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时机错过一次，便不再有。

巫妖之战，在巫族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却被鸿钧逼迫制止。

而后讲道万年，更让妖族不但恢复了声势，反而因为巫族差点踏破天庭的屈辱奋发向上，远比大战前的妖族更加可怕。

万年后，巫族又数次发动战争，却被新生的妖族拼死拦在不周山上，天界入口。

多次战事未果后，巫族也不堪战争重负，终于真正消停下来，洪荒重归和平。

但洪荒众生都知道，让巫妖两族能够一直和平共处，终是奢望。

巫族在重新积蓄力量，上次十二都天神魔大阵被鸿钧所破，让祖巫们元气大伤，等待祖巫们尽数恢复，便是她们将十二都天神魔大阵重新摆在天界妖庭之时！

巫族是这般想的，妖族也在惧怕，拼命思索对策——东皇太一日复一日地使用河图洛书演化从东皇钟上参悟出的大阵，以期望能创出抵抗盘古真身的妖族大阵。

帝俊心疼地看着妹妹又在悄悄抹去嘴角呕出的鲜血，终于忍不住现身捉住了太一的手，“收手吧太一，你这样会撑不住的。”

太一却倔强地将手从帝俊手中抽出，“天帝不想再重蹈当年屈辱的话，就该支持太一继续下去。”

太一神情冷漠，“三百六十五周天星斗大阵中又有二十三位大妖身死道消，至今死在这周天星斗大阵的同族已有九百八十一人……天帝无事的话，还需要快些选拔妖族精锐填补进来。”

东皇钟内涵星斗运转的玄妙造化，周天星斗大阵便是太一利用帝俊的河图洛书从东皇钟中参悟习得。

为了演算这周天大阵，太一呕心沥血，妖族也已牺牲太多。走到这种地步，不成功，是停不下来的……

太一的坚持让帝俊攥紧了拳头。因为巫妖之争，妖族已经牺牲太多了，太一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叫过她一声阿姊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但帝俊知道如果她自己倒下了，要牺牲的又岂止是万骨？

她妖族与巫族，如今是不死不休。

就在此时，忽然有大妖匆忙闯入帝宫。

帝俊疑惑地看向大妖，“何故这般慌乱？”

“巫族有大事发生！”大妖神色复杂，“后土自陨，以身化轮回！”

……

不周山，盘古殿。

巫师低眉看不清神情，剩余的十一祖巫也皆是神情悲伤。

后土自陨，以身化轮回。虽然依靠着身化轮回的大功德成就了洪荒第二尊圣位，然后成圣当日，后土居然向洪荒宣言，“自此后土不是巫”。

洪荒多了位圣人后土娘娘，但巫族却永远失去了后土祖巫。

后土身化轮回，是巫师一直在努力避免的事情，她要想争夺天地共主，十二祖巫缺一不可。甚至巫师一直在偷偷培养一位大巫，就是打算用这位大巫来代替后土身化轮回。

但是如今却晚了一步……

怎么会这样呢？巫师眉头紧蹙，人族未出，后土居然提前身化轮回，这其中，就像是有人在背后算计着她。

巫师决定前去见后土娘娘一面。

地府初创，尚很简陋，记载地府入口的残魂死灵满满当当的。

这些不知道在洪荒中飘荡多少年的幽魂们，如今终于有了归宿。

巫师进入地府，四周空寂无物，向上看不到日月星辰，向下看不到土地尘埃，向前看不到阳关大路，向后看不到亲朋四邻。此谓之黄泉路。

巫师一袭红衣，沉默不言，不断迈动脚步。

不知走了许久，前方凸显高高一石台，石台阴光阵阵，坐卧路转之势，上台可回头瞻望，台壁书写者三个赤红大字，望乡台。

下了望乡台继续向前走，有一岭，狗吠阵阵，是恶狗岭，有一山，状如金鸡，是金鸡山。这是幽魂们必须度过的两关，过不得便魂飞魄散，过之，则可成为地府鬼魂，也算是入了鬼籍。

继续向前，有一处稍大些的地方聚集着众多鬼魂，这些鬼魂残缺不堪，妄图袭击巫师获取肢体。

巫师从这些残缺鬼魂中安然走过，面前终于出现一个巨大城池，酆都城。

城门口站着一个女子，模样跟后土像极了。

但她不再叫做后土了，她如今是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如今洪荒中第一位功德圣人，后土娘娘。

“后土……娘娘。”巫师即便有再多不甘，如今也只能吞咽下去，塞到自己心底。

“圣师。”后土娘娘神情带着淡淡哀愁，但在见到巫师的时候，她还是笑了一下。

听到后土娘娘仍旧愿意称她为圣师，巫师深吸了口气，不甘问道：“你为何会提前身化轮回？”

后土娘娘却并不言语，只是说道：“自此后土不是巫，圣师回去吧。”

“你身化轮回一事有所蹊跷，我怀疑背后有人算计，我想知道……”

巫师话语尚未说完，便被后土娘娘打断道：“巫师请回吧！”

巫师惊愕地看着后土娘娘，曾经后土哪怕心情不好，也从未违逆过她的意志，如今……后土娘娘真的变得陌生了不少。

巫师皱眉，“我只是怕那人算计巫族。”

后土娘娘望着巫师，神情复杂道：“巫师，吾已成圣。而圣人不可欺啊……”

