪地站了起来,回过头去。
正朝她跑来的银发少女停住了,猫一样可爱的脸上带着几分茫然无措,红彤彤的眼睛穿过了她,死死地盯着……
沈沫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她和阿曼妲牵着的手。
“卡桑……”
银发少女呢喃自语,满脸不敢相信,缓缓后退,双眼氤氲。
就像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喂养人的住处,期待着重逢、同样惊喜的笑脸、温暖的怀抱,还有温馨柔软的家庭,却发现……
喂养人的家里,已经有猫了。
那只猫还是曾经在她流浪时哈过她的坏猫。
怎么可以这样?!菲雅双眼冒着水花。
“我,最讨厌卡桑了!”
“等等,菲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1章 二周目:进击的研究员3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