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沫走在江边,临近鸭江下游,总能见到看到在江里沉浮的尸体,泡得浮肿,面目全非,散发着阵阵恶臭,蚊蝇乱飞。
周遭野草丛生,荒无人烟,是流浪的恶徒经常出没的地方,一开始的时候,她还遇上了试图打劫她的人,拿着把武士刀,凶神恶煞,嘴里喊着要见血杀人。
被她击败之后,又痛哭流涕,口称自己鬼迷心窍,跪求原谅,却也没放弃偷袭。
对人性没抱什么期望,自然谈不上失望,所以也不会掉以轻心,轻而易举地把人再制服了。
沈沫本想着把人交给检非违使处理,但却遭到了拒绝,这种事情,在底层屡见不鲜,虽然负责京都的治安,但他们通常只会对贵族负责。
倘若她还是贵族,在这种地方遭遇流民的攻击,那么直接把人杀了都不过分,倒不如说,像她这样,不伤人性命,还准备把犯人交给“官府”的行为,显得有些奇怪了。
毕竟,在这阶级分明,甚至称得上是上下割裂的平安京。
贵族,就是规矩。
其余下民不过是耗材罢了,随意处置。
或许,只有她不慎被流民杀了,尸体被发现,造成了恶劣影响,才会有人出动插手这样的事情。
这就是时代特色,沈沫想着要不要遵循这样的秩序,但想想看,好像没到那种程度。
因为她总是要回去的。
于是,沈沫打断了流匪的双手,没有直接取走对方的性命。
忘记这是第几次经过这里,因为“千日回峰行”的修行,直白地说,就是不断兜圈子。
她倒是有调整过先后顺序,但作为京都内河的鸭江,总是绕不过的“打卡点”。
一来二去,或许知道了她每天都会经过,在经历了临时起意、蹲守、报复、铩羽而归等一系列行径之后,在她再次路过这里的时候,已经没有流匪在这里活动了。
沈沫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继续为非作歹,还是因为双手不便,再次作恶时,被抱团反抗的村民围攻,死在了哪个地方。
理性地想,这其实挺伪善的。
一方面,想要保留自我,不做那独断专行的审判者,另一方面,对于犯罪深恶痛绝,因此做出了相当于是让罪犯自生自灭、慢性死亡的判决。
遵循了自己的意志之后,不可避免地会想,这样的行为,是否有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倘若只是一个人,她还能像以往那样面面俱到,步步紧盯,扼杀罪犯将来作恶的可能,及时干预阻止。
可一旦犯事的人多了,无法兼顾,就容易陷入自我混乱,面对各种电车难题——
关于放走了潜在的罪犯,是否会让一个人,一个家庭,遭受灭顶之灾的问题。
超级英雄之所以自带悲**彩,大概就因为这样……
将其他人的命运一并扛在肩上,自我牺牲,自我奉献,将血与泪都吞进肚子里。
和敌人战斗的时候,也时常面临着内心的拷问。
到底是遵守法律,让自己守序的心灵保持平静,还是防患于未然,毅然背负起杀人的罪行?
但这些,都是建立在彼此处在同一个社会,大家认可同一套秩序的背景之下。
能够被理解的图案才叫文字,能够被读懂的字体才叫文章,能够被绝大多数人认可遵守,限定了底线,违反必究的才叫秩序。
无论是用前朝的剑斩今朝的官,还是用这个世纪的炮轰千百年前的都城……
错位的思想碰撞,不是秩序,是信息冲击,对位落差。
强行融入到一起,总有一方要妥协,而妥协的一方,往往是孤立无援的那个。
在群体的意志之下,个人的想法似乎变得无关紧要。
所以,她还是觉得,兰酱能及时回去,是一件好事,不然,等到越陷越深的时候,说不定会生出难以排解的苦闷疼痛。
毕竟,无论在遥远的异世界过得多好,都超越不了过去,作为独行者而言,只能在时代的河流中慢慢沉下去,那实在有点痛苦。
曾经习以为常的过去,是再也到不了的将来。
想到这,沈沫不由得庆幸,她这是往返票。
思维的碰撞,时代的鸿沟,和身处异国他乡的孤独,可不是努力说服自己,只是进行了一场特别的短途旅行,就能坦荡地走下去了。
沈沫总还是要走下去的,毕竟这是在修行。
她不想为难自己,陷入内耗。
像她跟兰酱说过的,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所以她决定,事不过三,如果那群流窜的浪人,再次向她或者其祂手无寸铁的人动手,她就会践行她的正义。
不对罪恶视而不见。
而这恶的范围,不仅仅是有形的,自然也包括无形的。
有道是“当一天和尚,念一天经”。
虽然经过那次“金刚怒目”之后,她似乎就成当代武僧的代名词了……
