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报舍,文帝横卧在软榻上,屋内有宫女唱着报舍儒生们新作的词,夫子立侍榻前。
闭目沉溺在哀婉歌喉中的文帝突然向轩辕问道:“夫子啊,这些天提及温相的奏折似乎有些多,这件事你怎么看?”
永仁朝的奏折大都是有左右丞相处理,但一些需要上奏给文帝的折子,则会送到报舍,先由夫子石昭懿观阅,然后再呈给文帝。也因此,夫子必须有能力随时应对文帝对这些奏折的问询。
文帝问得笼统,轩辕却深知文帝所想,是不太满意当朝群臣对温向阳的弹劾。因为这些弹劾多是指责温向阳担任右丞相十余年,却让永仁朝连番闹出匪祸、灾祸,且治理得并不及时,让民间怨声载道。
但导致这局面的,其实最大的责任在于文帝对温向阳的纵容。
所以文帝并不喜这些奏折。
轩辕将批满注释的儒生词作递给文帝,一边说道:“陛下,温相为相多年,终日操劳,且到老还能幡然悔悟,哪里有哪些折子说的那般十恶不赦。”
文帝拿过儒生词作,随意地看着,淡淡道:“朕也是这般认为。温相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然而朝中有些人甚至巴不得温相死。这像样子吗?如果今日朕按照她们的谏言惩治了温相,以后又还有谁敢去为朕做事、为朝廷做事呢?”
“但是——”
文帝将手中词作扔在一旁,话音一转:“温相近来做事也有些老糊涂了,那次朝会上是怎么说来着?修一座宫殿用不了一百万两银子……这账能这样算的吗?”
“这西北匪祸虽然平息,但朕也知道,西北那边现在民心不稳,最近就有折子呈上来,似乎是又闹了蝗灾?夫子你说说,就西北这情况,想按照正常价格将所需材料运到宫里,可能吗?这价格能不涨吗?那这一百万两还够吗?”
听着文帝的质问,轩辕低头道:“陛下圣明。这一百万两银子远远是不够的的。”
“这样吧……”文帝坐起身来,思索了一番,说道:“夫子传朕旨意,让温相辛苦一趟,以钦差大臣领西北事务,去西北赈灾,盐政银子不是刚入库吗?给西北拨银一百万两赈灾。顺便让温相帮着朕监督西北取料之事。你给温相说清楚了,这灾要好好地赈,这大料也要好好地运到宫里。不然朕要治她的罪。”
轩辕领旨。
文帝想了想又道:“这西北……夫子也往西北跑一趟吧,朕任命你为西北军监军,你要替朕看好这西北……希望温相莫要让朕失望。”
轩辕领命。
温向阳去了西北赈灾,朝堂上也默契地安静下来。
文帝派温向阳去西北,将温向阳从京城权力圈里暂时给摘了出来,这是在保护温向阳,但文帝派温向阳去的地方是西北,那里灾情不容乐观,这件差事同样很考验温向阳的能力。
所以不论是原本温党的官员,还是指着趁此扳倒温党的官员,此时都保持了沉默。
夫子同样离开了京城,去了西北军监军。
夫子石昭懿与右相温向阳的离去,在宫内宫外都空出了巨大的权力真空,不论是报舍内的其他儒生还是朝堂上其他官员,都为此展开了激烈的暗斗。
然而在西北大地上,让满朝诸公都未能料想的事态发生了。
————
“这就是壶州吗?”
一路舟车劳顿,蚩尤这把老骨头在途中因颠簸还死了几次……要不是有着牧菱的照料,蚩尤很怀疑她能不能活着来到这西北之地。
壶州州牧左沐热情地招待了温向阳。
这位左大人也曾向温向阳敬献过孝敬钱,也因此自认为跟温向阳比较亲近,很多事情并不遮掩,用于招待的规格很高,美食美姬,一应俱全。
蚩尤皱眉道:“左大人,您府上这可没有一点壶州遭了灾的模样啊?”
左沐愣了愣,笑道:“温相这不是说笑了吗?壶州是遭了灾,但这怎么能影响到咱们这里呢?”
蚩尤有点反应不过来,问道:“这……壶州遭了灾,你是壶州州牧,怎么就不会影响到呢?”
左沐给蚩尤敬酒,笑着解释道:“温相,若这趟来的钦差是别人,我心地还有些发怵!但来的是您,我这心就安下来了。”
“我知道您是带着赈灾款来的,这些赈灾款您怎么带来的,我就让您分文不少地自个收好。”
蚩尤疑惑道:“你不用这些赈灾款,那这壶州要怎么赈灾?”
左沐笑道:“赈什么灾啊?温相您有所不知,这壶州地界上如今可是民少匪多,我们真要把这赈灾款发下去,这不就相当于资敌吗?”
蚩尤皱眉:“西北匪患不是平了吗?”
