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块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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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妃连着往永和宫跑了好几天,极其勤快,而且每日离开时都要含巧扶着,时不时捶一捶腰。

与动作截然相反,她的脸上却是一派轻松,看似极其畅快,红光满面。

据说庄妃的笑容都比从前要多了。

曹纶绘声绘色地描绘着,而正闭眼放空大脑的齐旻忽然睁开眼睛,问道:“皇后说的那段话,再和朕说上一遍。”

曹纶一愣,然后答道:“皇后娘娘说,古人之所以成为万物之长,是因为以耐力狩猎,更懂得生存……”

“怎么和你刚才说的不太一样。”

曹纶无奈道:“奴婢这里得的话,也是过了一遍别人的嘴听来的,并不详尽啊。”

“行,”齐旻也不挑了,继续问,“还有呢?”

“皇后娘娘还说,无论是跳舞,还是杂耍,就连踢毽子,也是一项运动。”

“提了游泳吗?”齐旻又问。

曹纶:“没说……大概是没有吧。”

“嗯。”齐旻重新闭上眼,没有再说话了。

曹纶想了想,还是说了句:“皇后娘娘深信健身之法,如今也教起了庄妃娘娘……”

他是聪明人,话只说半句,剩下的不言而喻:光是皇后自个儿闹一闹也就罢了,要是带得宫妃们都这样,那可就关系到了皇家的颜面。

齐旻低声说:“你倒是比朕还关心。”

曹纶只得不说话了。

他是服侍过先皇的大太监,如今伺候新帝,所以总带一些长辈的腔调。

齐旻平日里不会表示什么,可他若是提了,就代表他认为曹纶越了界。

新帝虽然年轻,有时带来的压迫感却很难叫人忽视。不得不说,在几位皇子中,齐旻的确是最像他父亲的。

也难怪先帝最后执意封让年幼的六皇子继承大统。

“无妨,暂且再看看。”

齐旻不怕皇后闹,反而怕他不闹。

因为他迟早要拿姜家……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知怎么,略有些不痛快。

他不知不觉联想到了那天晚上,姜文冉的手指按压在他的头皮上,语调也是这两个月来难得的轻柔。

他很久没有像那晚一样,一觉黑甜到天亮。

以至于这几天头部又隐隐作痛、影响安眠时,他时不时会记起那一瞬间的感触。

不过也很快就会挥散。

他可不是在乎什么……只是觉得稀奇。

因为姜文冉最近,实在是变化太大……看着都没那么叫人讨厌了。

关心着永和宫动向的可不止是皇帝,从中宫向外辐射一圈,皇后和任何一个宫妃走得密切,都会受人关注。

其中最为上心的,就是住在最西边角落里的班昭仪。

自皇后落水以来,就常常忘了还有她这么一号人物。

上回安排各妃嫔做事的时候,皇后娘娘也没关照到她……虽说胡婕妤也没有这个福分,可她和出身卑贱的胡婕妤如何能比呢!

从还在太子府的时候,她就听从父亲的嘱咐,多依傍姜文冉。

姜文冉爱听奉承话,她又擅长拍马屁,所以三年多来,她的日子是很好过的。

可如今皇后却像不记得她这号人了。

一开始她顾忌着皇后娘娘病重,不敢总去探望。可后来皇后娘娘渐渐好了,她找上门去请安,也总碰不上皇后。

或是碰上了,说是皇后娘娘正在闭关冥想。

冥想。

以她这么多年来对皇后的了解,他能在凳子上坐够一刻钟就谢天谢地,现在怎么还整上冥想这一套了。

她脑子再不好使,也疑心起了皇后,是不是已经嫌弃她,打算冷落她,叫她在后宫中自生自灭。

忐忑了好一阵子,直到新年前,皇后才来探望了她一次,说前段时间生病后一直静养,好不容易得空,又碰上庄妃的事,都快顾不上其他姐妹了。

这时班昭仪心里才好受一些。

毕竟要是皇后不管她,她的前途就真叫坎坷……她可是为了皇后得罪了宁妃。一旦没了皇后的帮扶,宁妃要想对付她,那还不和捏小鸡仔似的。

可这几天,她好不容易下落的心,又悬了起来。

因为皇后娘娘和庄妃走得越来越近,那她不就得往后稍了吗?