毕竟,J国人痴迷于物哀之美,似乎就是从这个时间开始,虽然严格说来,不是历史上的平安京,但那种风雅哀伤的氛围,却也充斥着整个内京。
贵族们似乎很享受那种哀而不伤的感觉,心头如同琴弦轻拨后的颤音一般,怅然空茫,哪怕是枝头吹过的樱花,在空中打了几道弯,暖风吹皱了几道褶,都能心生触动,写出辞藻华丽的和歌。
或许这样,才能让从未品味过人间疾苦的贵人们,感受到些许虚幻的真实吧,然后,在上层合力编织的美梦里沉沦。
所以,在这种全员追求美的时代里,魁梧强健的武僧不受主流待见,和后世逐渐成为了自治武.装力量的规模不同,如今练体的僧侣是非常的少。
修炼方式,也和普通的僧侣有所不同。
因为这样的误会,当她说想要抄录经文的时候,监院还很惊讶。
转换了身份和姓名,有些力量似乎也发生了变化,不知道是不是涉及到信仰之争,她还算熟悉的九字真言完全使不出来。
以至于她只能通过念经来除秽。
当然了,像西游记那样,或者电视剧法海那种,物理降服的,也不是不行,但是,一来是需要有法器,二来,佛教似乎不讲灵魂,所以对付灵魂类的恶鬼,并不是很匹配,倒是应付实体类的妖怪更在行一些。
念经也不是直接除秽,更倾向于是加强人身心的能量,达到抵御污秽的作用,在效果上,没有神道教的术法那么直观。
也可能是因为菩萨不在这片土壤上,而龙神是真实存在的。
神职人员的力量,一方面是天分和自己修行得来,另一方面,就是神赐。
尤其在奇幻的世界里,因为什么命运、预言,羁绊之类的,被神选中的人突然获得神的青睐,实力瞬间登顶也不奇怪。
在这种情况下,佛教逐渐式微,改弦易张,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沈沫走在大街小巷上,临近罗城门的九条,是平民居住的地方,鱼龙混杂,也热闹非凡。
不知第几次制服了当街抢劫的无业游民,沈沫脚步不停地念着经,从闹市走过,时不时有衣不蔽体的孩子们跑过她的身边,脸上竟也带着开心的笑容。
但周遭的秽气也不见得少。
因为糟糕的公共卫生系统,兼之特殊的盆地地形,秽气不断聚集在这里,散也散不去,废水和饮用水共用,也导致了疾病的发生。
除非解决源头,之后再花大力气清理维护,规划都城,否则,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但主宰着整个国家的大人们,显然没有共创美好平安京的想法。
沈沫倒是有,但相比之下,她更想先远渡重洋试试看。
正思索着,身着黑白狩衣、手持珠串的阴阳师,和她擦肩而过。
似有若无的淡香飘过。
那一瞬间,沈沫感觉到了微妙熟悉的力量波动,她转身看去,却只能看到沉稳挺拔的背影。
扎着单边的冲天鬏,余下小撮批发缠着团髻,余端自然垂落,男人转道,竹青色的发尾打了个旋,如同散落的竹叶,消失在拐角。
沈沫站在原地,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
晴明公的大弟子,继晴明公之后,又一个强大的阴阳师。
安倍泰明。
只是,这个气息。
沈沫想到了上周目撞见的“造人术”。
竟然成功了吗?
自那之后,沈沫就经常会看到阴阳师忙碌的身影,像永远不会疲惫的人偶,奔波在京都各处。
这让沈沫不由怀疑,传闻中的阴阳寮,行走在外的,就只有一个顶梁柱了吗?前是晴明桑,后是安倍泰明。
但想想,阴阳寮是为贵族服务的,主职还是观星卜卦,避凶祈福,画符念咒,相比之下,斩妖除魔反而是小道了,就像武僧一样。
沈沫摇了摇头,继续向目标前进,心里回忆着这时代还有没有“留学僧”的事情。
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她们偶尔会擦肩而过,在不知道第几次遇见的时候,那位看起来清冷疏离、不近人情的阴阳师终于看了她一眼,声音平波无澜,有点呆呆的。
他说,“没问题。”
沈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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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二周目:睁眼突然变成了僧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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