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吧，有些时候，想要两全其美是很难的。

沈沫看了眼全程冷漠脸的鵼，又看了眼双向奔赴的姐弟二人。

“祈！”

衣着简朴的女人从不远处走来，双眼看着红发少年，满脸担忧，她走得很急，穿着草鞋的双脚踩在不平的土路上，几乎要小跑起来，然而，纤弱的身体却也不能贯彻她的意志，身形摇晃。

红发少年忙不迭地迎了上去，扶住了她的肩膀，“小心！”

看到姐姐安然回来，祈松了半口气，不放心地上下打量了一遍。

确定姐姐没有受到伤害，他才稍微放下心来，然而，心里强压下的怒火，却是越来越盛。

“那家伙……”

红发少年咬牙切齿，眉头深深皱起，眼里满是对鬼的愤怒和怨恨。

“祈，不是这样的。”心知弟弟的心结，雪莉忍不住解释道，“伊库他……”

“不要再说了！”祈低呵一声，怨怼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然而，触及那双悲伤的眼睛，他又怎么都没办法说出口了。

可恶。

祈闭上了嘴，别过头去。

他痛恨着那只鬼。

留着银灰色短发的鬼族，打破了他和姐姐的平静生活，害得他们被村子里的人赶了出去，一路颠沛流离，吃尽苦头。

都是鬼族的错！

祈握紧拳头，是鬼欺骗了姐姐。少年低垂着眼，神色黯然。

他的姐姐……

是和他相依为命的亲人。

寒冷时互相依偎，饥饿时分食着巴掌大的食物，在病痛中挣扎，在天灾般的诅咒之地艰难求生，彼此依靠扶持，不离不弃，是如同血与肉般无法割舍的存在。

可是，那样美丽，温柔，坚强，世上最好的姐姐。

为什么，一直护着那家伙？！

祈暗暗咬牙，心里却不期然地生出了几分酸涩委屈。

年幼时被村民们赶走时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里，恐惧，谩骂，怨恨，毫不掩饰的负面情绪，都变成了一块块砸向他们的石头。

曾经，姐姐用柔弱的身躯为他挡住了一切伤害。

现在，该换他来保护姐姐了。

但是……

明明，他们已经摆脱了过去，重新开始。

无论是友善的邻里，勉强步入正轨的生活，还是姐姐日渐好转的身体……

一切都在好转起来。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那只阴魂不散的鬼，还不放过姐姐？！

要是被人发现，要是那鬼别有用心，要是……

祈颤抖着身体，竭力逃避的现实摆在眼前——姐姐依然爱着那该死的鬼。

深深的无力，和对不确定未来的惶恐，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最重要的是……

红发少年用手背捂住了眼睛，鼻尖微酸，声音几乎变调。

“再这样下去，受伤的只会是姐姐！”

唯独这个，会让姐姐流泪痛苦的事情，他没办法视而不见啊！

“祈……”黑发女人微怔，眉眼微垂，眼神柔软，“我知道的。”

她轻轻将手放在少年的头顶，“正是这份期盼美好生活的心情，这份守护所爱之人的决心，将一切接连起来。”

无论是人，还是鬼族，所有，拥有情感的生灵，都能感觉到的，那股向上的力量。

雪莉看向远方灰暗的天空。

在混乱中滋生的罪恶，流浪的武士带着无尽的恶意，狞笑着挥刀斩向同类。

被人类恐惧驱逐的鬼，被视作异类、离群索居的鬼，却沉默地救了她。

像鬼的人，像人的鬼。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她不知道。

人和鬼互相理解的世界，真的会到来吗？她不知道。

但是。

“至少，偏见和仇恨，就在我们这一代终结吧。”

女人的声音柔软而坚定。

本来还听着故事的沈沫愣住，她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

原来是这样，原来还能这样。

为了……未来而战吗？

沈沫点头，扭头看向鵼，没怎么说过话的男妖似有所感，他冷笑了一声，脸上罕见露出了锋锐的神色，“吾说了，要让那家伙知道什么叫敬畏。”