都是从太子府出来的,她从前比不过贤妃,也认了。

可现在庄妃又算什么,突然得了陛下偏爱升了位分也就算了,竟然和皇后娘娘也变亲厚了……她一个商贾出身的女人,凭什么?

她感到慌张,因此慌不择路,竟然去找了贤妃。

贤妃娘娘和皇后是姐妹,也一直最要好,至少她和贤妃搞好关系,还能叫皇后娘娘多想起她来。

可她没想到,贤妃猜到她来意之后,竟然悠悠叹了口气。

“原来妹妹也是这样觉得?那就不是本宫想多了。”

班昭仪忙问此话怎讲。

“实不相瞒,近来姐姐对我,也是冷淡了不少,我还一直以为是惹了姐姐不高兴……看来,是为着庄妃,难以分出心来罢了。”

眼看着同病相怜,班昭仪的心里话全掏了出来,着急道:“可从前皇后是看不起庄妃的呀!如今怎么说变就变了!”

“何来说变就变呢,”贤妃笑着安抚她,“皇后娘娘是心急,想讨陛下的宠。陛下如今看重庄妃,娘娘自然要多向着她些,难免的。”

“争宠……哼,”班昭仪一屁股坐下来,不由得冷哼一声,“陛下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咱们从府里过来的难道不知道么!娘娘又何曾真的得过宠?”

再说得难听点,皇帝肯多看皇后几眼,完全是因为他爹是内阁首辅姜九思。

贤妃拍拍她的手,再次宽慰:“你啊,怎么和炮仗似的,自打来了这,就没歇过嘴。”

班昭仪还是越想越气,她可是全心全意把皇后当成主心骨的,如今主心骨对她反而是爱答不理,说丢就丢。

“姐姐也有他的难处,圣恩正隆,庄妃此时对他示好,他如何能拒绝?还要单独叫御膳监给人家送伙食去,才能显得皇后体贴。要怪啊,也只能怪咱们……得不了陛下的宠,娘家也不起眼。”

“娘娘您就是好脾气,才能忍这许多年呢!”班昭仪恨恨道:“就没有什么法子来灭灭这贱人的威风?”

“庄妃要有心笼络人,掏白花花的银子就好使,咱们无论如何都做不来,自然也不能拿庄妃怎么办了。”

不成,这可不成。

班昭仪心想,她真是等不下去。

她相貌平平,也没有什么才能,做才人时毫不起眼,不曾得陛下多看,入了宫也就是个小小的昭仪。

横竖这辈子她是得不了陛下的宠,也不指望为母族添光……至少不能失了皇后庇护,至少要在这后宫中留立锥之地。

“好妹妹,快别多自寻烦恼了。对了,本宫记得,你擅长做酥肉?”贤妃转开了话题,“还记得有一年你做了,连姐姐也赞不绝口。可惜入宫之后,反而吃不上你的手艺了。”

班昭仪如醍醐灌顶,笑道:“是呀,我怎么忘了这个。”

贤妃讶然:“怎么了?”

“既然娘娘想吃了,妾身这就去做,给皇后娘娘也送一份去。”

贤妃笑着应了声好,转而又想到了什么,笑道:

“你不是还记恨着庄妃娘娘,就不怕你做的东西,叫庄妃也吃进了嘴里去。”

班昭仪把脸一黑:“那我就在那里守着。她要真敢吃,噎死了才好!”

贤妃更是忍着笑。“你呀,快别口无遮拦。哎呀,本宫记错了,庄妃是信佛的人,可不吃肉,倒不用怕中你的诅咒。”

班昭仪又是一声冷哼:“假人假面,心里有鬼的人才日日拜菩萨!”

