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
已经很久没人与她面对面将她称作这个十分有重量的存在。
*
“空酱和楠酱,今天从学校回来得好晚呢。”
齐木久留美牵着她的小手站在家门口,给她佐了佐遮住容貌的猫咪帽子满脸担心。
暮色四合,阴影遮盖的街角,她上国中的哥哥身后跟着他刚上小学的弟弟,推着自行车,一前一后慢慢拐入二人视野。
脸上带伤,眼中沉静一片的金发少年被慌里慌张的母亲搂进了怀里。
“怎么了?!空酱!”
“……骑自行车摔倒了~妈妈~不用担心。”
一点小小的善意谎言就可以安抚担心的母亲。
齐木空助。
大骗子。
站在他身后的小女孩慢慢走到自行车前,摸了摸。
她张了张嘴。
“真是的!要好好注意安全!”
又在母亲的担忧中不再言语。
她盯着自己撒谎的哥哥,那双和他弟弟同样看似无情的眼睛在接受母亲的关爱中都在轻轻瞥视自己。
“很痛吗。”她接过母亲的药箱和拜托,拿伤药轻轻擦拭他开裂的嘴角。
在背后被骂几句她也根本不会在意。
放学后,他在车棚里和人打了一架。
因为他家有个不上学的古怪妹妹。
[我之前见过她,遮遮掩掩的,只和猫说话!一定是个傻子!丑八怪!]
【接着。主人就和他们扭打在了一起。】刚刚,自行车平静诉说着哥哥对妹妹无声的关爱。
【赢了吗。】
【赢了。】
少年吃痛得扯着衣角,不太想让她触碰。
齐木楠雄沉默坐在他们旁边,看了眼哥哥。
“哥哥。今天书老师教给我一个安抚技巧。”
不过六岁的女孩没在意他的疏远,比划着书本的样子,敞开心扉的猫咪帽檐下,淡蓝眼眸闪闪发亮。
下一秒,她的小手落到了立刻僵硬的少年头上轻轻抚摸。
“好。不痛不痛。”
“书老师说,这是很有用的心理暗示。”
昏黄日光投射的室内,他默然。
他们都知道书老师是什么。
爸爸给她买了一堆书,第二天便活了起来,在家里到处跳来跳去。
她想知道什么,都能立刻获得。
当得到信息和秘密对一个人来说并非难事。
或者说,轻而易举。
祂面临的将是人类无穷无尽的恐惧与恶意。
“离我远点!怪物!”
拥有秘密不愿被她窥探的少年挥开了她的手,在她受伤的神情中迟疑半刻噔噔上楼去了。
“欸?欸??”听到争吵,正在厨房制作晚餐的齐木久留美回到客厅。
一手一个牵起两个神色难过的孩子在二人脸颊轻吻。
“好~不痛不痛~”
【妈妈。我也是怪物吗。】
同样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身边生命的齐木楠雄扯扯她的衣角。
“怎么会~哥哥一定是生气因为他受伤了妈妈今晚的咖喱没法做他喜欢的口味~你们是我的小[神明]~”什么都不知道的齐木久留美温柔笑道。
“……哥哥,好小气。”女孩轻易相信了母亲的理由。
“我没有生气!”齐木空助微弱的反驳轻飘飘。
另一个[神明]默不作声,抱紧了自己单纯的母亲。
*
“谢谢。但是,我不是[神明]。”
不是你的神明。
戴着帽子和眼镜稍稍遮掩自己天人美貌的少女,脚下的影子快速贴近太宰治。
话落,那枚没有影子的十字架被祂带回到她手里。
没有影子。
也没法用能力激活。
世界有爱向楼下走去。
太宰治落后几步,脚步轻快。
“世界小姐的伤已经好了吗?”
“托您的福,没有绷带也好得很快。”
“^v^,太好了~”
【莫名其妙。】
她的影子在楼梯拐角滞留片刻,在他投来的淡漠注视中跟上了世界有爱。
【曾经的Mafia干部。和森鸥外是同类人,要缄默少语。】
身后的太宰治掏出手机,按键声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混在一起,直到得到了什么回复。
他将手机塞回了口袋。
“世界小姐。”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这里有那枚十字架的。”
脚下的大楼告诉她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在错过一层楼梯的空档抬眸看向微笑的清秀男子。
你猜。
微弱的楼道光中,太宰治从她浅笑的恶作剧表情中读出了这两个字。
“……”
能从港口Mafia手中安然逃脱还倒威胁了一把首领。
可以随意离体的影子探查各处隐秘。
还有,将物体复原的存疑能力。
中也,你那野兽般的直觉没有错。这个人是连他都感到棘手的存在。
*
世界有爱回到了三楼,进了花泽旁边的病房轻轻关上了门,遮住了病房外太宰治和其他侦探社人员的视线。
不久前刚醒的莫妮卡·格尔维奇神情呆滞,正摸索着病床各处。
床头,展翅的白鸽雕塑在见到她进来后动了动翅膀飞了起来。
“——我的!鸽子!”莫妮卡奶奶大叫着朝天空探手想要抓住它。
白鸽期期艾艾得回了原位,求助看向世界有爱。
她拂过雕塑,蓝光一闪,白鸽变回了原来的雕塑模样,被莫妮卡奶奶抱进了怀里。
“十字架呢……我的父亲……十字架呢……”
世界有爱在她希冀的注视下先掀掉了帽子和眼镜,掏出了那枚十字架。
莫妮卡奶奶见到她的真实容貌没有丝毫停顿,从她手里夺走了那枚看上去十分普通的信仰物。
本该已经碎了的。
没有影子。
她抓着十字架悲戚的脸拧成一团,泪如雨下。
“……告诉我。这世上有没有神。”她再次问出昨晚神像怪物的问题。
覆盖着窗帘的窗外星光点点。
世界有爱淡蓝的眼瞳中映着她枯瘦的身影,柔软了神情。
“有的。”
“曾经的你认为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
“而有的人自身就有强大到匹敌神明的力量,那也是‘神’。”
“‘神’属于你。”
