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太郎正趴在河边,打量面前的水面。
他躲藏的地方很巧妙。
岸边有一堆嶙峋的怪石,船只平日里都会远远避开,又长着一丛分外茂盛的野菖蒲。
剑齿形的叶片能够将他整个人都遮挡住,只在微风吹拂时间或露出一双上挑的猫眼。
要是以往,他并不会跑到这片河岸里晃悠。
毕竟自从海坊主住进那一座王城,这片水面宽阔、适合货船往来的水域,就被“濑户商会”霸占。
传闻这个商会见钱眼开,还经常干些贩卖人口的买卖,将那些误闯进这个世界的人类和从小地方来的妖怪骗去汤屋。
要么送去锅炉房当煤屎球,要么被那位贪婪的魔女夺取姓名、一辈子在浴场里当奴隶。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而贫民窟长大的孩子,最擅长的就是趋利避害。
因此,这个地方一度被他和医生列为禁区,禁止所有孩子靠近。
但今天,他却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以致于,不过黎明时分就在此处蹲守近半个钟头。
一艘货船划开水面,自他的面前开过。
悬挂在船头的风灯在夜色里镀出一片椭圆色的光影,光影边缘闪过他藏身的菖蒲边缘。
良太郎屏住呼吸,几乎凝结成一座黑色雕像,与夜色融为一体。
透过摇曳的菖蒲叶,他几乎能看到值夜的章鱼分外锐利的眼神。
“哗!”
远处传来轻微的水花声。
几乎就是同时,一只触手闪电一般刺穿水面,发出“噗”一声轻响。
“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呢,老哥。”
另一个值夜人啧啧称叹:“会长这两天喜怒无常,要是让我做您刚才那手,溅出来的水花恐怕都要比他老人家骂我的唾沫星子高。”
闻言,章鱼也只是笑着给了它一拳,骂了句“臭小子”。
等发现那声响不过是条小鱼,又把风灯往它怀里一扔,说道:“这些日子警觉点,怕被那个呢。”
章鱼指了指大船,又指了指王城,说完两人眼神一对,又各自巡夜去了。
“就是那里?”
等到船开出段距离,良太郎的右侧倏地传来这样一个低沉的嗓音。
只见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暗黑的身影。
看到良太郎无声的点了点头,中原中也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远处停泊在河流中间的那一艘大船。
“我的朋友从护卫队长那里打听到,濑户商会的会长前些日子得到了一株神奇的药材,据说是能治百病。”
良太郎压低嗓音。
“他这个人疑心重,又怕死,平日里衣食起居都在船上,要想得到那株药材,只能从……”
说到这里,他伸手指了指三楼最中央那个亮着灯的房间;“那里。”
将帝国建在水上吗?
中原中也挑了挑眉,倒是一个很好的想法。
这条河流湍急,大船所在的水面处于河流最宽的地方,直径大约有两百余米,远远超出弓箭的射程之外。
他刚才在四周察看了一圈,发现河岸两边每隔一段距离都有设立的巡哨点。
每个巡哨点间配备特制的木哨来传递信息,甚至从他们的交谈来看,大船还会根据哨点的警讯来进行作战安排。
这么一看,或许唯一的突破口就是从水底。
但他刚才尝试过,用重力操纵着小鱼向大船逼近。
有趣的是,在距离大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小鱼就像被看不见的旋涡搅成了碎末。
这是一个逻辑缜密、头脑聪明,并且拥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来进行支撑的怕死鬼。
或许这样的布置方式在回去后可以提供给BOSS借鉴。
但现在。
中原中也垂下眼睑。
他要做的,就是在尽可能不被发现的前提下,偷出那株救命的药草,去救活那个小丫头。
“那个医生说,她还能坚持多久?”
中原中也抬起头。
良太郎像是不能相信,这个豁出去一切要救人的少年会把最重要的医嘱忘之脑后,愣了愣,才回答道。
“一周。”
“一周?”
拥有钴蓝色眼睛的少年嗤笑一声,像是对这种荒谬的死亡倒计时不屑一顾。
“不。”
他将得到那株传说中的药草,然后——
将死亡用重力碾碎。
*
另一侧,药屋。
小鸟游结奈用手心捂住唇瓣,侧头咳了两声。
身侧的玲子已经熟睡,因为不被哥哥允许,这孩子只能平躺在自己的被褥上,只是依旧下意识的侧向她的方向,指尖还攥着她和服的一角。
【这么快就建立了药罐子的革命友谊?宿主真是善良的孩子呢~】
「我乐意」
小鸟游结奈伸手,替那孩子掖了掖被角,又轻轻揉了揉她眼下的青黑,也不回头,只是轻声开口。
“你想说,玲子很喜欢我?”
