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色寥落。
沈祭雪最后一丝力气仿佛都耗在了那个突兀的亲吻上,几乎是唇瓣相触的下一刻,她身体一软,整个人彻底昏死过去。
谢灼:“……”
真是……见了鬼了。
他僵硬地抱着怀里失去意识的人,面上表情堪称精彩纷呈。
想他在世间纵横逍遥几百年,何曾吃过这种亏。被人按在地上亲了又亲,亲完了对方还直接不省人事,活像他才是那个趁人之危的登徒子。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谢灼认命地叹了口气,费劲地先从这诡异境地里脱身。
而后小心地将沈祭雪移至一处平坦地面上。动作间难免触碰到她身上的伤口,指尖传来血迹的黏腻触感,让他忍不住蹙了蹙眉。
这人受伤甚重,不及时止血可能会没命。谢灼只能想办法撬开她紧抿的唇齿,将疗伤丹药喂下去,再用灵力催化药力。
折腾了大半夜,沈祭雪体内那股躁动的热意才渐渐平息,伤口开始愈合。
谢灼松了口气,叼着根不知从哪儿扯来的草杆,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她身旁。
夜风拂过,带来潭水的寒气和草木的清香。
沈祭雪安静地睡着,呼吸平稳悠长,只是眉头还微微蹙着,仿佛昏沉中还在抵抗着什么。
谢灼忍不住偏过头,细细看她,越看越觉得自己像是踩中了一个埋藏多年,极其危险的陷阱。
就在这时,原本恢复平静的潭水再次翻涌起来。
谢灼坐起身,瞥向潭面,眼眸微眯,似乎早有预料。
一个身影踉跄着从深潭中爬了出来。
方才与沈祭雪争斗的水蛟竟化作了人形。身材高大魁梧,肌肉贲张,只可惜……面上鼻青脸肿,眼眶乌青一片,嘴角还渗着血丝,看上去颇为狼狈。
上半身**着,一条青色蛟纹从胸口盘踞至腰际。墨绿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像是潭底飘摇的水草。
水蛟阴沉着脸,一瘸一拐地走到谢灼身边,二话不说,抬起脚,狠狠踹在他的小腿上。
“嘶!”谢灼猝不及防,叼着的草杆都掉了,拧起眉头捂着腿,“蓝月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你个缺了大德的混蛋!”
蓝月声音粗犷,大声嚷嚷起来,将林间栖息的飞鸟惊起一片。
“老子在潭底睡得好好的,就因为感应到你的气息,千辛万苦醒过来,就想看看你这消失了几百年的兄弟是不是诈尸了!
结果呢?刚冒个头,还没看清你是圆是扁,就被那个凶悍的女人按着一顿暴揍!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脸!都肿成这样了!”
他指着自己青紫交加的脸庞,跺了跺脚,溅起灰尘一片,气愤地补充道:“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揍我的时候,你明明醒了,却还在那儿躺着看戏!
你个见色忘义,重色轻友的东西!你根本就没在乎过我这个好兄弟!”
谢灼被他吵得脑仁疼,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无奈地起身:“不然呢?我跳起来帮你一起打她?然后让她看清我的底细,像你一样被她那柄剑追着捅?
不是,蓝月,能不能稍微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蓝月微微一愣。
谢灼叹了口气,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开始熟练地忽悠:
“所以说呢,按当时的情况,我没趁机上去帮她砍你,已经很顾念我们昔年一起偷鸡摸狗……呃,同游四海的情谊了。
我这是在教你,懂不懂?让你能学会主动知难而退。”
蓝月被他这番话噎得一下,低下头,试图思考其中的逻辑,迟疑地嘀咕道:“那,这……这算什么?是兄弟……就来砍我?”
谢灼欣慰地看着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哎呀,差不多就这个意思。所以,蓝月啊,以后也别那么贪玩儿了,感觉不对就赶紧缩回你的潭底,别看到个人就瞎冒头。”
他顿了顿,语气稍肃,“还有,如果之后有人问起,今夜你没见过她,也没见过我。明白吗?”
蓝月郁闷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诶,你先等等。”谢灼忽而出声唤住他,从腰间取出那株息梦草,随手抛了过去,“这个你拿着。”
“息梦草?”蓝月眼睛一亮,伸手接住,“居然还真被你找到了!这玩意儿不是能安神定魂,助你……呃……”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谢灼,又看看地上昏睡的沈祭雪,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迟疑。
“你不是说……这草是为你自己寻来,镇压……那个什么的吗?”
谢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沈祭雪。静默片刻,心中那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又悄然浮现。
“嗯,本来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现在……不需要了。”
蓝月一脸懵:“不需要了?为什么?”