“阿弥陀佛,你这张嘴早晚是祸害,快走快走,可别连累了本宫。”

话虽这么说,她人却是笑着的。

班昭仪果真要走时,贤妃给了她一个小盒子,对她说:“我看你着急上火的,别把自己气坏了。这是大黄,前儿我发心热,向太医院要了来清火气。不过听说用多了会腹泻不止,所以不敢多吃,还剩了些。留着也没用,还是送给你调调身子罢。”

班昭仪从前只知道贤妃人好,性子最是温顺,从前还在心里笑话过她。

现下她才明白好人的可贵之处,感动不已。

拿了东西回宫之后,她拿起一片大黄放在手里瞧,忽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对付不了庄妃,暗地里叫她吃瘪总是可以的。瞧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就知道她经不起病。

要是能拿这个大黄让她害肚子,也好叫这女人消停几日,别没事往永和宫窜。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因为这点大黄不够,她还叫手底下的小太监替她多搜罗些来。

两日后,东西齐全了,她特意下了次厨,做了三份吃食,装在一套雀纹红漆食盒里,叫宫人提了,晃晃悠悠去了永和宫。

果然就碰上庄妃也在这里,正安逸地喝茶呢。

她挂上笑容,提着食盒走过来,给两个娘娘请安。

姜文冉自然看见她手里的东西了,问里面是什么。

“昨日和贤妃娘娘聊起从前在太子府的日子,想到娘娘爱吃妾身亲手做的金丝肉酥,就想着做一些拿来孝敬娘娘。只可惜许久不下厨房,恐怕口味要差了些。早知道庄妃娘娘在此,我就再多做一些……”

庄妃笑道:“无事,我本也不吃肉。”

“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这回事。”

班昭仪打开食盒,拿出来一笼喷香的酥肉,又拿出最底下那层屉子:“巧在我还做了些冬瓜糖饼,就请娘娘笑纳了吧。”

庄妃还是微微笑着,不拒绝,但也不明着接下。

班昭仪说:“剩下这一屉肉酥,是昨儿答应了给贤妃娘娘的,因此接下来还要往长春宫去,请容妾身先告退了。”

这班昭仪来得快走得快,纯粹社区送温暖,只留下两笼喷香的点心。

姜文冉的口腔迅速分泌了不少唾液,想当初他死之前连一口鸡腿堡都没吃到,成了巨大的遗憾。

来这里之后又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减肥餐,真是许久不碰垃圾食品了。

何况炸得这么好看的肉,怎么能叫垃圾食品。

不过他不好意思当着庄妃的面吃肉,一来他是教练,当着学员的面吃油炸食品算怎么回事。二来庄妃素食主义者,他要尊重人家。

肉香味徘徊不去,姜文冉已经开始盼着庄妃走了。

“班昭仪今日的礼数倒是周全。”庄妃说。

从前这妮子可是眼高于顶,仗着是皇后身边的人,没少给她脸色看。

姜文冉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也没注意听庄妃的阴阳怪气,满眼里只有肉肉肉,赞同道:“是啊,本宫都没怎么去看她,她却惦记着我。”

真是个好姑娘,下一个私教课学员就决定是她好了。

庄妃听出来了他的敷衍,又看着摆在自己眼前的冬瓜饼,本不想收下。

可是姜文冉说自己不爱吃冬瓜糖。这或许是他和原文中的姜皇后唯一的共同点了。

“好歹是班昭仪的一片心意,你还是收下吧。虽说你不能多吃糖,可是拿来打打牙祭也不错。”

庄妃只好收下。

她其实很爱吃甜食,只是最近被姜文冉劝着,吃得少了。

班昭仪今日突然这么热络,让她有些在意。如此和颜悦色,简直和从前不像是一个人。

不过再一想,连皇后都像换了个人……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且再说回贤妃这边,班昭仪果然拿了酥肉过来,虽然什么都没说,不过贤妃清楚,那些大黄,想来是该用的都用上了。

彩屏端着盘子闻了闻,然后问:“主子,真的倒了吗?”

