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气息消失了。
不请自来的鬼怪,像她突兀出现一般,突兀地离开了。
就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随意闲聊了两句,就分道扬镳。
齐藤八云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房子里没有开灯,周围很安静。
没有任何约束的脑子,反而生出无限的荒芜。
说不清是茫然还是怔愣。
在短暂又命运多舛的人生中,他没经历过这样的情形,也无从适应这样的情绪。不像对待习以为常的生活一般平静无波,也不像曾经遭受过的痛苦那样惊涛骇浪。
只是一滴水掉进了海里,理所应当的,会有浅浅的波澜,但再一寻找,就没有任何痕迹了。
齐藤八云双眼放空地看着茶几。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了地上。少年低垂着眼,脑海里回响起两人短暂交流的对话。
齐藤云海。
齐藤……
原来如此,纠缠着她的恶魔吗?
所以,当时才会失控地……
少年抚摸着左眼,沉默着,取下了隐形镜片。
……他什么都没办法拯救。
“忘记问了……”沈沫面不改色地折返回头。
少年惊愕地抬眼。
四目相对。沈沫未完的话堵在喉咙里。
房子突然安静了下来。
天边飘过了一朵乌云,照进屋里的月光暗淡,两人一站一坐,目光相对,似陷入到了无声的对峙中。
半晌,沈沫打破了寂静,继续道,“……你叫什么名字?”
*
有时候,沈沫觉得,【名字是最短的咒】,这句话,在很多超自然番剧中都会被提及,不是没有其中的道理的。
不仅仅是因为,名字代表着一个人存活在世上独特的符号,更因为,名字被喊出来的时候,就代表着个体之间的交集,是自带社会性活动的简化流程,随之而来的各种牵连,让人无法独善其身。
更重要的是……
以姓氏为标志的,传统意义上的血脉相承。
齐藤八云。沈沫心里念着这个名字。
齐藤……
平心而论,本质上,沈沫和齐藤八云都不是轻易会对陌生人敞开心扉的人,但是,当两人都意识到,双方拿捏着部分信息,又隐约察觉到对方拥有自己需要的东西的时候……
在经过艰难的、无意义的沟通之后,沈沫和齐藤八云,终于能够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齐藤八云看着她,似乎等待着她先说话。
沈沫却有种不知道如何说起的茫然。
按照常理来说,像她这样,因为一次偶然被牵连的事故,脱离危险之后,还倾尽所有,不管不顾地追凶,搭上了小命不说,甚至连死后爆发的执念,都强烈到要爬回人间的程度……
怎么说,都会让人觉得很奇怪吧。
就,似乎没有惨烈到要付出所有的程度。
如果是单纯为了向谋害了自己的凶手复仇,那只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就像中式恐怖片的套路那样,做人没办法惩戒的人,只有死后变成厉鬼,才能毫无顾忌地出手,有仇报仇。
她和那崽种之间,甚至没有那么多直接的恩怨情仇、爱恨纠葛,他设计杀了她,她变成鬼也要杀回来,就是这么简单,照这样发展下去,甚至有些平淡到令人发困了。
但沈沫知道,不是这样,至少不仅仅是这样。
与其说是为了自己的枉死而愤怒,倒不如说是为那家伙做了龌龊事,逍遥法外,还在继续做恶而感到愤怒。
她从没觉得自己是个正义使者,可是,比起死亡这种早就习惯、甚至已经有所准备、心向往之的事情。
她的眼睛,揉不得一点沙子啊。
让好人得到善意的回报,让罪犯得到该有的惩戒。
一直感觉到无能为力、心生挫败的根源。
粉碎了一直以来坚信的观念。
让人不由得怀疑、挣扎,到逐渐沉默麻木……
正因为看到过太多不得始终的事情,有机会改变的时候,才会想着毫无顾忌地去改变。
听起来,就像是普通人突然有了特殊的能力,思维却完全还是个小孩,随随便便找个过得去的理由,就要大开杀戒似的。
话虽如此,沈沫还是有种怎么都没办法抓住、虚无缥缈的感觉,迫切想要给予对方“正义”的制裁。
把那渣滓杀了,会感觉好一点吗?
沈沫忍不住这样想。
齐藤八云则是在观察,他左眼微阖,和普通人一样的右眼,确实能看到眼前鬼怪的身影,除了没有影子,外形跟人类差不多。
再闭上右眼,睁开左眼。
透过特殊的赤眼,世界像蒙上了一层红色的滤镜一般,右眼视觉里,凝实如同正常人的身体,在左眼中,反而是泛着淡淡的光。
一下子区分出了人与非人。
在红眼的世界里,鬼怪也是半透明的,和正常人看起来有些区别,但又不像滞留人间的幽灵那般扭曲变形。
明明是执念的产物,除了在某些时候会表现出情绪激动,女人的神色大部分还是冷淡疏离的,就像还活着一样。
齐藤八云有些茫然地睁开了右眼,双眼注视着前方。
两种不同的视觉画面,同时倒影在脑海里。
就像海水分割成不同的颜色一样,泾渭分明,意识站在中间,齐藤感觉到了被拉扯的、生理性的疼痛。
当沈沫从时不时就会冒出来的沉重思绪中回过神来,就看到了少年苍白着脸,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正摸着隐形镜片要往眼睛里戳。
沈沫,“……你在干什么?”
齐藤八云有些不太熟练地扒着眼皮,闷声道,“眼睛疼。”
沈沫:……?
微妙有种流浪小猫扒拉着塑料袋,蒙头乱撞的即视感。
沈沫看了一眼少年那特殊的左眼,鲜血般赤红的虹膜,周围是一圈更深的轮廓,瞳孔不是圆形,更像是蛇一般的竖瞳。
只一眼,她就有些ptsd地挪开了视线。
“戴上美瞳,有用吗?”
沈沫忍不住问。她大概知道两边视觉不一样,会有怎样的不良反应。失衡感,头疼眩晕,眼睛胀痛,严重的甚至会反胃呕吐。
近视的人或许经历过,特别是在两只眼睛度数差别很大的时候,一旦眼镜度数没有调配好,就会直观地反馈到身体上。
对方现在,大概也是类似的体感吧。
齐藤八云动作微顿,放下了手里的美瞳。
确实,这样做,并不能缓解多少不适。
尤其是在眼前有异常存在的情况下,两边眼睛里的世界,会展现出明显的差异。
齐藤八云低垂着眼,不再去看,头痛恶心的症状好了许多。
他将手里的隐形镜片,放进了眼镜盒里,搁置在桌上。
墨绿色的美瞳,在护理液中舒展、沉浮,碰撞到眼镜盒内壁,便就静静地滑了下去。
少年重新睡倒在沙发上,翻身,背对着她,蜷缩着不动了,像是被眼睛的负担折腾得有些萎靡不振。
沈沫看着少年纤瘦的背影,如果真像她猜测的那样。
那垃圾最终目的是复活……
善也要加码了。
不知道第几次深呼吸,沈沫沉声道。
“来吧,我教你控制眼睛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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