“平了,是平了啊!”左沐愤愤道:“但又没平干净……那些刁民啊,被打散了就变成了民,等朝廷大军一退,就又聚起来成为匪贼。”
“温相啊,您这趟听我的,咱们别去管什么赈灾的时候,陛下不是还交代了个运送大料的差事吗?其实这才是重要的!而且你听我的,那一百万两赈灾款还能落到您的手里。我是分文不取。”
蚩尤深吸口气,“左大人,你这是逼民造反!”
左沐听后挑眉道:“诶?温相啊,左某把您当一家人,您别给左某乱扣这帽子啊!这罪名可是要死人的!而且这可不是左某逼民造反,而是左某要从灾民中,将那些有反意的匪贼们逼现身!”
蚩尤冷笑:“照这样说,左大人这还是立功了?”
左沐脸色也冷了下来:“数月未见,温相这性格跟我认识的温相可不太一样了啊。我也从京城一些朋友那里有听闻,说是温相转了性子,我原本是一万个不信的……”
蚩尤看向左沐,“怎么?难道左大人还敢谋害钦差不成?”
左沐笑了,笑容中充满杀意:“左某自然是不敢谋害钦差的,但壶州如今秩序混乱,温相年岁颇大,这有个意外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温相非要自绝于温党,那我也只能替温党解决温相了。京城那边,可有不少人要承我这情的。”
天旋地转间,蚩尤捂着心口,重新站在了壶州城门前。
视线所及,城门口的左沐正热情地过来迎接她:“温相,许久未见,左某甚是想念啊!”
————
轩辕这一路来到西北军驻地甚是艰难,一路数次重置,显然是蚩尤那边死了好几次,拖累得她这边也得重新走过。
等到了西北军驻地,刚跟总兵戚梦还没聊几句,就又被重置回去了。
得,肯定是蚩尤那蛮子又在作死了!
轩辕只能继续赶路,再次到达西北军驻地,再次见到总兵戚梦,向西北军传达陛下防卫西北的命令,但得到的是以戚梦为首诸将冷漠的态度。
总兵戚梦直接冷脸道:“我西北军驻扎在此,防的是外族入侵,如今夫子要我们调转方向,去向内防备西北百姓,那这边防线就会露出空当,让外族趁机入侵我朝!”
戚梦说辞颇有道理,但轩辕从中听出了满肚子的怨气。
轩辕叹气:“但西北若乱,西北军就是无根浮萍……不谈其他,后勤给养都会出现问题。在这种情况下,西北军又怎能发挥出抵御外敌的作用?戚总兵莫要意气用事……”
戚梦冷哼:“吾等安邦,尔等治国,西北之民民风淳朴,闹到如今这般模样还不是你们这些奸官佞臣的责任?”
轩辕淡淡道:“戚总兵,追责并不能解决如今所面临的的现实问题。”
戚梦扶着腰间军刀,眯眼道:“我倒是认为恰恰相反,追责以定民心,能大大缓解西北如今形式,然后朝廷再赈灾救民,自然能挽回民心。”
轩辕皱眉道:“戚总兵这是要逼得我们献出自个的头颅啊……”
戚梦冷冷道:“若是献出你们这几个区区头颅,能换得我永仁朝国泰民安,那这个交换在我看来就太值了!”
戚梦丝毫不遮掩的杀意让轩辕顿了顿,轩辕叹道“那戚总兵认为就靠我们,甚至靠满朝文武百官的脑袋,能换得永仁朝的国泰民安吗?”
轩辕的话让戚梦一怔,随后戚梦沉默了。
轩辕淡淡道:“戚总兵心里也清楚,让永仁朝民生艰苦怨声载道以至于匪祸四起的根源,到底在哪里……”
戚梦紧握着腰间军刀,青筋暴起,“解决不了根源,解决你们这几人缓解下情势也是好的!总好过让吾等军刀上沾染百姓的血!”
轩辕丝毫不畏惧戚梦的威胁,反而开口道:“戚总兵是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永仁朝这般模样的根源是我这几个大贪官身上吗?是在文武百官吗?是在文帝身上吗?”
戚梦以后地看着夫子,觉得面前这人精神似乎有些……疯狂。
轩辕并不顾戚梦目光中的复杂情绪,轻声道:“我来到这个世上,观察着,尝试着,交流着……然后发现了很多东西。然后发现根源并不是在这些身上……”
“都不是啊……”
“根源其实在于我们永仁朝的每一个人身上!根源在于永仁朝这世道!”
戚梦猛的一惊,看着轩辕沉声道:“你这夫子,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轩辕淡淡道:“人有分工,却不该有阶级。不该有人称着主子,而有的人称着奴婢。戚总兵既然心怀万民,难道不该用手中利刃,帮这天下苍生再创个新乾坤吗?”
轩辕声音坠地,与此同时,却有刀出鞘的铿锵声。
并且有戚梦的怒吼声:“大胆妖人,竟敢在此妖言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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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跟左沐谈论了一阵的蚩尤,睁眼就看到自己回到了城门前,城门口的左沐在热情地喊:“温相,许久未见,左某甚是想念啊!”
蚩尤确认自己刚才没作死。
所以是轩辕那家伙又在作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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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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