“你们自己要是放心吃,就吃了吧。”

彩屏连连摇头。

贤妃轻哂,连一个小婢女都不愿意吃的东西,就是不知道庄妃敢不敢送进嘴里了。

她沐浴过后,正要叫太监磨墨,准备今天晚上再练练字,就睡下安歇。

刚穿上外衣,挽了头发,就听见宫内有骚动声。

是养心殿的庆公公过来传话,说是今日晚上陛下在长春宫安歇,已经在路上了。

贤妃喜出望外,又是摸头发又是摸脸,对彩屏说:“快,把本宫的胭脂拿过来!”

彩屏连声应道:“哎!”

也是欢喜得不得了。

齐旻不喜欢她。

贤妃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最终成了他的女人。

从当年在姜府与齐旻相见的第一眼起,她就心系这个男人,梦里也是要嫁给他。

那时齐旻还是六皇子,谁都不看好他,认为他日后就是个闲散王爷,成不了气候。

她却不这么觉得,甚至认为那些人有眼无珠,不认识真正的天之贵子。

她想嫁给齐旻,可如何能做到?

爹爹是地方州官,她不过是个早年丧母、托了姜夫人的福,寄养在姜府的表小姐。

因此她设计落水,而离她最近的齐旻不得不救起她,不得不担负起她一个黄花闺女的名声。

闹得人尽皆知,这样一来,齐旻非娶她不可了……她是这么盘算的。

可是谁知道,姜文冉居然也看上了齐旻,吵着闹着要和六皇子齐旻结为连理。

而姜大人竟然也顺水推舟,促成了这门婚事……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与姜文冉同嫁,成了齐旻的妾室。

姜文冉是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被迎进六皇子府。而她是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了一座小院。

明明是她先看上的……明明她费尽了心思。

明明姜文冉什么都有,从小到大,却什么都要和她抢。

如果不是姜文冉,这个皇后的位置本来该是她的。

这叫她怎么甘心?

可笑的是,嫁给齐旻之后她才发现,唯有一件东西,姜文冉永远抢不到。

那就是齐旻的心。

齐旻谁都不爱,更不会爱跋扈的姜文冉。所以在这一点上,她和姜文冉居然保持了绝对的公平。

可她和姜文冉不一样,她不会痴心妄想,不会强求皇帝爱她。她要的,不过是齐旻一个身边人的位置,最靠近他的那个位置。

皇后。

“臣妾恭迎陛下。”

“免礼。”

“陛下怎么来得这样快,庆公公前脚刚说完,您就来了。”

齐旻扶起她,蹙眉道:“怎么穿这么单薄?”

“本来该歇息了,听说陛下要来,因此……”她面露羞涩,两颊绯红,十分有小女儿情态,“想到要见陛下这位稀客,臣妾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这是抱怨他来的次数太少呢,齐旻叹了一声,搂住她的肩膀。

“先进去吧,别着凉了。”

齐旻过来是过来了,却不忙着办事,而是想吃点东西。

还在正月,就因为瑞亲王旧党谋逆一事烦恼。他今日还没吃过饭,本来是想去僖嫔那里蹭一顿的,谁知道僖嫔今日下午耍冰嬉时摔了一跤,把胳膊给摔了,现在正包扎着。

僖嫔平生没有别的喜好,光吃这一项冠绝京城。

他再没良心也不好当着表妹的面大快朵颐,只好来了旁边的长春宫。

他要吃饭,贤妃就在一旁倒酒。今日这壶酒,是她压箱底的东西,就备着皇帝哪日过来。

只要能早点怀上龙种,她之后就少了许多顾忌。

可惜齐旻只喝了一口,就暂时搁下,问起了她关于姜文冉落水之前的事。

贤妃笑容渐凝,却还要装作贤惠,笑着说她不甚清楚。

因为皇后跳湖争宠这种傻逼行为,必然是她撺掇的。

她怎么能承认呢。

“不说从前,只说近日,你可觉得皇后有什么变化没有?”

贤妃迟疑一瞬,在琢磨皇帝问她这句话的意思。

难道皇上是怀疑皇后?

还不等她内心狂喜,门外骤然响起曹纶的声音:“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请陛下移驾逐月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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