她坐到床边的凳子上,抓住她僵硬斑驳的手。
“莫妮卡奶奶,你同样是众多孩子们心中的‘神’。”
莫妮卡·格尔维奇有些冰冷的手在少女的包裹下慢慢变得很热。
蓦然融化般,她痴傻般的脸面变得和暖,眼中闪烁起灵动的光。
早已恢复正常的她不再伪装。
“你是那个孩子。”她笃定道。
世界有爱轻轻点了点头,将那年在横滨的冒险经历一一诉说。
救下了一个房子,几个孩子,一位做咖喱很好吃的大叔,以及终于见到了具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虽然有血缘关系,但我们长得根本不像呢。”
如果不是真的去医院做了鉴定,她根本不敢相信。
世界有爱笑吟吟说起自己和埼玉的轶事。
“哥哥后来还变秃了,头发怎么都长不出来。”
手里捏着那只奇怪的十字架,莫妮卡安静听着,在她对家人的描述中柔和着面孔直到她收起回忆的姿态看向自己。
莫妮卡奶奶自如接了话茬:“昨晚之前,我的意识都十分混沌,直到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回荡。”
“祂说:莫妮卡,你是我的孩子。”
她将昨晚在她脑海里的声音一一告知。
“你出现的那一刻,我所有的病痛都消失了。那个‘神’变得很奇怪。你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黑影,而祂牵引我跳下去的力量变得很大,直到祂似乎自顾不暇消失了。”
面前的少女在她的诉说中渐渐僵硬。
从高空坠落。
然后化作怪物为祸人间。
还有那个黑影,她当时根本没看到。
“你怎么了。”莫妮卡奶奶停了诉说。
世界有爱摇了摇头。
精神状态正常的莫妮卡奶奶是个阅历丰富的智者。
世界有爱与她谈论了一番关于各种认知的言论后放下心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莫妮卡奶奶的病竟然因为昨晚的事好得差不多了。】
她不认为自己的歌具有这种效力,只能把这种超出认知的奇迹推到昨晚所谓的‘神’身上。
“你还是个医生。”莫妮卡·格尔维奇说。
世界有爱顿了顿,无奈开口。
“您是第一个见到真实的我本人后仍相信我专业能力的人。”
“那群小子每天都会来问我这些问题,我不认为一个没有专业学习过的人会这样系统确定地询问。”
莫妮卡奶奶并没有因为她的年龄和样貌轻视她。
【看看!看看!如果菲茨杰拉德是莫妮卡奶奶这样的人,泽尔达的病他早就给治好了!】
那位爱妻心切的男人,翻过大陆外的裂隙,千里迢迢去见所谓可以治愈人心一切伤痛的[齐木医生],在精心摆好一桌钞票见到本人后,当天就离开了S市。
[我不认为一个还未成年的偶像有能力治愈我的妻子。]
那叠钱被他留在了那张桌上,她并没有动。
然后,在前不久的某天突然变为了一沓废纸。
人类的情感很复杂。
在各种境遇下会展现不同的光芒。
曾经对自己十分自负的她沉寂片刻轻轻开口:“但是。我发现,现在的我根本无法切身体会病人曾经所受到的痛苦,我所保有的学识似乎并不能真正治愈一个人的心。”
她理解菲茨杰拉德。没有相应的阅历,没有人会愿意将深爱之人的命交给一个小小的医生。
半晌,莫妮卡奶奶拍拍她的手。
“那你很幸运。”
“你在这个年纪就能看透医治人们心病的本质。”
“是的。人类永远无法感同身受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所以。”
世界有爱抬眸,在莫妮卡鼓励的注视下接过她递回来的十字架。
杨木质,光滑圆润,一横一竖,在这世上普普通通。
“所以,能够治愈自我的永远只有自己。”
以外物为引,为心添加力量,然后,春暖花开。
“和您的对话,受益良多,我会多来看您的。”
她将这残留的奇怪信物收进包里站起来,再抬头时,莫妮卡格尔维奇的神情再次变得呆滞。
“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想引来混蛋家伙们的围观,我的病还没好。”她说。
“嗯,您的病会慢慢好起来的。”
为了自身清净装作还病着的样子。
世界有爱弯了弯眼眸接下了她的伪装要求。
离开前在门边踟蹰片刻还是轻轻开口:“所以,您已经战胜对死亡的恐惧了吗。”
这才是莫妮卡·格尔维奇的真正矛盾。
她认为人死掉后根本不会有所谓的天堂地狱包容灵魂。
所以她对神存不存在十分在意。
如果真的存在神,那么所谓天堂和地狱也许真的存在。
步入晚年,她瘦弱的身体支撑不住在矛盾的精神中滋长的心病。
室内静默一片。
病床上的莫妮卡奶奶摸着白鸽雕塑和十字架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吼道:“你以后别来了!混账小子!”
看来是已经战胜了。
世界有爱弯了弯嘴角,在她作势去拿拐杖的动作中率先打开了门。
身后传来莫妮卡奶奶的回复:“死亡对我来说仍然不清楚。但曾经有个人对我说,‘人活着是为了救赎自我’。在每个人注定的命运到来前,莫妮卡格尔维奇在这世界上,即使爬着,也会活下去。”
门外背光的两个男人,同时僵住了身子。
太宰治先回神,戳戳身侧的棕红发男子。
“织田作,有人偷你的话。”
曾经快要死掉前,对某人说过这句‘遗言’的织田作之助摸摸鼻子撇过头去。
“谁说的。我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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