那没得说了，复仇者，集结。

察觉到两人离去的动静，本还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祈猛地抬头。

眼见着两人的身影飞快远离，逆着光，即将彻底融入黑暗里，不知怎的，祈心中生起几分难以言喻的心情。

他不知道京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普真大师和他的式神，是否真如他想象一般强大，更不知道今天过后，明天又会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但是，说点什么吧，一定要说点什么吧。

“京就拜托你们了！”

祈气沉丹田，冲着两人的背影大喊道。

背对着他的挺拔身影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举起了右手，四指收拢，大拇指朝上。

袈裟轻扬，如同飞扬的旗帜。

“我，可是要做动漫王的女人！”

沈沫小声嘀咕。

正准备低空飞行的鵼一个踉跄，投来看深井冰的目光。

沈沫一脸正色道，“上战场的勇士，总要明白为何而战。”

“一个理由就够了。”

她双手握拳，如同拳击选手般对碰了一下，煞有其事地说道，“感受到了。”

“力量，全部涌上来了！”

鵼：……

沈沫收回目光，看向前方。

脚下发力，周遭的风景一晃而过。

这并非是能够心安理得投入的战斗，也不是什么占据道德最高点，以此伸张正义的战斗。

这是助纣为虐吗？这是以暴制暴吗？

持强凌弱？

锄强扶弱？

太多的不确定迎面而来。

知晓了双方各自为战的理由，明白彼此倾尽所有的决心，身为旁观者，难免会陷入道德难题的困扰之中。

不知怎的，沈沫想到了自己。

她一直很害怕做决定，也很抗拒向别人提问，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不爱说话，每次说话前，她总是会在心里反复斟酌，不断思考，生怕问出什么幼稚无聊的问题，做出什么愚蠢可笑的决定。

以至于，在别人眼里，她沉默寡言，反应迟钝，优柔寡断，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孩子。

事实好像总是如此，越是想要避免犯错，就越会犯错，越是想要尽善尽美，越是失败得一塌糊涂，于是，时常会陷入自我怀疑、自我消耗的漩涡。

她总想要做好准备，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现实却并不总会给她准备的时间，很多时候，反而会逼着她在短暂的时间里做出选择。

匆匆做出的决定，在绝大多数，应该说，在未来的自己眼里，都是错漏百出、愚蠢可笑的。

但在当时的她眼里，却已经是力所能及做出的最优选择了。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当时的她并没有感觉什么不对，只是很偶然的某个时候，她看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回到过去，你想对过去的自己说什么？]

心里想着事，时间就过得很快。

眨眼间的功夫，沈沫和鵼又回到了熟悉的地界，抬头望去，隐约能看到远处东寺高高的塔顶。

黑压压的乌云笼罩着天空，仿佛在酝酿着雷雨。

更近一些，伫立在结界边缘的罗城门已然塌了一半，另一半立在一马平川的荒土上，显得更加破败了，周遭野草丛生，破败荒凉。

难以想象，这是一座都城的正门。

沈沫脚步微顿，将一切尽收眼底，神色平静。

这就是她决心面对的事情。

如果能回到过去，你想对过去的自己说什么？

大概是，无话可说吧。

她深知自己是怎样的人，固执，自大，多疑，犹豫，哦，还有隐藏得很深的，迟来的叛逆，所以，她知道的，哪怕未来的她，带着正确答案来到她面前，她也是不会听的。

所以。

什么才算不低级，什么才是有意义。

对于她来说，仿佛要塌下来的事情，在家长眼里，在旁人眼里，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可能有时候还会幼稚愚蠢到引人发笑。

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所有人满意，甚至连未来的自己，或许都会在某个时候回顾往昔，指责过去的自己。

于是，沈沫也逐渐明白了，她所执着的，不仅仅是正确的选择和答案……

“住手！”

当沈沫和鵼赶到决战地点时，就听到了少女拔高的声音，然而，悲伤愤懑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乒乒乓乓”的武器碰撞声中。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双方战斗的地方，集中在了左京，一路过来，能够看到倒了一片的废墟残骸。

本就因为地形和多方面原因烂尾放置的地方，如今更是被彻底犁了一遍，面上破败腐朽的房屋，已然不知去向，只剩下粘稠发黑的土壤。

戴着面具的鬼王，游刃有余地躲避着脚下“八叶”的攻击，时不时回以颜色，无形的力量，向远处延伸，破开了一路的障碍。

相比起上周目的单体攻击，如今能使出范围攻击的鬼王，毫无疑问，是得到了史诗级的提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同样拥有滞空能力和范围攻击的鵼，倏地腾空而起，翅膀收拢蓄力。