“哪那么多为什么?”谢灼打断他,轻声道,“给你了你就拿着。”
蓝月握着息梦草,看看谢灼,又看看沈祭雪,似懂非懂,但宝物到手总是开心的。
他嘟囔了一句“奇奇怪怪”,也不再追问,噗通一声又扎回了深潭里。
谢灼看着恢复平静的潭面,摇了摇头,重新躺了回去,睁眼望着天色。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晨曦穿透薄雾,于山林间洒下柔和的光芒,驱散了夜的寒凉。
沈祭雪睫羽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笼的瞬间,身上传来的并非预想中的剧痛,而是奇异的通透轻盈,灵台一片清明。
她尝试着地动了动手指,运转灵力,发现原本枯竭的经脉中重新流淌着充沛的灵元。伤口也已悉数愈合,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
沈祭雪沉默思索片刻,又闭上了眼。
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
竭尽全力的搏杀,幻术的消退,谢灼惊愕的眼神,蛟血带来的灼热躁动,以及……她将他推倒在地,扯落了他的面具……
沈祭雪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倏然坐起身,转过头看向身旁那个红衣身影。
好巧不巧,谢灼正歪着头看她,不知何时又带上了那张银质面具,一副懒洋洋没睡醒的模样,眸光闪烁不定。
又做贼心虚般,在她看过来时,迅速移开了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沈祭雪抿了抿唇,斟酌着开口:“昨夜……”
谢灼一拍脑门,抢先开口,语速飞快,试图掌握主动权:“哎呀,那个……昨夜之事,纯属意外,形势所迫,情非得已。
道友放心,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过命交情,亲一口,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
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千万不要自责!也千万不用负责!我不介意,一点也不介意!”
沈祭雪心中原本残留的歉意与尴尬,被他这番急于撇清的话说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头痛以及……无语。
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沈祭雪看着他,平静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谢灼:“……”
……没了?
昨夜他预想了她醒来后,可能会恼怒,会羞愤,甚至会直接拔剑,杀了他灭口。却唯独没料到她是这般平静,甚至……漠然。
沈祭雪站起身,灵力流转,身上破损的夜行衣被震开,化成一条干净的素白长裙。她随手将长发挽起,用一根玉簪固定,而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走吧。”
她毕竟出自合欢宗,虽自身修习的是无情道,但宗门内双修秘法,露水情缘比比皆是,她对男女情爱之事见得多了,远比常人看得开。
亲了就亲了,的确没什么大不了。
……更何况,那种情况下,吃亏的又不是她。
谢灼见她当真毫不在意,心中的异样感反而越来越深。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不疼不痒,但让人莫名烦躁。
他磨了磨后槽牙,也站了起来,唇边扯出一抹笑:“道友说的是。”
寻竹城,客栈。
沈二十三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师姐一夜未归,她几乎未曾合眼,各种不好的猜测在脑子里转来转去,越想越心焦。
“吱呀——”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愣了片刻,随即冲了过去,而后整个人又僵在了原地。
“呃,那个,师姐,你的脸……?”沈二十三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无事。只是幻术失效了。”沈祭雪进入屋内,关上门,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略微放下心,“月魄凝霜已到手,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回去。”
“啊?哦!好!”沈二十三回过神来,连忙点头,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包裹。
就在这时,客栈房门又被轻轻敲响。
沈祭雪微一回眸,凝神感知了一下门外气息,缓缓将门拉开一道缝隙。
门外站着一位白衣男子,身姿挺拔,气质温润,正是洛逢春。
他看清沈祭雪的脸,微微一愣,后退半步,拱手行礼,道:“抱歉,我是为寻合欢宗的沈姑娘而来,不过,似乎寻错了地方。”
沈祭雪:“……”
谦谦君子,温润有礼,就是眼神不太好。
她懒得解释,也无意在此刻暴露身份,只压低了声音,含混道:“她此刻不在。不知道友有何事,我或可代为转达。”
洛逢春闻言,眼眸弯了弯,声音温和:“无甚要事,只是昨日与沈姑娘有些许误会,今日想着来寻她赔罪。既然她不在,那便不打扰了。”
他说着,再次拱手准备告辞。
沈祭雪微微垂眸,指尖轻轻一动。那枚白脂玉佩重又回到了洛逢春腰间悬空的丝绦之间。
洛逢春转身离去,似乎并未察觉身上多了什么。
沈祭雪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走廊另一端,洛逢春走下楼梯,恰巧遇见了前来寻他的凌云宗弟子。
“洛师兄,玉佩呢?寻到了吗?” 凌云宗弟子关切地问。
洛逢春抬手摸向腰间,轻笑一声,目光扫过楼上那扇紧闭的房门。
“自然是,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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