正在整理药材的药师动作一顿,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将手里的蝾螈剃去脏污的部分。
蝾螈本身有毒,却可以入药。
在有能力的药师手里,它可以巩固妖力,是这座妖怪之城里最受追捧的食物。
按理说这样珍贵的药材,根本不会出现在如此简陋的药屋。
甚至于药师本人而言,它也仅仅是破烂里淘来的医书里、又或者是大药房悬挂门前招揽顾客才会看到的金贵手段。
又甚至,如果不是昨夜的那个绿发杀神,他根本没有机会得到它,并且用碳火慢慢将其烘烤至干,当做医治妹妹的药引。
是的,杀神。
药师从未见过,有人能够仅凭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感受到喋血与胆寒。
那是孤狼在同伴病榻前发出的哀鸣,是修罗在死亡前宣誓的决绝。
“要是她死了,这个人会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药师做出这样的判断。
因此才会留给那个人一线希望。
“濑户商会的会长有一株草药,能治她。”
他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剔除所有对于危险的断定。
因为他知道,杀神并不会因为危机四伏而退缩半步,他能做的,不过是为这样一份决绝划出一个期限。
“她还有七天。”
她只有七天,所以要分秒必争。
她还有七天,所以可以慢慢来。
一句话,五个字,就看那人如何看待。
果不其然,那人扭头就走,留给他一堆价值不菲的草药,临了,还不忘留一句。
“只要能医好她,这些随你用。”
因此,药师拟了药方,煮了药汤。
默默看着那个被托付的少女醒来、一言不发的喝完药、又在玲子睡着后才向他提问。
是该感谢她的体贴吗,不愿让病弱的妹妹牵扯其中?
但她的问题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或许更超出他预料的,是那女孩的下一句。
“或许我可以问,您给了我的同伴什么样的建议?”
小鸟游结奈看着药师剔除残料的动作一顿,接着放下手中款式老旧的手术刀,缓缓转身,无言的看向她,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应该是没错了。
中原中也这个人护短、又重情谊,一定不会做出扔下她一个人跑走的事。
她的病来势汹汹,因此也不存在所谓“找到回去的路尽快得到良好医治”的选项。
那么结果就只有两种——
他在想办法得到某样东西,换取能够救治她的药物。
他在想办法得到药物本身。
而这个信息的发布者,显然就只有通晓医术、又有那么些信息渠道的药师本人。
想到这里,小鸟游结奈弯着眼睛看向一直沉默着的药师。
这是个寡言,却心思细腻、并且很有些本事的男人,要是他不愿意,谁也别想从他嘴里撬出半个字。
但好在他有弱点,而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不能说。”
又过了一会儿,药师收回眼神,沉沉的说出这三个字。
是那位干部先生为了怕她醒来后担心自责吗?
不过倒也无所谓,毕竟她还有其他想知道的事情,比如。
“那么,关于汤屋和王城呢?”
药师的眼神瞬间一凛。
小鸟游结奈却看向一旁的被褥。
玲子正在睡梦中发出微弱的呓语。
这个不过十多岁的小姑娘不久前依偎在她的身侧,透过小小的窗口看向那远处的王城,苍白的小小脸蛋上满是艳羡。
她说:“姐姐,你去过海坊阁吗?”
传说,那里的阁楼用鲸骨做成,每一层的屋檐上都铺满雪白的珍口贝。
娇贵的公主身着绘着紫藤草的十八单,住在最高的阁顶。
她的鬓角戴着玳瑁的发簪,颈项里挂着东珠的坠链,每当雨天她托腮伏在窗边的时候,所有的珍口贝都会露出柔软的内里,为她的尊贵低吟。
没有病痛,没有贫穷。
触不可及,是她的梦。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过了许久,沉沉的嗓音才缓缓响起。
“你想要什么?”
*
“你想要什么?”
身着华贵和服的男人蜷缩成一团、挤在墙角。
他的内脏被莫名的力量挤压的快要爆炸,冷汗顺着额角不停地流下,将那被海坊主赐予的珍贵衣料洇湿出一大片难堪的印记。
他今日前去王城,和海坊主商讨了“大庆典”的布置,并且用了些小手段,为商会讨到了竞抢许久的某项特殊权利。
回来后本想小酌一杯,谁知却被未知的敌人压制在墙角。
他想要求饶,想要和那人说“好汉饶命价钱好商量”。
那人却像是提前知晓了他的意图,更为暴力的将他一攥。
肋骨传来破裂的哀鸣,在那哀鸣里,他听到了一个低沉的、慵懒的嗓音。
啊,是要那样东西吗,他就放在……
邻屋的木墙上传来三声敲击。
两长一短,是良太郎得手的信号。
拿到了吗?不愧是那个滑不溜秋的小子。
全身裹在黑色披风里的中原中也站在走廊的末端的阴影里,勾了勾唇角。
甲板上又传来三声敲击,一短两长,是撤退的信号。
中原中也听着那声响,清晰的、分明的,突然“嗤”一下,轻笑出声。
他看向灯火通明的走廊。
“喂,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
*
另一侧,药屋。
小鸟游结奈听着药师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并不说话,而是看向河的对岸。
那里立着一座传统的和屋,足足有六层,每一层都设着环廊和外亭,屋子侧面高高挂着一个“油”字,哪怕在黎明中,也是一片灯火通明。
而汤屋的最高层连着一条长长的木桥,末端就落在一个八角形的巨型黑色围墙上。
围墙里隐隐透出金色的檐角,应该就是王城。
她看了许久,以致于药师都不由顺着她的视线向外看去,才弯了弯眼睛。
“呐,您知道吗?”
“我啊,有一个梦想。”
1、蝾螈干是《千与千寻》里锅炉爷爷贿赂小玲的东西,被我又加了点设定。
2、濑户会长的回忆里有些和剧情相关哦,不仅仅是一个虚荣中年欧吉桑的思维放飞ing
3、第一次尝试两个场景多次互相切换,不知道写的清不清楚,没看懂也没关系,下章会具体掰开讲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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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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