“风刃！”

坚硬如铁的双翅猛地展开。

无形的风，化作锋利的风刃，向不远处的金发男人袭去。

使出了攻击的本人，也随着狂躁的风，消失在原地。

“哦？”金发男人一脚踢飞碍事的武士，身形一闪，抬手抵住了尖锐的兽爪，“卑贱的虫子。”

银发生灵冷笑一声，“狂妄的人类。”

话音未落，两者战作一团，金光和银光闪烁。

另一边。

被击飞的武士，却是狠狠砸进了摇摇欲坠的危房里，“轰隆”一声，便就被倒塌的木头掩埋。

“源先生！”

“赖久！”

“源桑！”

众人皆惊，试图击退彼此的对手，前去帮忙。

然而，本就占了上风的鬼族，哪里会放过这等机会，攻击更加迅猛起来，众人勉力支撑，完全被牵制住了。

唯有挥舞着双刀的鬼族，看了一眼头顶逐渐白热化的战斗，没被眼罩遮挡的眼睛微闪，动作一顿。

眼观六路的安倍泰明没错过机会，冷静地甩出了一道符纸，刀光软绵绵地斩过，落了空，卷起的风，反而将其更快地送到了废墟之上。

“轰隆。”

突如其来的雷霆，冷不丁击碎了符纸，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阵阵天雷接连落下，将负隅反抗的“八叶”瞬间击败。

“可恶！”天真单膝跪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一阵麻痹，他费劲地看向废墟的方向，“茜……”

诗纹瘫软在地，“学姐……”

元宫茜拼命挖开坍塌的木头，藤姬也在努力帮忙。

破碎的木片一点点被搬开，隐约能看到底下靛蓝色的一角。

一只手无力地垂下。

鲜红的血，慢慢从废墟里渗了出来。

冷风呼呼，元宫茜只觉手脚冰凉，她跪坐在地，伤痕累累的手僵硬地伸着。

元宫茜头脑一片空白，周遭的杂音却依然顽强地钻进脑子里，嗡嗡作响。

“请振作起来，神子大人。”

“神子……”

“茜……”

“学姐……”

为什么？元宫茜低垂着头，看着被几根粗木压住的人，神色空白。

在这之前，她所能做过的，最艰难的选择，不过是午餐要吃哪个口味的面包，现在，她却被托付了拯救世界的重任。

不想伤害别人，不想看到有人受伤，不想有人悲伤落泪，更不想要有人为此牺牲，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吗？

想要带着被牵连而来的天真和诗纹，平安地回到从小生活着的世界，这样的想法，是不被允许的吗？

沉重的悲伤，和难掩的愤怒，通过“玉”，传递到了在场所有的“八叶”心里。

这种感觉……

抬手捞住被击飞的队友，沈沫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废墟。

樱发少女低垂着头，摇晃着站了起来，身上涌现出道道白光。仿若星月之间的共鸣，周遭接连亮起了数道微弱的光。

神子，与八叶。

高悬于空的鬼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被面具支配的脑子越发极端癫狂，他双手大敞，放声大笑，背后的乌云遮蔽了最后一点光亮。

“无论是京，还是未知的岛屿，一切，都臣服于吾的脚下吧！”

话音刚落，巨大的雷霆从天而降，再次劈向动弹不得的众人。

“小心，神子！”

樱发少女平静地抬头，犹如春天般碧绿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烈火。

“亚克拉姆！”

纤弱的身体瞬间爆发出耀眼的白光。

一阵龙鸣响彻云霄，蛇般的腰身，在云层中缓缓流淌。

龙神，现世！

还没从变故中回过神来，鵼就被摔在了地上，他冷漠地抬头看去，却见面容清峻的和尚双掌合十，“虚式！”

“木遁.真树千手……”

等等！

这种力量，真的是……

高贵冷艳的鸟妖双眼微睁，庞然大物倒映在他的眼中。

成百上千只手拔地而起，如莲花般绽放。

“伪.顶上化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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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二周目：睁眼突然变成了僧侣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