圣人不可欺，天道记录的事情，圣人皆可查看，甚至有些天道未能记录的事情，但跟圣人自身相关，圣人也能在特定情况下知晓。

除非有另一位圣人遮掩天机。

巫师闻言一怔，慢慢地，她反应过来，讥讽笑意从嘴角绽放，“圣人……是啊，后土如今是圣人了。那么，后土娘娘如今是将前因后果全都知晓了？”

说完这句，巫师仿佛是撤掉了所有的伪装，孤傲而立，嘴角笑容自傲而偏执。

后土娘娘怔怔地望着巫师这般模样，良久后才幽幽一叹：“你曾在我心中是最完美的人。贤明仁义，聪慧多智，但到如今，我才认识到，你是全洪荒最歹毒自私的人。”

巫师沉默了片刻，冷笑道：“看清前因后果后，我在你眼中便是这种不堪的形象了吗？”

后土娘娘目光中尽是怀念与伤心，以及一丝丝想让巫师回头的希冀：“你如果只是单纯想要成圣，我都愿意助你，但你居然打算成圣后吞噬洪荒……洪荒亿万生灵，你掌管大地，照看了她们无数年，她们也都对你无比敬仰！你就忍心吗？！”

巫师低笑起来，“为何不忍心呢？洪荒本就是我身陨所化，如今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我只是想将一切还原到最初的模样。”

最初的模样，她与叶萍舟在鸿蒙中相依为命的模样。

后土娘娘用悲悯的目光看着巫师，“盘古不会是你这般模样……而且叶萍舟也会阻止你的。”

“闭嘴！”巫师怒气骤然升起，一巴掌掴向后土娘娘圣洁的容颜上。

掌掴圣人，但后土娘娘并没有去避，就要生生挨下这一掌。

巫师这一掌终是没有落下来，微微颤抖的手，几近贴在后土娘娘脸侧。

后土娘娘望向巫师的目光复杂难明，她做着最后的努力：“你为何非要去成为盘古？如今这样……不好吗？你就是你，不好吗？”

“我就是我？”巫师却笑了，笑得寂寞，似是在笑没有人懂得她。

巫师笑着，目光中却不再有后土的身影，巫师转过身去：“后土娘娘怕是永远也不会懂，我就是盘古。”

看着巫师孤身离去的身影，后土娘娘眼泪不可抑制地、大滴大滴地落下来，那是她一直以来所依恋爱慕的人儿啊……她爱的不是盘古，她爱的是巫师。

圣人落泪，天地同悲。天地间无数游魂都发出无意识地呐喊。

——————

天地同悲，雨幕从身体四周分开滑落，叶萍舟站在地府入口，她也未曾料到后土祖巫居然会提前身化轮回，而且因为女娲尚未捏人，这个轮回并不完善。

没有人族，没有修罗族，如今轮回只分善恶两道。

她想见见后土娘娘。她也疑惑洪荒为何会发生这般改变。

但让叶萍舟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会在地府入口遭遇雀阴。

一个孤傲却又狼狈，坚决却又无助的娇艳身影。

还是那抹红，却红得如夕阳残血。

雀阴也看到了叶萍舟。

两人相顾，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但却一字都难开口。

雀阴神情阴霾，欲擦身而过。

叶萍舟陡然将伸出了手臂，将雀阴紧紧地拥入怀中。

雀阴目光错愕，浑身僵硬地被叶萍舟拥在怀中。

闻着叶萍舟身上淡淡的清香，感受着叶萍舟身上独特的道韵，雀阴紧绷的身躯逐渐柔软下来，身上令人望之绝望的孤寂感也渐渐消散。

埋首在叶萍怀中，雀阴闷闷地说道：“你会后悔的，你的温情不会让我放弃，只会让我更加执着地去追逐目标！”

那个回归最初模样的目标。

叶萍舟能感受到到胸前的湿润，她喉咙堵堵的，她也不知道自该说些什么。

忽然叶萍舟一声吃痛，她的肩头，被雀阴狠狠地咬了一口。

再然后，叶萍舟便被雀阴主动推开来。

雀阴一袭红裳，整个人似是再次充满了气力般，在天地间亭亭而立，娇艳如花。

雀阴此刻在笑，红衣倩影同时在渐渐消失，消失前的雀阴留下一句坚定的话语：“小叶子啊，你终将是我的，我终将是盘古。”

叶萍舟怔怔地看着雀阴消失的地方，她也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发什么疯。从始至终，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你是盘古，我喜欢你？

你不是盘古，我必须阻止你？

她只是觉得，如今看着雀阴，便揪心的痛。

三魂七魄皆是劫难，叶萍舟有些明白鸿钧的话了。

【你为何要抱雀阴？】雀阴消失后，臭肺不乐意的声音在叶萍舟识海响起。

“天道对雀阴不公。”叶萍舟喃喃。

【那你也该抱抱我。】

“……”

重点居然是这？叶萍舟不想再搭理胡搅蛮缠的臭肺。

但臭肺这一打岔，叶萍舟沉重的心情，因此稍稍减轻了一些。

叶萍舟看向地府入口，那里一个淡黄衣裳的女人也在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尽是泪痕。

叶萍舟幽幽一叹，打消了去面见后土娘娘的想法。

如今后土功德成圣，不在是巫，巫族随着一位祖巫的缺失气运大降，而此消彼长，对面妖族气运却凝实且蒸蒸日上。雀阴如果想要扳回这城，必然会对天庭中某人出手。

“那位也是个老朋友。而且天庭，我还没有去过呢……”

背负着长剑的青衣身影，同样在天地间淡淡地消失。

地府入口，一声悠长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